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亂世之兆
夜晚的大地壯麗而凄美,篝火一處一處地亮起,與天上的星辰交相輝映。
衣衫襤褸的流民們,或是以家庭、或是宗族、又或是地域為單位,分成了一個個的小堆,無助地依偎在一起。
在朱昭看來,他們不像是人,因為他們的臉上沒有任何人類的生機和希望,這該死的世道已然將人活生生逼瘋。
朱昭一個人孤獨地坐在角落,拿出懷中用油紙包好的燒餅,這是一個好心人送給他的。
就在朱昭正要食餅充饑的時候,突然眼前一黑,他不由得一驚,猛地抬起頭來。待看清身前只是一個身材高大的少年後,朱昭這才又放鬆下來。
那個少年有著一張厚實的臉,正強打精神地望著朱昭手上的燒餅,朱昭從他那不好意思的臉上看出了他心裡的厚道。
朱昭看著眼前的臉,依稀有些熟悉,記憶在這一刻翻湧。他脫口而出道:「湯和!你是湯和嗎?」
「是我,二哥!」湯和見朱昭認出了他,他的眼睛濕潤了,是那種見到親人般的感動。
說著,湯和突然感到眼前有些朦朧,他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但湯和不愧是個男子漢,即使自己已經餓得快不行了,他也不願意因為自己而去為難別人,只見他的眼神毅然離開了朱昭手中的燒餅。
朱昭心底自是明白飢腸轆轆的湯和有多麼渴求這燒餅,因而也愈加佩服湯和的骨氣,像這種人不會為自保去掠奪不義之財。
朱昭這樣想著,隨即將手中燒餅撕下一半塞到湯和的手裡,道:「正好一人一半。」
湯和抬起頭,從朱昭的眼睛里感受到了誠意,心中一暖,接下了這半塊餅。
吃完燒餅后,湯和立即感覺到了生命的復甦,此刻他打心裡感激這個僅大他幾個月的老鄉,「二哥,我真不知該怎麼感謝你……」
朱昭擺了擺手,笑道:「客氣什麼,咱們倆可是一起從小玩到大的發小。再說了,你既然叫我一聲二哥,我怎麼著也要照顧點你不是。」
湯和眼眶通紅,自爹娘死後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關心他,似乎想起了什麼,他問道:「二哥,重八呢?他沒有和你待一塊嗎?」
朱昭一怔,神情變得有些恍惚,「重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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濠州。皇覺寺。
就在寺院的眾僧都已經休息了的時候,月光下一個小小的身影還在努力地擔水。
清晨十二擔,晌午十二擔,傍晚十二擔。這是主持給朱重八定下的每日功課,畢竟皇覺寺內不養閑人。
等到最後一擔水落入缸中,年幼的朱重八頓時累地仰面癱倒在地上,眼睛則痴痴地望著星空。
二哥,你現在究竟在哪?
想起二哥,一股鋪天蓋地的傷感湧上了朱重八的心頭,眼淚再也忍不住地滾滾而下,無聲地從耳邊滑落,滴到地上時已變成冰冷的水珠。
此刻的他已然明白了二哥的苦心,甚至隱約察覺到了一個殘酷的真相。二哥本就體弱多病,臨行前卻將僅有的十三粒米給他喝了,試問在這樣殘忍的世道,二哥一個人又怎麼可能活下去呢?
兀自想著,一想到當初相依為命的二哥很有可能已經不在人世,朱重八便又忍不住淚流滿面。
因為此刻身處於規矩森嚴的皇覺寺內,朱重八就是連哭也不能放聲,只是捂著嘴默默流淚。
事實上也正如朱重八所猜想的那樣,當初朱重六是感覺自己快不行了,為了怕弟弟難過傷心,才不得已提出分開各自去逃荒。
這一切只不過是為了給朱重八一個活下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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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昭講述著自己的故事,神色平靜。
然而湯和卻在心裡為朱家兄弟所遭受的不公而暗自叫屈,憤憤不平地罵道:「劉德這老傢伙真不是東西!二哥,等回到家鄉,我一定替你揍他一頓出出氣!」
朱昭擺了擺手,語氣豁達地笑道:「哎,不必如此小家子氣。俗話說,不看僧面看佛面。那劉德與劉繼祖劉大叔乃是同族兄弟,打劉德一頓解氣倒是解氣,但此舉豈不讓劉大叔為難?」
湯和聞言一愣,隨即點了點頭。
再仔細打量朱昭,他這才發現自己這個發小已然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就說這份寬容大度便讓湯和覺得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因而心底深處也對朱昭多了一些認同和欽佩。
時光倥傯,三日轉瞬即逝。
