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今日落了些雨水,逢春捧著蒸糕,撐著傘在街巷售賣,因為下雨的原故,停下來買糕的人不多。
「來三塊糕。」
「好咧。」逢春忙掀開熱布,底下熱氣騰騰的白糕點十分饞人口水,那人想了一下:「多勻兩塊吧。」
吃不完帶回去切開了油炸,味道一定好。
逢春將糕點包好:「先生你拿好,五塊糕一共五文錢。」
武勝付了錢,取了糕就往小巷子里走,到一座宅院前,他打開門進去。
逢春知道他是白芷堂的藥師武勝,他住在這丰南街裡頭不奇怪,奇怪的是他隔壁的住戶劉書評。
劉平書是海城街頭小巷裡一個拉黃包車的腳夫,人長得普通至極,扔進人堆是連看都不會有人看一眼的那種,可這樣一個貧困的腳夫竟然住在這丰南街的宅子里,且看他每日丟的廚房余殘物,吃的都是大魚大肉。
逢春站在街頭叫賣,目光一直盯著劉平書的宅院。
大概午時,劉平書打開家門,拖出了一輛裝罩頂的黃包車,嘴上咬著一團東西慢慢嚼著。
逢春面色微變,馬上轉身往另一個方向叫賣。
剛剛她雖只看了一眼,卻看的十分清楚。
劉平書嘴裡咬的,正是今天她賣的白糕,她今日加了一些紅豆粒和花生碎,所以很容易認出來。
可今日劉評書並沒有來找她買糕,倒是住他隔壁的武勝,買了她五塊糕點。
若劉評書的糕點是武勝給的,那武勝是怎麼給他的呢?她一直盯著劉評書,期間他沒有打開過門。
逢春覺得,這個狀似普通的劉評書,一定不簡單。
不出她所料,第二日逢春在巷口見到了一輛車。
一個男人從車上下來,武勝將他迎進去:「請。」
那扇大門關上,便一直沒再打開。
逢春找了個孩子,讓他們家家戶戶去敲門,那孩子一聽賣了糕有分成又有糕吃,很開心的拿了糕就去叫賣。
敲了前頭兩戶,很快就有人來開,說不買。
小孩道:「婆,今日的糕做多了,便宜賣,一文錢兩個。」
那人一聽,要了兩個。
敲到武勝的房子時,敲了半天許久都沒人來開,小孩就轉到下一家,敲了劉評書的房子。
門很快打開,劉書評一看是個小孩,問道:「做什麼?」
「先生你好,我家今日米糕一文錢兩個,您要不要買幾塊嘗嘗?新鮮的。」小孩說著就掀了白布,露出白白胖胖的一籃子糕點。
這個天氣還出來賣糕,有人買才怪,劉評書沒多想,挨家挨戶敲門賣貨是常事,一般就是在這種大家都不上街的時候。
「誰讓你來賣的?怎麼賣呀?」
逢春站在暗處,心頭一緊,那小孩機靈的說:「我家姐姐,她去另一條街敲門了。」
劉書評點頭,從兜里掏出個錢袋,買下了一籃子米糕,對小孩道:「回去吧,我都要了。」
小孩喜上眉梢:「謝謝大老爺,大老爺萬事如意。」
「回去吧。」
說完劉書評關了門。
這一回,逢春幾乎是百分百確定,劉評書,武勝,還有今日來的劉警官一定有關係。
簡十就低聲道:「沒想到這次事情會這麼順利。」
若是文殊在的話,一定會面色平靜的回一句:「不奇怪。」
劉評書是那種落在人群里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平庸到近似透明的人。
就連劉評書自己都不會想到,有人會去注意他。
畢竟,他只是海城街頭一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復一日拉車的腳夫。
。。。
兩年前陳言從翰京到海城來,帶了幾個人,埋在著海城的大街小巷,藏的深蔽。
其中有一個叫徐扣,在海城街巷扮作黃包車腳夫,化名劉書評。
所以陳言拿到兩枚指紋比對結果的時候,幾乎是想都沒想便相信了。
文海的死,真的和陳家有關。
他眉目帶著難堪和憤怒,望著手裡的兩份文件。
「對比結果一定不會出錯對嗎?這真的是同一個人?」
喬治給他泡了被咖啡:「陳,不會出錯的,我可以保證,這就是同一個人。」
陳言久久沒說話。
喬治不解:「陳,指紋是誰的,你臉色為何這樣差?」
陳言搖了搖頭:「喬治,抱歉,我有事情要先走一步,下一回我們再約好嗎?這次多謝你幫忙了。」
喬治毫不在意,給他一個熱情的擁抱:「你是我在中國最好的朋友,不要客氣。那我們下回見,陳。」
陳言沉默的坐回車內,徐振問他:「少爺,回家嗎?」
陳言搖頭:「不,送我回學校。」
車上還有一人,是陳言出行的保鏢,他道:「少爺,家主今日回來,您是不是儘早回去見他。」
陳言聞言臉色更差,他將頭轉向車外:「我想起學校里有事沒處理,去學校。」
徐振將他送到學校,面色有些擔憂:「少爺,你這是怎麼了,從剛剛就一直魂不守舍的。」
「徐振,之前你是怎麼拿到徐...劉評書的指紋的?」
「我就聯繫了一下武勝,讓他查一下羅首義,第二天劉評書就將車拉到陳家後門了,期間我假裝掉了一盒香煙,他替我撿起來的。」當時二少爺讓他悄悄拿到劉評書的指紋,徐振便猜到了一些,今日看陳言面色,他頓時一驚:「難道...文先生?」
陳言點了點頭。
徐振頓時說不出話了,這兩個月時間,二少爺日日都回陳家,就是為了看文小姐,二少爺雖從未說出口,但明眼人是一眼就能看出來,二少爺對文小姐的那點心思的。
文小姐待誰都是溫柔有禮,徐振對她也很有好感。雖然她的門第遠遠夠不上陳家,但現今社會新舊思想相互衝擊,也不是沒有落魄的小姐或者貧民少女嫁進世家的,二少爺若喜歡,他覺得將來文小姐極有可能成為陳家的二少奶奶。
可若文海的死和陳家有關...
