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二日天一亮,胡蘭夫婦就起來忙活了。
胡蘭的丈夫老苦,是山裡的半腳醫生,之所以叫半腳,是因為技術不到家,只有半桶水本事,因為村子實在太偏遠閉塞,村內人要到外村看大夫十分不方便,於是都死馬當做活馬醫,拿了老苦配的葯回去吃。
久而久之,老苦配藥的本事竟然也上漲不少。
只是認些草藥不在話下,但手上實踐功夫差到家了,就昨日文殊的那枚子彈,還是陳燃親自動手挖出來的,他只負責研磨草藥,胡蘭上藥。
這種草藥是要每日一換的,一早老苦和胡蘭就來給兩人換藥。
傷口裹著時就隱隱作痛,文殊半夜裡痛醒好幾次,沒想到揭傷口更疼。
那葯連著皮肉,被揭就像撕掉一層皮似的,疼的她兩眼淚汪汪,心道自己這個苦肉計真的是苦到家了。
陳燃坐在她邊上,看著她苦不堪言的臉,朝胡蘭道:「輕點。」
他不說話的時候,就讓人覺得甚有壓迫感,此時目色冷淡,聲音就顯得有些凶,胡蘭嚇得手一抖:「對...對不住,我我我..我仔細著些,季少爺您別生氣。」
老苦也在一旁念叨她:「你輕著些。」說完又像陳燃賠不是:「季先生對不住,我這婆娘手笨。」
文殊覺得她越害怕手抖的越厲害,於是安撫道:「沒事的,你別害怕,陳...他沒生氣,你慢慢來。」
胡蘭點頭,心裡還是有些發怵,幾乎是提心弔膽的給文殊換完葯。
老苦已經揭下陳燃身上的繃帶。
他身上有許多陳年舊痕,一孔一孔的落在肩背上,這一身胡蘭和老苦都是見過的,他們雖然也驚訝但是不敢問出口,可二虎到底年紀小,加上昨天陳燃說讓他一起吃飯,他就私心覺得這位城裡來的客人很喜歡他,沒忍住問出口了:「這是什麼?」
胡蘭有些尷尬,瞪了他一眼:「沒什麼沒什麼。」
陳燃微偏了頭,目光落在二虎臉上,二虎被唬了一跳,當場就要哭出來,便聽見文殊的聲音,柔柔的,聽著分外好聽。」
「季博早年被壞人綁架,身上留了一些傷。」
胡蘭夫婦信以為真,道:「天啊,這殺千刀的,跟早先那鳴山客似的,盡干一些壞人勾當。」
文殊。好奇:「鳴山客?」
陳燃回答:「早先的山匪頭子。」
那老苦一聽,驚訝道:「季先生知道啊?是啊,那一幫土匪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啊。」
原以為是什麼俠客,原來是山匪,文殊沒什麼興趣,卻聽陳燃道:「鳴山客是在坪山外村吧?」
老苦搖頭,神秘兮兮道:「不是的,大家都以為鳴山客是外村,客其實啊,是在我們山裡頭築巢,就是不知道在哪。」
看陳燃感興趣,胡蘭又補上一句:「興許是那幫土匪怕被搗了老巢,才說在外村吧。」
文殊的目光一直落在陳燃身上,不知為何,他覺得陳燃在聽到鳴山客落築於此,眉目竟有些異樣。
。。。
山裡夜裡寒涼,一到晚上,冷到骨子裡。
胡蘭已經加了一床被子,文殊還是會在夜裡冷醒。
因為傷的是肩,她一直都是側躺的,一睜眼便看見了閉眼沉睡的他。
這一夜月圓,微亮。
月光透過小木窗的邊角透進來,文殊可以清楚的看見,他修長的脖頸,因為呼吸帶起的起伏。
若是她在那劃上一刀,他會不會死?
