第1章 重生元末
濠州。太平鄉。
至正四年春,天氣轉暖之時,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頓時讓太平鄉附近的幾個村子陷入恐怖之中。不過幾天光景,原本山清水秀的太平鄉,便鬧得人煙寥落,雞犬聲稀。
「爹!娘~」
一間破爛的茅草屋前,兩名少年伏在兩具屍體上痛不欲生地嚎哭著,屍體正是兩名少年的爹娘。
然而可悲的是,爹娘死後他們不僅拿不出錢來買棺材,就是連埋葬爹娘的土地都沒有,遺體也只是拿家裡僅有的兩捆席子包裹著,兩雙滿是皸裂的腳還裸露在外面。
不知哭了多久,兩名少年各自脫下滿是補丁的上衣,將爹娘裸露在外的腳仔細包好。
而後,年紀大一些的少年便拉著弟弟前去尋找租地給他們家種的劉老爺,求助一塊薄地掩埋親人。
來到前村劉德家,敲門后,劉德的侄子劉英開了門,這也是兄弟倆的熟人,他聽完緣由便將叔父劉德喊了出來。
甫一見到劉老爺,兄弟倆連忙下跪哀求。
「劉老爺,您發發慈悲,俺爹給您種了一輩子地,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求您看在俺爹盡心侍奉您的份上,給俺爹娘一小塊地埋身吧。」
「求劉老爺慈悲。」
沒想到,劉德不僅不答應,還指著年紀小的那個少年,罵道:「前幾年,你朱重八殺了我的小牛,如同盜賊,無法無天!今日居然還有臉來問我要地!」
「再說了,朱五四給我幹活,我又不是沒給他飯吃。說起來,你們家還欠我好幾年的租子沒給呢,看你們這樣子估計也是還不上了,老爺我沒問你們要,已經是大發慈悲。快滾,快滾,你們最好趁老爺沒改主意前,趕緊滾遠點。」
劉英看見兩兄弟可憐巴巴的樣子,心裡感到難受。當晚回到家便把這件事告訴了父親劉繼祖和母親婁氏。
劉繼祖,字大秀。濠州鍾離縣人。他是劉德的同族兄長,家裡也有不少田地,其父劉學很有文化,曾經擔任過元朝濠州總管府的總管,樂善好施。受家學淵源,劉繼祖也是為人和善、知書識禮。他和朱五四年齡相仿,關係還不錯。聽說朱家死了四個人,劉家夫妻吃了一驚,深表同情。
第二天,劉繼祖和婁氏一起來到朱家,兩人先是向死者表示了一番哀悼之意,然後開門見山對朱重六說:「賢侄,我地多,何不問我?我家之地任你擇用,趕緊把你爹娘葬了!」
朱重六喜出望外,感激涕零。他連忙拉著弟弟重八給劉家夫妻下跪磕頭,接著,重六對朱重八說:「劉大叔的大恩大德,我們兄弟定要永遠銘記於心!」
這一句話深深地烙在了朱重八的心田。
接著,兩兄弟帶著鋤頭跑到村外,找了劉大叔的一塊薄地,並排挖好兩個墓坑。當天就把父母合葬一穴,把大哥、侄子合葬一穴。
喪事畢的第二天一早,在不舍的哭泣聲中,朱家兄弟倆目送大嫂王氏帶著兩個兒女回了娘家。
在重八屋裡,朱重六捧著一碗稀薄如水的粥,眼睛發花地端到弟弟重八面前,哄道:「弟弟,這是咱們家剩的最後一點稻種了,你把它都喝了,喝了也好有力氣,等會跟著汪大娘離開此地,哥也要離開了,逃荒去外地尋活路。」
重八聽了,潸然淚下!
他懵懂地雙手接過碗,下意識地數了一下碗里的米粒,總共僅有十三粒。想起兄弟二人今後天各一方,此生還不知何時才能再逢,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朱重六畢竟歲數大些,只是無聲地哭泣著。
「切記,如果有人欺負了你,記得將來告訴哥哥,哥哥定幫你找回來。」
光著膀子的少年,上前仔細地整理著弟弟身上有些偏大的上衣,嘮嘮叨叨地吩咐著,在看到汪大娘等在路旁的身影后才戀戀不捨地輕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好了,去吧。」
「二哥,我走了。」重八一步三回頭,見兄長只是笑著點頭,淚花終於還是忍不住溢滿了眼眶,轉身向兄長所在的方向發瘋似地小跑著,「二哥,你帶著我吧,我不想走,我不想走啊!」
少年的臉色變得錯愕,而後眼眶變得通紅,嘴上卻怒罵道:「朱重八!不準回來!聽見沒有,不準回來!」
朱重八一臉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
無怪少年如此絕情,因為他深知,弟弟唯有到皇覺寺去才有活下去的機會,跟在他身邊不過朝不保夕而已。
「快回去!」
在兄長的一聲聲呵斥中,朱重八一臉傷心地轉身離開了。
眼看著弟弟的身影從前方道路上消失,少年緊咬牙關,眼淚卻止不住地從眼角滑落,朝著空無一人的方向大聲喊道:「弟弟!你要多保重啊,記得如果有人欺負你,將來就告訴哥哥!」
隨著最後一聲喊落下,精神恍惚的少年已是泣不成聲,一手拄著棍,一手端著一個破碗,無力地向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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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昭迷迷糊糊地醒來,只覺一陣地頭暈眼花,身體也彷彿失控了般動彈不得。
然後躺著也不知過了多久,朱昭微微屈伸手指,感覺身上恢復了一絲氣力,遂爬起身來。
入眼之處是灰濛濛的天空和濕漉漉的黃土地,清新的空氣中還夾雜著些許泥土氣息,看樣子倒像是剛下過一場雨。
眼前的一切對朱昭而言,是那麼地陌生。他心中不由暗自驚訝:我這是在哪裡?我不是死了嗎?
