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普通的樓

陳百見風逸不說話，便又接著說：「我們都見過長得相似的人，乍一看一模一樣，可是仔細分辨，就立即能看出不同。而我在目擊者資料中發現，所有人都言之鑿鑿地認定自己接觸的人就是吳雪晶。」

風逸聳聳肩，又努努嘴，示意他繼續。

「我一直都忽略了這個問題，因為我從沒有這種感受。我見過吳雪晶，又見過那個女孩。雖然她們長得真得是非常像，但我還是能從心底里分辨出二人是有區別的。」

風逸眼角微微動了一下，隨即坐直了身子，臉上還是掛著一種混雜了懷疑、嘲笑或者其他什麼一些態度的奇怪表情。

「直到今天，我在家裡遇到吳雪晶的鬼魂，我突然感受到他們那些人的感受——我也認為那就是吳雪晶。我完全分辨不出來區別，所以我才會極度的恐懼。」

「你想太多了，天下沒有一片樹葉是完全一樣的。你能分辨出來是正常的，分辨不出來是因為恐懼在先，你搞錯了先後順序。我不能告訴你的是其他方面的事情，實際上跟你本身，甚至跟吳雪晶的死都沒有任何有關係。」風逸認真地說。

陳百說：「那我再斗膽猜測一下，老鴰陳13號白樓，你一定比較熟悉對不對。」

風逸愣了一下，知道必然是瞞不住的，於是點頭說：「是的，我住那裡。」

陳百得意地笑了笑：「我了解到吳雪晶在福利院時，就是由白樓資助的。很多事情的線索也都是指向白樓的。你能否帶我去參觀一下？」

風逸看傻子似的看著陳百，也被他氣樂了，嘿嘿地笑了起來。

陳百其實心裡並不指望風逸能同意，只是隨口一說。即便風逸不同意，他一樣會找機會再去一次白樓。但那樓要進去恐怕非常困難，他一點把握也沒有。

於是陳百也跟著嘿嘿笑了起來。

兩人笑了一會，風逸說：「好吧。」

陳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下輪到他愣住了：「你確定？」

「確定。我現在就帶你去。白樓就是一棟普通的小樓，只不過我家人不喜歡有人打擾，一般並不歡迎外人進入。我覺得你的這份執著有些魔怔，而我又跟你比較投緣，所以我可以帶你參觀一下，讓你不要再莫名其妙地胡思亂想。你的推理和猜想並不是完全正確，用不著那麼得意。」

陳百低頭不語。

「怕了？」風逸的語氣裡帶著一絲譏諷。

風逸的車是一輛黑色的寶來，市面上最普通的車型。當車子駛入白樓的一瞬間，陳百有種進入夢境般的感覺。

多日以來，他無數次思考著進入白樓的方式，幻想著在白樓里遇到的一切。他斟酌與女孩對話的詞句，也恐懼過在白樓可能看見的殘肢斷體，人皮血肉。

而在風逸推開沉重的鐵門，又將車子開進院子里的那一刻。白樓內的一切寧靜而安逸，不遠處的槐樹上有鳥兒歡快鳴叫。秋日溫暖的陽光灑在大半的白牆上，泛出明亮而舒心的光暈，空氣中還有一絲清淡好聞的香甜。

陳百環視院子周圍，靠牆一邊全部都種著各色植物。院角那個大花圃裡面正是他上次在樹上看到的那種葉子帶著金邊的植物。而在樓的一側，從上到下掛著三個空調外機，被滿牆的爬山虎包圍著。

風逸停好車，悠閑得在手指上轉動著一串鑰匙，引著陳百走上花崗岩的石階。

正門是一扇常見的鋼製防盜門，兩邊的房間牆上鑲嵌著的也是民間最常用的鋁合金推拉窗，窗外還安裝了不鏽鋼護欄，看上去跟周圍大部分的村民自建樓實在沒有什麼區別。

陳百心頭有一股難以言表的空落落隱隱升起——這白樓拋開那些怪異的傳說，仔細來看，真的太普通不過了。他本身就對自己搞偵察分析的能力並不自信，現在更有種小丑竟是我自己的感覺了。

風逸用鑰匙打開正門，翻手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說道：」這是私人住宅，不是旅遊景點。房子不大，給你十分鐘查看，別亂翻東西。你看完我送你回去。請進！「

完全沒有大宅門的感覺，屋內的陳設也是現代而普通的，甚至還有些土。

進門就是客廳，雖然地面上通鋪的純柚木地板，房間中心擺放著的一組黃檀木的寬體沙發，上方垂下的一盞歐式黃銅托底的三層水晶吊燈，展示著主人家的不凡的經濟實力，卻也證明了裝修設計者對室內美學的漠視。

牆上掛了一些風景畫，其中有一副是仿列維坦的《金色的秋天》。四角各有一盆高大且不知名的綠植，有一盆可能是疏於打理，半黃半綠的葉子穿過欄杆，長長地垂落在通往二樓的木質樓梯上。