現在的朱昭已經可以熟練地在荒郊野外蜷縮一宿,流浪生活使朱昭受盡了風霜之苦,也飽嘗了人間的辛酸苦辣,他更加直觀地看到了元朝統治者給民眾帶來的苦難。
朱昭和湯和結伴而行,來到了懷遠縣城的北門,在這裡朱昭看到了聚集在城門外的逃難人群,正像潮水般不斷地向這座小小的縣城湧來。
「大元,至正四年!」
朱昭的目光落在城門口的告示上,幸運的是他認識那些繁體字,不幸的是告示內容清楚明白地寫著縣城不再接收流民。
早在一個月之前,懷遠縣尹便已經讓守城門的士兵關閉了城門,不再讓流民進城去。
流民們原本是抱著生的希望來的,可是現在,緊閉的城門已經擋住了他們進城的路,也隔斷了他們對生的希望。
朱昭看著這些人,其中多是老幼婦孺,所有人皆是滿臉的悲苦和絕望,再回頭看緊閉的城門時,不知為何他的心中似有一團烈火在熊熊燃燒,讓人直欲發狂。
旁邊的湯和,怒色幾乎不加掩飾,望著城門的眼睛直欲噴火,「狗官可恨!」
就在這時,他們看見逃難的人群像著了魔一般,朝東南方涌去。
「老丈,他們這是要去做什麼呢?」朱昭向一位老者問道。
老者回答說:「他們這是要去聽人講經。」
朱昭若有所思,隨即對湯和說道:「眼下進不得城,我們要不也去看看如何?」
「一切都聽二哥的。」湯和點點頭答應了。
於是兩人毫不猶豫地追隨著那一群逃難者向東南方向涌去。
這是一座殘舊的寺廟,一把用紅綢子蒙上的紅木椅子擺放在寺廟中,一位雅士正端坐在椅子上。
來聽經的流民們圍了一圈又一圈,最裡面的人直接盤腿席地而坐,彷彿眾星拱月般將雅士圍在最中央。
朱昭和湯和擠在人群中間,因為離得遠,所以他們根本就看不清那個人的長相,但卻能清楚地聽到那位雅士洪亮的聲音:「自釋迦牟尼死後,整個世界都變壞了,當官的只顧自己,有錢人也變得更加自私。那些高高在上的異族統治者,也只知道欺壓百姓。因此,天發怒了,要懲罰惡人……」
「講得太好啦!」人們大聲地議論著。
看了看周圍神情狂熱的人群,朱昭和湯和面面相覷。
湯和悄聲說道:「二哥,此人分明是在蠱惑人心啊?」他素來心思細膩,沉敏多智,自是不難發現那人所為,乃是秦末陳勝、漢末張角一般的勾當。
「兄弟慎言!」朱昭連忙看了看左右,神情凝重地搖了搖頭,「小心隔牆有耳,有什麼話待會再說。」
湯和心下頓時領悟,點頭道:「我明白,二哥。」繼而又將目光投向那個雅士。
流民們如痴如醉地聆聽著那位雅士的話。
朱昭二人卻明白,那人就是邪魔歪道。
但對世道早已經絕望的流民們而言,眼下情況就像一個即將溺死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這時,那位雅士大聲喊了起來:「現在,我們已經苦到了邊緣,我們不能再繼續苦下去了。因為,如果再這樣下去,那我們只有死路一條!」
人群又一次沸騰起來:「我們要生,我們不要死!」
「在下白蓮教教主韓山童,奉佛祖法旨,諭告爾等百姓:上天不要你們死,上天也不會讓你們死。彌勒佛將要出世,世界也會變樣子,永恆的光明將會降臨到人間……」
白蓮教主韓山童說著便不由激動地站起身,揮舞著手在上面慷慨激昂地講著。
聽到這朱昭眼神不由一凝,定定地盯著那道看起來並不高大的身影,原來此人便是白蓮教主韓山童。
白蓮教淵源於佛教的凈土宗,正式產生於南宋初年,他的創始人是吳郡崑山人茅子元。
在宋孝宗的時候,作為太上皇的宋高宗,曾召茅子元到京城德壽殿講解凈土法門,而被賜號為白蓮導師,自此白蓮教大振。
然而此後,把廣大貧苦百姓團聚在一起的白蓮教,竟變成了農民造反的一種發動組織形式,所以自南宋末年以來,當局便對白蓮教便屢弛屢禁。
而在眼下白蓮教被元廷嚴令禁止而愈髮式微之時,韓山童暗地裡卻做出這般行徑,其心中肺腑不言而喻。
此刻的韓山童光芒萬丈,就如同歷史上所有的起義領袖一樣,有充足的理由和演講能力,使那些弱勢無援的民眾聽從他的召喚,然後跟著他去行動。
講經會開得非常成功,並且一直延長到了黃昏。聽到最後,與所有的流民一樣,朱昭和湯和的心也都在被震撼著。
看著周圍那些眼神明亮得嚇人的流民,朱昭暗自驚嘆於韓山童的嘴皮功夫。
僅僅只是一番話,便使那些想過安穩日子的普通百姓,變成了隨時能拿上武器的暴民。
這些流民或許並不清楚首領是誰,但此刻卻從韓山童的演講中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只有拿起刀去戰鬥,才能夠迎來彌勒佛的誕生,從而才可以爭取到衣食無憂的幸福生活。
就連深知白蓮教底細的朱昭,此時此刻心底都有幾分躍躍欲試的衝動,更不用說這些過於單純的老百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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