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午後。
日頭下落,雲色暗沉,狂風驟起,雨滴如豆子般打下。
玄關處脫鞋的男人聲色透著些許疲憊,面容憂倦問道:「小姐醒來了沒?」
傭人取來拖鞋擺在他腳下。
「還沒醒,小蝶去叫過一回,小姐發了脾氣,後來沒敢再去叫。」
文海點了點頭,拿過毛巾擦了擦被雨淋濕的短髮,邊擦邊走上二樓去。
「別叫她了,等她醒了把粥端上去給她,喝了再睡。」
傭人點頭的同時,傳來玻璃碎裂之聲音。
…
閨閣小樓簾窗緊閉,桌案裊裊燃著煙香。
梨木雕花大床上坐著一個人,纖弱手臂環抱膝蓋,垂頭髮了許久的呆。
直到窗外雷電晝白,轟隆聲滾滾而來,她才微掀眼皮,撐著癱軟的身子赤足下床。
緊閉的窗帘被一把拉開。
白光驟然照在身上,無端將人照的朦朧幾分,也讓她疼得厲害且混沌不堪的腦子多了幾分清醒。
這是一間富麗堂皇的卧房,擺設考究,色彩亮麗,碩大的梳妝台和衣帽櫃裝滿了各式各樣的女士用品。
她走到鏡子前。
鏡中女孩面容姿麗,長發垂落胸口,估摸著十六七歲,身體應該也不太好,臉色透著些許病態蒼白。
微蹙的雙眉下,秋水盈盈的眸子凝重又疑惑的眨了兩下。
她指尖輕輕的碰了一下陌生的臉,低喃出聲:「借屍...還魂嗎?」
無人應她。
只有空蕩的桌面,落著一副繪製完好的畫,畫的邊角落了一個清秀的字。
文。
指尖剛落在字上,棕褐色的房門突然被推開。
來人神色倉皇,聲音帶著恐懼,衝進來一把拉過她:「小姐,快逃,殺人了。」
手一抖,畫紙飄落在地。
與此同時,屋外雷鳴巨響,恰恰蓋住了樓底下傳來的驚恐尖叫聲。
「怎麼回事?」
小蝶沒有察覺身邊人的變化———不復於往日似水的溫柔婉轉,此時因為急切和恐懼,稍顯冷硬。
樓梯口傳來下頭的慘叫聲,混在外頭的雨聲里,顯得格外瘮人。
文殊的腳才落到台階,拐角處突然衝出一個蒙面人。
手中的刀朝著兩人揮來。
腥紅的血跡順著小蝶的指尖流下來。
小蝶捂著脖頸:「小..姐...逃。」
文殊的腦子瞬間空白,反應過來雙手顫抖,牙關咬的咯咯作響。
殺人了。
她轉身就逃,刀鋒卻逼近而來,她伸手擋在頸前,飛快側身堪堪躲開,手掌開了一道口子。
對方似是沒想到她能躲過去,愣了一下,趁著這一檔口,文殊將一直緊攥在手中的剪刀叉開,狠狠扎進他的手臂,扎進去的同時,雙刃猛然收緊。
方才情急之下在桌上拿的剪刀,此時救了她一命。
這一下她使了勁,硬生生的剪開了對方的一塊血肉,他吃痛的稍退一步,刀鋒劃過她的右手臂,落下一道又深又長的傷口。
文殊絲毫感覺不到痛,反而將被割開的手用力攥緊,試圖讓自己更加清醒。
對方的手已經擒在她的肩頭,她雙眼一暗,牙關緊咬,飛快抽出剪刀,對著他那截暴露在外的脖頸,狠狠划拉下去。
不是他死,就是她亡。
傷口先是眼見的翻開白肉,然後血液接連噴濺而出。
落了幾滴在她臉上。
視線瞬間變得模糊,她狠狠地一腳踹在他胯間,轉身衝進了一間卧房,飛快反鎖上門。
這間房內沒有其他出口,只有一扇窗戶,她哆嗦著手將窗戶打開。
樓層不低,窗戶正對的下面是一片茵茵草坪。
跳?有可能摔死摔殘。
不跳?對方毫無言語就殺人,倘若她被抓到,只有死路一條。
「反鎖了。」
「她在裡面。」
文殊冷著眼看了房門一眼,不再遲疑的攀著窗檯翻身而出,就算拚死賭一把,也不能落入這些人手中。
雙腳踩住窗沿,她挪動到花草茂密的地方,閉上眼睛抱頭縱身躍下。
