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老太太瘋了

吳雪晶生前居住的銀杏花園是個半封閉式的小區，居民大多是中低等收入的工薪階層，綠化做不錯，種植了許多高大挺拔的銀杏樹，五六個老頭老太在一個掛滿常春藤的長亭里下棋聊天。樓道卻不怎麼整潔，到處擺的都是破爛，要麼是舊傢具，要麼是輛蒙塵的自行車。

陳百喘著粗氣爬樓，他想回去以後一定要加強鍛煉，不然長此下去，人都亞健康了。

快到樓頂的時候，只聽得上面一片嘈雜吵鬧，正是吳雪晶家的方向。

他三步並兩步，加快上樓速度，剛走幾步眼前一個張牙舞爪的老太太撲過來，他驚亂中身子本能向後側，差點滾下樓去。老太太沒到跟前，就被兩個穿白大褂的人給拖住了，緊接又拿出一根明黃色的帶子，連裹帶捆地把那老太太控制起來。

一位身著制服的民警也想幫忙，卻插不上手，只能幹著急。而他身旁一個穿著印花睡衣的長臉老頭不停地嘮叨：「你看看這叫什麼事，我家老太婆沒招誰也沒惹誰，就是上門收個水電費，結果就被打成那個樣子，警察同事，你要給我們證明啊！」他見民警沒空理他，又四處對著圍觀的鄰居說著相同的話。眾人只是隨聲附和一下，有人提醒他說還不跟去醫院看看自個老婆。大夥都在這呢，難不成還怕張家老太太跑了？長臉老頭才氣急敗壞地下了樓。

民警安慰張老太太道：「大姨，您別怕，別怕噢，我們是好人，我們送您去醫院，有人保護你，別……唉，小心——」老太太置若罔聞，一臉驚恐之色，狂扭著身體想掙脫二人的束縛，口中叫道：「回來了，她回來找我了。嗯……嗯……她說我對她不好，要帶我走，要殺，殺了我。哇！哇！哇！她要來害我了！我要趕她走，我不要見她。我跟她拚命，我跟她拼。來呀……」聲音一會高一會低，凌亂不堪。

樓上有個男人狂躁的聲音傳來：「你們這群王八蛋，把我媽放下，給我留下，她一點病沒有，她就是有點緊張。你們……你們混蛋……給我回來。」

男人身旁站著一個半禿腦袋頂的中年男子，看上去像是這片社區的負責人，四下瞅了瞅從幾家門縫裡探出的頭，急忙解釋說著：「小張，你別激動。我們也是在街道的首肯下，為了群眾的安全，不得已才強制帶你母親去醫院治療的。你要理解，也要為你母親的健康著想。」

其中一個白大褂從身上背著的小包里掏出一支針管，裡面有淺淺一股黃綠色液體，可能是鎮靜劑之類的。擼起老太太袖子，一針下去。老太太吃痛，開始叫得更大聲，不多時慢慢地安靜下來，目光也變得獃滯。手不自然地下垂，顫抖著，前後不過三兩分鐘的工夫。這藥物對人體的影響還是相當的厲害。

樓上男人一刻沒停地罵罵咧咧。白大褂們架著老太太朝樓下走去。民警則走上樓，陳百跟在後面惴惴不安，心下已知那男人必定就是吳雪晶的丈夫張衛寧。

陳百見到張衛寧的時候一時無法判斷此人到底沒有瘋，他在極端的躁怒中，坐在輪椅上神經質的來回挪動，眼神是狂亂的，嘴角掛著一些唾液沫，但還是能看出他保持了極大的剋制，甚至在輪椅差一點壓到社區負責人的腳面上時，還能及時轉個角度躲開。

民警耐著性子對張衛寧說：「對不起，我們也是按規定辦事。您母親的確有精神方面的癥狀，並且已經影響到周圍的人，受到了他人的舉報。不過請您放心，我們會儘力去幫助您的母親，她會很快康復的。」

「混蛋東西，你們要是傷了我媽一根寒毛，我絕對不會讓你們好過。我要投訴你們！」聽得出，張衛寧已經無可奈何地接受了這個事實。他雙腿有疾，無力阻止醫生的行為。

這時陳百才發現樓道另一端還站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穿著深藍色運動裝，白凈面龐，脖子上掛著一副森海塞爾的耳機，斜肩背著個帆布旅行包，是個洋溢著青春活力的運動型男孩，可不知為什麼，陳百卻能看出他那眼神中帶著一抹哀傷，而他也在看著陳百。

