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5）

「放學等我。」

女孩清脆的聲音在耳畔縈繞，賀聽筠像樽大佛立在電梯旁，單手插口袋，目光投向遠方，四處尋找沈輕眠的身影。

小姑娘大概去買禮物了吧。

其實今天不是他生日，他說那句話只希望她能開心點。沈輕眠動作極快，追出去時，已不見人影，他就在這裡等著。

幾分鐘后，一隻棕熊玩偶劈頭蓋臉地朝他砸來，伴隨著一道氣息不穩卻清涼的聲音：「你的生日禮物!」

賀聽筠連忙接住，緊抱在懷裡，一瞬間露出了幾分孩童般的稚氣。

沈輕眠有氣無力地跑到他面前，雙手撐腰喘著氣，她臉頰潮紅，嘴唇乾燥，顯然剛做了劇烈運動。

把自己累成這樣就為了給他買生日禮物，賀聽筠十分感動，但仍是殘忍地說出了事實：「今天不是我生日。」

「啊？！」沈輕眠臉上迅速閃過驚訝之色，呆愣住，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

下一秒，沈輕眠一把扯住他衣領，咆哮道：「我為了它來回爬了十一樓，怕你走，又一路狂奔，差點被狗咬，你現在告訴我你不過生日，什麼意思啊!」

小熊放在青橘家，恰好這個時候電梯維修，她只能爬樓梯。而且小熊陪伴了她兩個學期，棉花里塞了很多朋友的鼓勵和祝福，她糾結了一下午才狠心送出去。

太過分了!感覺自己的心意被踐踏，沈輕眠兇巴巴得瞪著賀聽筠，已經舉起了拳頭。

對視良久，沈輕眠意識到自己太過兇悍，緩緩鬆手，目光落在熊上。

賀聽筠察覺，倏地護住小熊退後一步，生怕她搶走似的。

「？？？」沈輕眠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弄懵了，賀學長也有少女心？

「對不起。」賀聽筠正了正色，肅穆面容，對沈輕眠鞠了一躬，嚇得她一個激靈咬住了手，頓時瞠目結舌。

「……」不用行這麼大禮，我受不起啊。

「謝謝，我喜歡這份禮物。」賀聽筠唇角上揚，一雙桃花眼彎彎，眼尾開出斑斕的花來。

沈輕眠愣了一下，緩緩咽下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得問：「你在撩我？」

終於看出來了，有長進。賀聽筠坦然一笑，「是啊。」

「……」

「明天幾點走？」想起昨天下午她迷路不告訴他，賀聽筠又氣又笑，杭州是大城市，萬一被人拐走了怎麼辦。

他要親自來送我？沈輕眠遲疑了一會兒，回答：「上午十點。」

「地點。」江一然有車，應該能借到，賀聽筠默默打起了小算盤。

賀學長是又挖好坑等著我自個跳進去了么。沈輕眠隱隱不安，沉吟片刻，說：「富陽。」

「明天我送你吧？」聰明，已經能猜出一點我的心思了。賀聽筠遞給她一個讚賞的眼神，低頭認真觀賞起小熊來，「和你一樣可愛，可以不拒絕么？。」

雖然脾氣不太好，但生氣的樣子也好可愛，忍不住想揉她的臉。

青橘也說我可愛，可我明明很暴躁，現在的人都好這一口么？沈輕眠扭頭哼了一聲，無聊得摳起了牆，面上一派淡然，心裡卻喜滋滋。

算你眼光好。

「別拍馬屁。班主任預約好車了，和班級同學一起去，而且班主任會送我們到畫室，不用擔心。」

「這樣啊。」語氣聽起來有點失落。賀聽筠堅持自己的想法：「我送你。」

「我又不是小孩。」沈輕眠嘟囔一句，不想麻煩你啦。

「我怕別人欺負你。」賀聽筠拉著她手腕往外走，「剩下的時間讓我好好看你。」

怕別人欺負我……沈輕眠心底某處倏地一下，不知道怎麼突然就軟的塌陷下來，傻樂著跟他走了好長一段路。

「你在追我嗎？」

察覺到小姑娘走得慢，賀聽筠放慢腳步，低頭看她，臉上寫滿了認真：「嗯，但我可能不談，會影響你學習。」

他會不會追到手轉身就去找別的女人啊。一顆心提了起來，沈輕眠腳步頓住，眼底情緒波動，悶悶抽回手，緊張得問：「那你為什麼還追？」

我的玻璃心承受不起玩弄。

她很缺少安全感。賀聽筠俯身，路邊的燈光照在他的側臉，眼底好像泄出了漫天星光。

他說：「因為我喜歡你，想保護你，我的喜歡不是三分熱度。現在學業是主要，你不能因我而放鬆，不能因我毀了自己的夢想。即使考不上美院也沒關係，我不介意你的學歷。」

那雙彷彿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正專註地凝視著她，只是這麼看著她，就奇異地撫平了她滿心的不安。

