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長期代課老師的自信
十公里村路,不到二十分鐘,譚東林就騎著自行車飛速地來到了桃原縣城汽車站。這是譚東林有生以來騎自行車最快的一回,有點像世界自行車名將阿姆斯特朗馬力全開奮勇向前的架勢,一路甚至超越了兩輛三輪摩托車。
先在候車廳里搜尋了一遍,又到發車的站台上查看了開往榕城的班車,都沒有發現趙雨晴的身影。
譚東林不死心,又去售票處諮詢。譚東林比劃著形容了半天趙雨晴的模樣,售票員依然不能確定有沒有類似趙雨晴模樣的人買票。
譚東林失望至極,有氣無力地走出汽車站。夕陽的餘暉直刺臉頰,在眼帘處漾出一片耀眼的光芒,使他睜不開眼睛,恍惚中有一個披著七彩霞光的仙女飛撲至懷裡。
香軟入懷,那股久違的溫馨氣息使譚東林陷入沉醉。
緊緊抱著眼前的人兒,譚東林久久沒有撒手。
「東林,你把我勒疼了。」溫軟的呢喃浸入耳畔。
譚東林不好意思地撒開手,眼前一張緋紅的俏臉溢滿幸福嬌羞的神色。
譚東林更尷尬了,局促不安地搓著雙手,「怎麼是你,你從哪裡冒出來的?」
「怎麼不是我?東林,看到你真高興!我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劉文秀滿臉由心溢出的幸福神色,應該不光只是得到了譚東林的一個深情擁抱,肯定還有更實在的好事降臨。
譚東林本不想關注她,可也不好打攪她的興頭,由著她興奮地繼續說:「聽說你分到馬溝鄉啦!」
這也算好事,譚東林心裡暗罵道:真是笑人落魄的傢伙!
「你知道嗎?我家裡親戚幫我爭取到了一個長期代課的名額,也在馬溝鄉!」劉文秀手舞足蹈地搖晃著譚東林的手臂。
「哦,那祝賀你。」譚東林無法感同身受劉文秀的巨大幸福,心裡仍琢磨著趙雨晴的乘車去向。
殊不知,像劉文秀這種沒能分配的中師畢業生,很多都只能當一個臨時代課的老師。
長期代課,和臨時代課,雖然只差兩個字,也都是代課老師,待遇卻有著天壤之別。
臨時代課老師,不管在哪個學校教書,哪怕是一個村教學點小學,校長讓你別來了,你就得馬上滾蛋。這是所有教師中最沒話語權和地位的老師,近些年由於教師超員嚴重,很多不是公費的師範畢業生只能從臨時代課老師做起。
而長期代課老師,則是在教育局、鄉鎮教育辦,實名在編的代課老師,任何學校都無權輕易辭退。而且每月工資也要比臨時代課老師多近一百元,比公辦教師少不了幾十塊,工資還能逐年增長,甚至有相應的職稱等級。公辦教師的考錄,往往也是長期代課老師才有資格參加。
可想而知,劉文秀能一畢業就一躍成為長期代課老師,是多麼的難能可貴。雖然這些在公辦教師眼裡都不值一提,但對於代課老師來說,無異於是鯉魚躍龍門一般質的飛躍了。
劉文秀覺得,自己已經躍過了一道關鍵門檻,離公辦教師不過一步之遙。雖然這一步之遙也並不容易跨越,可也算是個待遇不錯(相對臨時代課老師而言),編製較穩定的老師了。所以剛才一見到譚東林,想到以後兩人都是分到馬溝鄉,說不定………
正是因為這些,當看見久違的譚東林從車站裡出來,她再也沒有了之前的自卑怯懦,而是大大方方地向譚東林撲了過來。見譚東林也張開雙臂擁抱她,那一刻,她真實地感觸到了幸福的意義。
可她哪曾想到,譚東林只是恍惚中把她當成了夢中情人趙雨晴。
還別說,劉文秀的身形跟趙雨晴差不多,臉蛋也是橢圓形的,不仔細看,還真有幾分相似。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劉文秀的穿著打扮,舉止言談都有幾分模仿趙雨晴的感覺。不過,只要認真一比較,劉文秀還是比趙雨晴粗糙不少,也矯情一些。兩相比較,給人一種正品與贗品的感覺,又似明星與模仿秀的差距。