社區負責人看到事情已經差不多解決，便趁張衛寧不注意的時候溜了。

民警又安慰了幾句，並讓圍觀的眾人離開，跟著下了樓，鄰居們則很知趣地關上了門。

當眾人都離開了，張衛寧顯然也沒有了惱火咒罵的力氣，只是坐在輪椅上怔怔地發獃。

陳百與那個男孩對望了一眼，都有欲言又止的感覺。

「你們不是來看熱鬧的？」張衛寧沉默良久，突然問道。

「我是來了解一些事……」陳百剛想說話，那個小夥子先開口了。

「你們有毛病，我沒有什麼告訴你們的。趕緊滾。」沒等小夥子說完，張衛寧立即打斷了。他轉著輪椅向自己房子里走。

小夥子正不知該說什麼好，陳百在後面叫道：「我有一個朋友長得跟您愛人很像，她失蹤了，我想確認一下。」這是他事先準備好的理由，其中借鑒了馮大奇的遭遇。在他無數次的幻想中，巫雪晶、神秘行為的女子、打車的女人三者的臉虛幻地重合了。

張衛寧身體頓住了，似乎在思考什麼，隨即怒道：「你想確認什麼？確認我老婆是不是你女朋友？」

「不……不是我女朋友，我也沒有這個意思。只是我比較過照片，倆人真的一模一樣，我只是想來看看情況。」雖然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人就是再強壯也不會有太大的攻擊性，但陳百還是有些膽怯。

「不管是不是，她都已經不在了。嗚嗚……」張衛寧竟然抽泣起來。陳百也不禁替這個男人感到悲傷，在喪妻之後的短短時間內又遇到母親出事，大抵是要痛徹心扉的。他一時也不知道要如何繼續問下去。

「聽鄰居說，您母親看到您妻子鬼魂回來了才會受到驚嚇？」小夥子突然在一旁插話。

張衛寧停止抽泣，用手在臉上狠狠抹了幾下，問：「你又是幹什麼的？不會也有一個跟我老婆長得一模一樣的朋友失蹤了吧。」他此時心緒已經開始逐漸平復，可以有條理地進行溝通了。

「我叫風逸，是一家科研機構的研究員，主要研究方向是神秘現象。」小夥子一臉真誠。陳百則瞪大了眼睛，沒想到還有專門研究這個的機構，聽上去很假呀。

「你說神秘現象是指鬧鬼？」張衛寧說。

是的，但不僅限於鬼魂，只要是非正常狀態下的事件，都在我的研究範圍內。

張衛寧盯著他看了半天，覺得他不像是在搞笑，又問：「你是道教？佛教？還是基督教？」

「與宗教無關，我用更現代的方法來解釋和處理各種神秘事件。」

「那麼你能不能看出來，我家裡不是真的鬧鬼？」張衛寧面色複雜神色，他本身並不太信鬼神之說，但昨晚的經歷卻讓他實在無法給自己一個解釋，因為他親眼目睹了非同尋常的事。

「你要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名叫風逸的小夥子說。

張衛寧看著風逸，猶豫要不要相信眼前這個年輕人，畢竟風逸所表明的來意和身份實在過於特別，如果不是剛經歷了一段更離奇的事，他絕對會把前面兩個人當騙子趕走。然而現在他更需要有一個人能幫他解答心中的疑惑，去除那正肆意增長的心魔，終於他還是開口講述起來。

「昨天我做完理療回家，我的腿一年前被車撞了，行動不方便，一直在做康復訓練。」風逸點點頭表示知道了。「我家住得高，上下樓都要一個台階一個台階挪上去。所以都是我媽在一旁幫我。但今天她卻沒有來接我，打電話回家又沒人接。我就很著急，等到回了家，我才發現，我媽一個人關在房間時，又哭又鬧。見到我，瘋一樣地把我死死抱住。我問她怎麼了？她就只說看見了雪晶，就是我老婆。說雪晶是來找他償命來了。我當然是不信，於是竭力安慰她，終於讓她平靜下來。」

「為啥當時不送醫院？」陳百說。

風逸揮揮手示意陳百不要打斷，張衛寧接著說：「我當時覺得沒那麼嚴重，我就想可能是因為我老婆的死，對我媽有一定刺激，再加上我媽情況已經好轉，就沒有想到去醫院的事。我媽平靜下來后，就沉沉地睡了。而我也感覺特別累，也回自己屋裡睡覺。沒想到這一覺我們一直睡到晚上大約11點左右。具體時間我也不記不得了。反正我睡醒后，口乾舌燥，喝了點水后感覺好多了，空氣也特別清新，帶著一絲絲的甜味。我媽也是差不多時間睡醒的，她醒來后，精神好多了，行為也是正常的，她還堅持要給我做點吃的。我很開心，認為一切都過去了。我因為行動不便，就坐在客廳等著。可沒過多久，就聽我媽在廚房驚叫，還有鍋碗瓢盆掉在地上的聲音。我馬上走過去，在門邊看到我媽抱著頭，縮著身子哭叫。我抬頭到廚房窗戶外，站著一個人，噢，不，是鬼。我不知道是人還是鬼，反正就在那邊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