沈輕眠鼻子一酸，沒出息地哭了，「幹嘛說這麼多肉麻的話。」

他看穿了她的脆弱和防備，所以說了這番話。

感動歸感動，但她不敢完全信任賀聽筠。他們相識一個月，並不了解對方，相處久了，總會緩緩暴露出本性。

她需要時間。

「對不起，又惹你哭了。」賀聽筠眼底浮現一抹愧色，抬手撫摸她的臉，大拇指緩緩擦去眼淚，動作輕柔。

沈輕眠擺擺手，破涕而笑，「沒關係，我該回家吃飯了。」

賀聽筠也笑了，曲指颳了刮鼻尖，說：「小饞鬼，我要把你安全得送回家。」

「不要。」沈輕眠努嘴，開玩笑道：「你就是想知道我家地址，以後方便騷擾我。」

話音落定，沈輕眠抓緊背包，一溜煙跑了老遠。

賀聽筠不強制她，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撥出一個電話。

沈輕眠以為是老媽催她回家，急忙翻出手機，屏幕顯示著「賀聽筠」三字，沈輕眠回頭看了一眼溫文爾雅的男人，手犯賤，按下紅色按鈕。

同一時間，qq和微信傳來兩聲輕響。

hty：接電話，安全到家了再掛。

「……」學長您是流量太多了么。

沈輕眠沒理，他許是急了，轟炸來七八條消息。

「學長，我不是小孩，不會被拐走的。」

「女孩子一個人在外面很危險。」他似是笑了一下，說：「你啊，童心未泯。」

賀聽筠迎著晚風而來，開門的是江奶奶，數月未見的孫子此刻出現在面前，江縈絮恍若大夢。

「奶奶。」賀聽筠張開手臂，笑意緩緩從嘴角的小漩渦里溢了出來。

「我的乖孫兒，奶奶想死你了。」江縈絮立即紅了眼，上前擁住賀聽筠，「快進來坐，奶奶訓過你爺爺了，都是你爺爺的錯。」

賀老聽見聲響，嘴上說不去，身體卻實誠，趁二兒子洗碗之際偷偷溜出房看了一眼。

乖孫兒瘦了，說不心疼都是假的。過了這麼久，賀老已經想通，孩子們愛幹什麼就干去。

他今晚突然來老宅，肯定有求於我，該不該答應呢？賀老無視二人，擺出一副「我不聽」的架勢。

知道老爺子正氣頭上，賀聽筠對老爺子不抱希望，便對江縈絮說：「奶奶，我要轉校去國美，您能幫我這個忙嗎？」

不是「我想」，他已經做好決定了。

江縈絮詫異：「為什麼？央美不比國美差。」

「我有了牽挂的人。」腦海里浮現起女孩的身影，賀聽筠勾起唇角，他知道轉校的幾率很小，為了她，無論結果如何，都要試一試。

「你考慮清楚了么？」轉校這件事非同小可，教育局規定學生按志願填報，一旦錄取結果公布，不可更改。

更何況他復讀了兩年才考中提前批，在這個小縣城裡能考上八大美院之一是多麼的不容易，為了牽挂的人放棄多年努力來的榮耀，值得么？未來不可預期，總有各種因素阻礙著他們，能衝破阻礙真正走在一起的人很少。

她是過來人，自然懂得其中痛苦。

江縈絮提高了音量，隱隱露出幾分不贊同的態度。

「我要去國美。」賀聽筠語氣鏗鏘有力，神情嚴肅認真，態度不容置疑。

沉默許久，拐杖被賀老爺子狠狠丟出去，砸在電視機上，玻璃「稀里嘩啦」得碎了一地，震耳欲聾。

二叔子聽得心驚肉跳跳，急忙衝到客廳，看著一地狼藉，臉色青白交加，手心沁出冷汗，一時進退不得。

一時間無人說話，氣氛僵持。

賀老發起火來著實恐怖。

這幅場面是意料之中，賀聽筠面色淡然，打破沉默，平靜道：「既然做好決定，我不會反悔。國美與央美並列，您不用擔心我的事業。您如果無能為力，我會用自己的方法解決。對不起，惹爺爺奶奶生氣，我回家了。」