其實方才她在上頭沒看真切,這一片花叢里還立著無數短小的小柵欄,她先是摔到柵欄上,才滾到那一堆半米多高的花枝叢里。
疼痛幾乎讓她崩潰,為了不發出聲音,她牙關咬的死緊,以至於等她緩過神來時,后槽牙處漫出一股子血腥味,才一張口,血線便冒了出來。
她撐著手想站起來,卻被鑽心的痛感又逼的跌了回去,身上每一處都痛,痛的她雙唇直打哆嗦。
一直忍著的眼淚落了下來,逃亡之際,確實沒有什麼比站不起來更讓人絕望的了。
絕望了一秒,她開始緩慢而又安靜的向前爬去。
跳下來之前,她環顧了一下四周,這是一片人煙稀少的住房,她能看到的住戶離這裡很遠,哪怕她大聲呼救,也沒有人能聽見。
她只能安靜的逃出去。
前頭那扇半關的大門,是她的求生之路。
嘴裡湧出鐵鏽液體,她吐了一口血水。
就在她馬上要碰到大門的時候,她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她在那。」
不多時一雙粗糲的手掐上她的脖頸,扼住了她崩潰哭喊的聲音。
他眼神兇惡:「是你傷了小寧?」
她艱難開口:「別.殺..我,你想...錢..我...可以...」
他不為所動,眼裡滿是殺戮慾望,但到底咬著牙忍住了。
家主說過,殘了傷了都不要緊,但要留她一條命。
文殊起先還奮力掙扎,雙手用力的抓摳他的手背,可空氣一點一點在減少,後來她連掙扎的力氣都沒了,手腳慢慢沒了動作,眼神也變得渙散。
她恍惚的想:我這一遭到底是為了什麼?再體驗一次死亡嗎?
既然註定都是死,為什麼要讓她再活一次,再體會一次這種等待死亡的絕望呢?
幾近暈眩之時,耳邊傳來了一聲響:砰!
驚起一片飛鳥。
她兩眼發黑的轉頭,緩了幾秒鐘才看清,一個紅艷艷的血洞,落在對方眼眶旁,在雨水的沖刷下潺潺流著液體,像極了一朵怒放的花。
雨勢越來越大。
她面色蒼白,雙手因為恐懼而輕顫。
哆嗦著伸手,慢慢的抹了一把眼睛,原是想將眼睛擦的清明一些,不料手掌滲著血,所過之處一片鮮紅。
反而更加看不清。
黑傘之下,男人容貌雋秀冷峻,目色天生帶著幾分冷漠和狠戾,綴在那雙如黑夜深沉的眸子,顯得涼薄又殘忍。
面色平靜的收起槍,他停住腳步看她。
她黑髮盡濕,白裙斑駁,狼狽至極。
朝他的方向伸手。
「先生...救...救命。」
。。。
張景:「家主,我們來晚了,文海少爺已經遇害了。」
傘下的男人面色難辨,細長的指尖摸了一把袖口,捻住那枚墨扣,轉頭看著她,目光似乎有些憐憫,聲音卻又透著清冷。
他神色冷漠:「文小姐,節哀。「
文殊早已昏死過去。
「帶她上車。」
重恙走過去,在渾身是血的文殊身上披了一件外套,然後小心的將她抱起來。
抱起后,他有些驚訝。
尋常女子再瘦弱,也該是有些重量的,可文殊抱在手上卻格外的輕,輕的有些不同尋常,驚訝歸驚訝,他還是馬上抱著人跟上去,腳步穩固,很不像一個十四歲的孩子。
說起來,他雖然年紀不大,生的卻高大壯實,五官也硬朗,若不看那臉上未脫的稚氣,其實與成年人並沒有兩樣。
許是被壓到了傷處,昏迷的文殊輕輕的掙扎了一下,重恙低頭一看,她手臂上的刀傷深長,因為受到擠壓潺潺流著血,他將身子微微前傾了一些,讓她的手臂自然垂落。
那隻手臂布滿了紅色划痕,有些淺些,輕微的泛著紅,有些深一些,翻著皮肉往外滲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