陳百指指房頂的吊燈，打趣說：「你這燈挺浮誇呀。」

風逸沒有理他，而是推開四處房門，逐個介紹：「這是廚房、這是餐廳、這是衛生間、這有一間客房。」

普通，普通，普通。

過眼之處，所有的景象跟陳百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實在是再普通不過的民宅了。

風逸又帶著他走上二樓，依舊是機械而無聊地推開一間間房門，口中寡淡無味地介紹著：「這是卧室、這是卧室、這是衛生間、這是辦公室、這是辦公室、這是卧室、這是書房、這是衛生間、這是客房......」

陳百越來越尷尬地跟在後面一眼一眼地掃著，直到在風逸念咒似的講解中，他感到了一絲的睏倦，張口打了個哈欠。

每一間屋子的陳設基本都差不多，該是啥就是啥。唯一令他印象深刻的就是這樓的房間真多，每間都不大，給人一種到了哪家快捷賓館的錯覺。

不多時，風逸便又介紹完了所有二樓的房間，接著他走到到三樓的樓梯口，說道：「樓上是儲藏室，亂七八糟的，你也要看么？」

陳百心想：怪不得我在外面看二樓特別高，原來是還有一個閣樓。

他本已無趣至極，也有些不太好意思，卻又不死心，只能撓撓頭不說話。

風逸撇撇嘴，上了三樓，陳百連忙跟上。

樓梯到頭有個轉角，迎面是一扇鐵門，風逸用鑰匙打開鐵門，裡面黑咕隆咚，倒是沒什麼陰潮霉濕的氣味，不知道在沒有窗戶的情況下是怎麼保持通風的。

風逸伸手在牆邊按了一下，一盞昏暗的白熾燈泡猶如鬼火一般閃動了幾下之後亮了起來。裡面真是個儲藏室，三面牆上各釘了三排架子，雖然東西堆的滿滿的，倒也齊整，不是那種滿地凌亂無法下腳的雜物間。

陳百探頭探腦看了幾眼，知道不會有啥收穫。心下早已失望多時，意識到自己這一趟就是滿足了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風逸敢讓你來，就是十足的把握證明白樓沒有古怪。

陳百的睏倦感更強了一點，懶洋洋地說：「的確——不像外界傳聞那麼可怕。」

風逸滿意地點點頭說：「ok，現在你沒啥疑問了吧？那我們儘快走，讓我爸回來見到我讓你進來，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陳百腦海里浮現出一個中年男人冷峻而憤怒的形象，忙也點頭應允。

寶來車又開始行駛在回去的路上。

車窗外吹來的冷風帶走了陳百的倦意。他歪著頭問風逸：「你們家跟吳雪晶是什麼關係？」

風逸呵呵一笑，彷彿早已預料到陳百會問出這個問題，他卻反問道：「為什麼憋這麼久才問這個問題？」

陳百說：「來的路上，我看你一臉冷酷，又怕問多了你後悔帶我去白樓，所以一直不敢說話。之前我......我忘了這個茬。」

風逸倒沒想到是這麼個回答，瞪大眼睛看白痴似的看著陳百，二人都覺得非常可笑，於是又一齊哈哈笑了起來。

笑完了，風逸說：「你瞧，事情沒有你想的複雜。只是我們家研究的東西需要保密，商業機密你知道嗎？」看到陳百點頭，他接著說，「吳雪晶只是我們家資助的人，我們不只資助她一個人，還有其他人，不過是一個獻愛心的舉動。所以不要過度解讀。」

「那個跟吳雪晶長的一樣的女孩呢？」

「我說過——沒有一模一樣的東西，人更不可能。你以後不會再看見她。有些事一句話兩句話說不清楚，我已經說的夠多的了。你該看的也看了，該知道的也知道了，就不要再強求背後的原因了。陳哥，我很佩服你的執著，以後大家開開心心交個朋友，沒事時聚一下，喝茶聊天。」風逸真誠地說。

「可是......」

「我再給你說個搞笑的事......」

去過白樓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少了很多心結（或者說是線索中斷查無可查），陳百的幻覺基本消失了。儘管有太多的疑問無法解釋，可他也只能接受自己沒有福爾摩斯或波洛那種偵探能力。

在沒了目標之後，生活乏味了很多，做起事來也懶洋洋的。

距離自己的假期結束還有很長一段時間，陳百也不急於回去上班，每日就在家裡打遊戲、看電視、看書、發獃來打發時間。他把自己做出來的線索白板收拾乾淨，隨便靠在角落的牆壁上。

這期間於彎彎來過幾次，幫他打掃一下屋子。

做飯必然就是番茄雞蛋面或者青菜雞蛋面。

馮大奇有時交班後會跑來叫他去樓下的燒烤攤上喝啤酒。

表哥托他捎帶回家的東西也因為懶得跑一直在門后落灰。

風逸一直沒有聯繫他，連個消息也沒有。說好要做一輩子好朋友的呢？

陳百發獃時會回想之前的經歷，思緒在整個事件的進展中尷尬地來迴流動。那時他彷彿是一個四維空間的人，又或者說是在看一台錄像機，可以在任意一個時間段停止，回放，快進。於是盤腿坐在沙發上的他，臉上就會出現驚訝、恐懼、羞愧、不屑、后怕......等各種表情。

他原打算混到假期結束，就回去安心上班。但一封未署名的來信像枚炮彈投入平靜的湖面，掀起了滔天的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