文殊的呼吸突然有些急促,她眨了眨眼,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在她那一側枕頭下,有一塊小茶杯碎瓷,是前天她找二虎要水喝,故意摔了那杯子,然後藏下來的。
她深吸一口氣,一雙眸子在黑暗中洋溢著別樣的光輝,接著,響起了她的聲音:「先生。」
他沒有回答。
文殊眨了眨眼,一手摸到自己包紮好的傷口上,咬緊牙關一按。
她痛的深吸了一口氣。
「先生。」她開口輕喚,伸手去碰他的肩膀,不料這一次,她被撰住了手腕。
黑暗中,陳燃目光冷冽的看她。
文殊卻順勢抓了他手腕,聲音有些抖:「先生,我的傷口很痛,你能叫胡大嬸幫我看看嗎?」
陳燃起身點了燈,目光落到她的傷口上。
「出血了。」
文殊滿頭大汗,想來是疼的,聞言道:「難怪,難怪這麼疼。」
胡蘭睡的熟,是老苦聽見了搖鈴,把她喊醒:「婆娘,婆娘,起來了,那頭叫了。」
胡蘭這才爬起來,嘴裡小聲絮叨:「這大半夜的,幹嗎呢?」
到了兩人門口,敲了敲門道:「季先生,文小姐,有什麼事?」
「進來。」
胡蘭忙和老苦推門進去。
「換藥。」
胡蘭一看,文殊身上那件淺色衣服,左肩上染了一小片血跡,她驚呼:「哎呀。」
因為藥材都是現搗的,老苦只得重新切了去搗碎,胡蘭替她把舊藥擦掉,疑惑道:「老苦這止血效果很好的呀,從前進山打獵的大壯,這麼一個大口子,上這葯就不再出血了,你這都好幾天了,怎麼又出血了。」
文殊垂著頭,沒說話。
胡蘭覺得自己多嘴了,惹得她不高興,忙道:「興許那大壯皮糙肉厚的,本來就不礙事,小姐你是城裡人,身體金貴。」
這話聽著不大像夸人的,但文殊壓根也沒聽她說的什麼,她還沉浸在後怕當中,得虧她沒有貿然動手,不然只怕那塊碎瓦片割開的就是她的喉嚨了。
老苦搗好了葯,胡蘭又給文殊包上,忙活了一陣,天快亮了。
「抱歉,麻煩你們了。」
老苦和胡蘭本來就不敢有怨言,一聽這話忙擺手:「不不不,應該的應該的。」
重新躺下,文殊閉著眼,卻是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
又三日過去,一小廝跑進府宅。
韓應生正在逗鳥,聞聲看了一眼:「怎麼樣啊?」
那人道:「線人回了。」
「怎麼說?」
「說在底下河裡找著兩具屍體,據說...」
韓應生回頭:「那小子?」
「八成是,咱的人說張景昨晚眼眶紅的厲害。」
「哦?」韓應天饒有興緻的看了一眼:「這麼說來,他還真把那小子給弄死了?」
那人也道:「是啊,當初一見我還覺得窩窩囊囊,沒想到也是個有膽子的。」
韓應天冷哼一聲:「有野心的人,怎麼可能沒有膽子,最怕的啊,是有膽子,沒了腦子。」
「家主說的是,這陳家雖說名聲不好,走的是那混水路,日後家主若要相助副都統,少不得要跟這樣的人打交道。」
韓應天嗯了一聲:「讓他且等著人回來,確定了陳燃已死,才能動手。」
那人很快退了出去,韓應天繼續逗他的小鸚鵡,兩隻小眼睛圓溜溜的,盯著他的食盤,伸頭去啄卻夠不到,這傻樣取悅了韓應天,他樂不可支道:「來啊,來吃呀。」
。。。
一晃多日過去,張景始終沒出現。
第一晚陳燃就把為何會在這裡的原因告訴她:「我讓張景回去辦喪,真正想我死的人,自然會露出馬腳。」
文殊心裡道:引蛇出洞,他用的倒是順手。
文殊問:「先生在翰京,也經常遇到這種事嗎?」
「什麼事?」
他偏頭看了她一眼,道:「暗殺嗎?」
「嗯。」
他點頭:「是啊,不過我命大,尋常人殺不死我的。」
文殊心道:確實命大,但你最終還是會死,會死在男主韓城手上。
到了第六日,陳燃已經跟沒事人似的,每回都能自己去外面,回來的身上帶著淡淡的煙味。
文殊今日好容易在胡蘭的幫助下洗了澡,身上帶著一點淡淡的皂角香。
她恢復的不算快,雖然不再出血,但血洞依舊鮮紅,皮肉都還沒有癒合的趨勢。
偶爾晚上睡覺,還是會被刺痛給痛醒。
到後幾日,文殊身上的葯是陳燃換的。
她自然是有一身好肌膚,白嫩細膩,那紅彤彤一粒血洞,平添幾分妖異的美艷。
文殊問:「先生,今日有消息嗎?」
「沒有。」
文殊皺了皺眉,已經這麼多天了,張景沒有派人前來說明事情還沒辦妥。
敵人還沒露出馬腳。
「張小爺不會有什麼事吧?」
「不會。」
陳燃這話說的肯定,文殊好奇的轉頭,誰曾想牽動了傷口,疼的她一陣嘶聲,陳燃道:「坐好。」
「我就是擔心唄,那些人顯然是有備而來,萬一張小爺也遇到了,壓根沒到翰京怎麼辦呀?」
原以為陳燃不會給她回應,沒想到他竟破天荒的道:「他有他的法子,你再耐心等上幾日。」
其實這一回,陳燃倒是有些意外,這麼多日,在這樣一個地方養傷,吃的用的都比不得從前一半,但她似乎適應的很好,每日吃喝照舊,除了抱怨過一兩回太冷,便再沒說其他的了。
偶爾夜裡睡不著,還有興緻能給他講故事。
有時候是一千零一夜,有時候講一些民間傳的八卦奇談,講起鬼故事來也是滔滔不絕,只是每每都把自己嚇得毛骨悚然。
他將繃帶系好。
「好了。」
她軟糯的聲音傳來:「謝謝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