「東林,你從哪裡回來?好久不見你了。」劉文秀熱情地注視著譚東林,關心地問道。
「我……」譚東林一時半會兒還真說不清楚,也不想告訴劉文秀自己的那些事。
「我就住車站裡面,我姨家,你跟我回去吃飯吧。」劉文秀說著,挽起譚東林的胳膊就要往裡走。
「我還要趕回家呢,我騎車的,再晚就看不清路了。」譚東林推起一旁的自行車就要走。
哪知劉文秀一把拉住了自行車後座,「東林,家裡沒人,我姨一家人回農村老家了。」
譚東林心說那更不能去了,你這是誘惑我去犯錯誤啊。可譚東林剛一坐上座包就發現不對勁,下來一看,自行車後輪癟癟的。
譚東林無奈地搖搖頭。
「我姨家有補胎工具,走,我去拿下來。」劉文秀扭動細腰,裊裊娜娜地走在前面帶路。
譚東林垂頭喪氣地推車跟著。
來到汽車站的家屬樓下,劉文秀說怕自己認不齊需要的工具,讓譚東林和自己一起上樓拿。
果然,劉文秀的姨丈把一攤工具扔在床鋪底下的一個木頭箱子里,劉文秀蹲下去,弓著身子努力把箱子往外拖。
譚東林見劉文秀吃力的樣子,也蹲下去幫忙,哪知劉文秀突然弓起身,身體一個趔趄正好撞入了譚東林的懷裡。
譚東林趕忙伸出手扶住她,劉文秀尷尬一笑,臉頰緋紅,但卻沒有立刻移開身體。
氣氛頓時有些曖昧,為了擺脫這種尷尬,譚東林連忙蹲下身來尋找補輪胎的工具。
劉文秀也蹲了下來幫忙尋找工具,譚東林眼角一瞟,無意間瞟見劉文秀臉頰漲紅,呼吸有些急促,好像有些緊張不安。
譚東林找到工具,趕忙下樓,並交代劉文秀幫他打一盆水下去。
平時雖然見過別人修補自行車車胎,可譚東林很少操作,手腳有些生疏,好半天才把外胎撬開,再把裡面的內胎扒拉出來。
給內胎充滿氣后,一節節浸入盆里的水中,氣門芯邊緣便滋滋地冒泡。
也許是這輛「小鳳凰」自行車留存的年月較久,剛才譚東林一路上從村裡騎出縣城時顛簸得太劇烈,內胎氣門芯的邊緣已有些小裂縫,無法修補,只能換一個內胎了。
譚東林給錢讓劉文秀去幫買一個內胎回來,自己在忙活著把整個後輪輪軸拆下來,這樣才能把內胎套進去。
劉文秀回來時,喘著粗氣把內胎遞給譚東林。譚東林又忙著把內胎套好到外胎裡面,再拿著撬棍把內外胎一起往輪轂上撬進去。
這時,劉文秀已平息了呼吸,她突然說:「東林,你是不是看見趙雨晴了?」
「什麼?趙雨晴?我沒有看到她,你看到了?」譚東林終於明白劉文秀剛才一副有心事的樣子。
「我之前看見趙雨晴了。不知該不該告訴你。」
「嘭」的一聲響,撬棍撬了個空,狠狠地砸在輪胎上。
「什麼時候?她在哪?」
劉文秀看見譚東林的眼裡噴出火焰,趕忙說:「你別急,她已經走了蠻久了,大概六點鐘的時候,我從商場下班回來,遠遠看見一個女孩,長得好像趙雨晴。我看了好一會兒,你知道我眼睛有點近視,又不愛戴眼鏡,所以不敢確定。」
「我走過去時,她已經上了一輛小車,黑色的嶄新的小車,司機是個男的,很氣派的小夥子。我確定是趙雨晴了,就喊她,她讓司機停車到路邊,我問她怎麼來我們縣城,她說剛好路過。她問我畢業回來見過你嗎,我就把你上次買衣服的事簡單說了。然後問她是來找你嗎,她搖頭……」
「然後呢?」譚東林急切問道。
「她說她要趕回老家的縣城,就走了。」
譚東林站起身看了一下西邊的天空,夕陽已沉入了山腰,只染下一片金紅在西天。八月初的傍晚,約莫著已是七點過了。
「後來我走回來時,剛好在車站看到你,見你魂不守捨得地走出車站,我以為你被她傷到了。我衝過來是想安慰一下你的,可又不知說什麼,便告訴你一個我的好消息……」
劉文秀還在說什麼,譚東林已聽不清楚。他的思緒已被拉到了比彩霞還要遙遠的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