那就另當別論了。
。。。
羅家那日趣聞被津津樂道了好幾日。
先前是去參宴的人在家裡頭傳,後來傳著傳著,街頭鋪子里打絡婆子都開始閑聊。
「文家那位啊我見過一回,人客客氣氣的,長得也和天仙似的,不怪乎一個一個都喜歡她呀。」
一旁穿著深色褂子的婦人冷哼一聲,不屑道:「先前她可是跟羅少爺走的最近,聽說都要訂婚了,這現在來了一個瀚京里的少爺,就不把羅家當回事了。」
「可不是,跟你們說啊,文公子死之前可是給她定親了,這是真事。我親家是羅家的採買下人,之前說羅家要辦喜事,跟文家結親,沒過多久文家就出事了,羅少爺還找了一陣子,聽說傷心的不行。可誰知道,這人是回來了,攀上個京裡頭的,把羅少爺一腳給踢開了,我看啊,她變成殘廢也怨不得別人,品行不端啊,老天看著呢。」
有人跟著冒酸氣,自然也有人看不過眼:「行了行了,這人家愛怎怎的,跟我們反正都沒關係,咱反正也管不著。」
一堆婦人聊的起勁,其中一個突然指著對面的商鋪道:「那是陳家少爺吧。」
眾人轉眼看去,只見一面容清俊的公子,從鮮花店出來,坐上了停在街角的汽車。
「是,那是陳二少爺,來海城兩年多了。不過,他捧著那花是去祭誰啊?「
「還能祭誰,祭鬼唄。不過這陳家二少爺長得真是好哦,看那眉眼端正的。」
店鋪側門被推開,一名少女走出來,聲音帶著一點西淮地區口音:」陳家二少爺長得確實是好,但比不過陳家大少爺,那位啊,才真的是驚為天人呢。「
打絡子的婦人問:」你見過?「
姜月點頭:「我在大飯店幫工時見過一回,他和文小姐當真是很般配,文小姐不僅長得漂亮。心地好,學識也高,倆人。。。」
許梅舒臉色微變,啪嗒一聲將絡子丟在桌上,站起身就往後屋走:「我累了,上去躺一會,你們做好了就先回去吧。」
其餘幾人忙著手裡的絡子,沒有發現許梅舒的不對勁,姜月坐在櫃檯上寫東西,撇了許梅舒一眼,沒說話。
許梅舒進了房間,脫了鞋躺到床上。
姜月推開門,從柜子上拿了布包準備出去,冷不防聽見徐梅淑的聲音:「文家人也真是厲害,養了你一兩年,就讓你死心塌地的向著她們,我和你父親作孽,生了你這樣吃裡扒外的。」
姜月皺著眉頭:「媽,做人講點良心。」
「良心?你應該去問問文家有沒有良心,他們害了你爸一條命。」
「爸爸的死是意外,你別忘了,文老爺和文夫人也因此去世了。」
徐梅淑冷笑:「那是他們該死。」
姜月覺得徐梅淑簡直不可理喻到極點:「媽,舉頭三尺有神明,你別忘了當初是誰救了我們,文家是我們的恩人。」
「呸,就你這個吃裡扒外的當人家是恩人,我們母女倆會落到這步都是因為那陳家。」
她三十好幾的面容布滿皺紋,因為疏於保養顯得粗糙又暗沉,雙目充滿辛酸和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