就在這時,朱昭一個踉蹌險些沒有站穩,因為他的腦子裡突然亂成一團,大量的陌生記憶正在湧入腦海。
半晌后朱昭一臉恍惚:我是朱重六?
無怪朱昭如此失態,腦子裡多出來的這些記憶倒還算不上什麼,關鍵卻是記憶中他還有一個相依為命的弟弟叫朱重八!
對於這個名字朱昭並不陌生,畢竟他再怎麼無知,也是知曉開創大明朝的洪武皇帝朱元璋,曾經的本名就叫朱重八!
朱昭欲哭無淚:那自己,豈不就是朱元璋那倒霉二哥?
緩緩扭頭,但見不遠處一群衣衫襤褸的人,正沿著土路神情麻木地向前走著,那些人雖是活著,看樣子卻宛如行屍走肉,臉上沒有半點生機和希望。
也罷,既來之則安之!
朱昭咬了咬牙,毅然匯入人流之中。
沿途山坡下的野地里,一大群衣衫襤褸之人埋頭採摘著什麼,旁邊支起一口大鍋,下面架著柴火,熱氣騰騰不知煮著什麼。
有一次朱昭實在沒忍住好奇心,便走了過去,只見鍋中煮的竟全是草根樹皮!
一路走來,諸如此類所見所聞,皆令朱昭三觀盡毀,他從未想過生命竟是如此的廉價。
每走一段路便有幾個穿得乾淨的漢子站在路邊,他們似乎嫌棄著流民們身上的味道,捂著口鼻居高臨下的審視著這些被世界拋棄的人。
經過打聽,朱昭這才得知那些人便是所謂的人販子。
雖說大多數人都是寧願餓死也不會去賣兒女,但總有那麼一兩個人選擇拋棄人性。
在幾個人販子跟前,瘦骨嶙峋的漢子佝僂著腰,討好的笑著,獻寶一樣把手裡的女孩往前送,「大爺,你看看俺這閨女如何?」
女孩的腳在地上使勁摩擦著,瘦小的身體想要後退,卻執拗不過父親那雙蒼老的大手。
「張嘴!」一個人販子像看牲口的似的,粗魯地把女孩的牙掰開,點點頭問道:「你想賣多少?」
女孩一下面如死灰,死死地抱住漢子的大腿。
漢子滿是溝壑的臉上露出笑意,眼神中也帶出無比的期望,緩緩的伸出兩根手指,「二十斤,二十斤糧!」
「咦,你老不死的做夢呢!」人販子輕蔑的笑笑,「滿大街都是賣閨女的,你家就金貴?二十斤,真敢開口!六斤,賣就賣,不賣就拉倒!」
「那可不行阿!」漢子急了,雙手合十作揖,「大爺,俺這可是大活人,哪能六斤?俺就是養個小豬羔兒,也不只這個價啊!」
「不賣就算了,俺找別人就是。這年月糧食不好找,小閨女滿大街都是!」
人販子不耐煩了,罵了幾聲,轉身就走。
「別,再商量商量!」
漢子腿上掛著小女孩,死皮白賴地跟在幾個人販子身後。
「沒商量,就六斤,要麼賣,要麼餓死,你自己選!」
「大爺,您行行好……」漢子叫著,又走出去幾步,忽然一把拉住那人販子,瞪著通紅的眼睛,「成,六斤就六斤!」
「這才識相!」人販子們笑笑,「帶上孩子跟俺們走,到了地方畫押拿糧!」
「誒!」漢子哭了,彎下腰拉住女孩的雙手,「來,妮兒,讓爹再抱抱!」
另一邊的朱昭,已是看呆了。
這就是書本里所記載的的賣兒鬻女?
「老頭!」朱昭忽然大喊,蹭蹭地跑過去,像個傻子一樣大吼道:「那是你親閨女!六斤糧你就賣了?你看看她,她在哭,你沒聽見嗎?她可是你親閨女啊!」
「俺知道!」漢子抱著閨女,帶著淚水嘶吼,「俺也不想賣!可是俺還有一個老娘和兒子!不賣,俺娘俺兒吃啥?不賣,俺一家就完了!」
吼完,漢子抱起女孩,佝僂的身子愈發晃悠,老淚縱橫地跟上那幾個人販子。
「爹爹!」
風中,女孩的哭聲突然響起,「別賣俺,你別賣俺,爹爹……」
隨著漢子越走越遠,風中再次傳來女孩絕望的哭喊,「娘……」
目睹此景,朱昭心裡似乎壓了座山,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想喊,發不出聲音。
他想罵,張不開嘴。
他想衝過去,阻止這場人間慘劇,可是他發現,他什麼都做不了。
風中依稀還傳來女孩的哭聲,人們依舊是原來的樣子,麻木不仁地靜靜注視著這場悲劇,似乎天地間什麼都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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