「滾!」賀老眼裡布滿血絲，臉色沉到極致，這一聲怒吼近乎嘶啞。心裡不解氣，竟拿起煙灰缸砸了過去。

江縈絮來不及阻止，抬眼朝孫子看去，賀聽筠就是眉頭一皺，隨即便是煙灰缸落地破碎的聲音。

江縈絮看著他後背那一片煙灰色，心臟絞痛，眼眶一熱，眼淚就掉了下來。「老頭子發什麼瘋，我就這一個孫子，他如果出事，我跟你離婚!」

賀聽筠忍著痛邁開腳步，頭也不回道：「奶奶，是我的錯，您別責怪爺爺了。」

二叔子逐漸反應過來，只追出去兩步，就被賀老冷聲呵斥：「回來!你今晚敢出去，就不是賀家人!」

「……」侄子你自求多福吧。

上午九點。

hty：我在你學校路口等你。

沈輕眠拖著行李箱緩步走在路邊，遠遠地便望見了一抹白色身影來回踱步。

等了很久吧。賀聽筠穿了一件白襯衫，衣領的紐扣一個不落的扣上，手腕處鬆鬆挽起，莫名添了一絲禁慾。

她戴了眼鏡，把人看得一清二楚。沈輕眠直視前方，目光緊緊落在賀聽筠身上，加快了腳步。

他的女孩來了。賀聽筠笑意蠱然，邁開修長的腿，大步流星地朝她走來。

迫不及待地想抱她。

沈輕眠笑容清澈，一聲「學長」還未說出口，便被他擁入懷裡，緊緊抱住。

「我捨不得你，就這樣，讓我抱會兒。」賀聽筠閉上眼，靜靜感受著她的心跳。

「哦。」我也有點不舍。沈輕眠不敢說，她不擅長表達肉麻的話，手戳了戳他胸口，軟下語氣：「你在難過嗎？」

不等他回答，沈輕眠拍拍他背，安慰道：「你可以打電話給我，別擔心人販子，我這麼聰明不會受騙的。我會和同學好好想處，避免矛盾，認真學習。」

賀聽筠語氣悶悶的，夾雜了一絲不安：「我怕你忘了我。」

曾經他深有體會，一個人真正沉迷學習之後，會暫時忘記身邊所有人，忘記時間。希望她沉迷學習，又不希望。

「不會的。」沈輕眠毫不猶豫答道，你是第一個欣賞我，喜歡我的人，怎麼會忘呢。

心裡的防線在一點一點得崩塌，她想拋開一切煩惱和阻擾，去喜歡他，接受他。可為什麼拿不出這份勇氣，她怕被拋棄，被玩弄，被別人戳著脊梁骨罵。

沈輕眠沒有回抱住他，提醒道：「我該走了。」

不想放你走。賀聽筠又抱緊了些，像是要把她融入骨血。

我感受到了你對我的喜歡，怪我太膽小，不能及時回應，對不起。「賀聽筠。」沈輕眠輕喚他的名字，他這才戀戀不捨得鬆手。

似是怕她看到什麼，賀聽筠迅速轉過身，拉著她的行李箱向前走：「走吧，我送你。」

他的眼底藏了很多情緒，傷心，不舍，擔憂，失落，害怕，落寞。一滴眼淚悄無聲息地滑落，他感慨，原來自己也會哭。

賀聽筠的背影硬生生添了一絲寂寞，沈輕眠看著難受，心一橫，小拇指輕輕勾住他的，低下頭，與他並肩而行。

上車前，賀聽筠遞給她一封書信，叮囑「上車后再看。」

沈輕眠躲到最後一排，緩緩拆開書信，心臟緊隨著動作怦怦亂跳。

輕眠，

我曾看到過一句話：請你再閃亮一點點，儘管我太平凡。你可曾遇到過個平凡的人，見證了一段平凡的事，但卻發現了一顆不平凡的心，一種不平凡的精神。

我遇到一個女孩，她很普通，我卻偏偏喜歡她，喜歡她的堅持，喜歡她的努力，喜歡她如蓮的氣度風節。

蓮，出淤泥而不染，是花之君子。

輕眠，你很優秀。即使被烏雲掩去光輝，你還擁有我，我來照亮你。我不會放棄你，也請你不要放棄自己，好么？

我們可以甘於平凡，但不應該甘於平庸，凡人可以是偉人，庸人只能是庸人。

加油，我相信你的努力會給你帶來好運！

賀聽筠書。

淚水濕了眼眶，「啪嗒」一聲落在信上，暈開一圈墨色的漣漪，沈輕眠心底一急，連忙收好，把它當作珍貴的寶物放進了同學錄，上鎖。

初中的同學錄，凝聚了大家的信念與鼓勵，是沒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sqm：別放棄我。

hty：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