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

所有故事的開篇都以風雪不辭來啟程，以驟雨疏落做歸途，以苦寒和堅冰點綴半生的傷痛，以枯瘦的指尖與玫瑰見證至死不渝的虔誠。

可是傑西卡不太一樣，不管她擁有著如何滿目瘡痍的旅程，卻總會在終點被世界上最耀眼的色彩擁抱。

後來的後來，她也曾想過，為什麼每次墜落時，身後都是一片璀璨的黃昏，既溫柔又無情，好像光明將她捨棄，黑夜吝於敞懷，好和壞都不夠徹底，善與惡向來顛倒是非，獨行的信念也不被認可，搖搖晃晃齟齬前行，能握緊的只有自己的手。

又或者，事情比她預想要好一點。

白晝在挽留她，黑夜在追隨她，沒人勝利，就只好以鎏金半鍍的世界作為葬禮。

以億萬年前瀕死的星辰，以朝生暮死蜉蝣的慟哭，以蒼茫塵世的一瞬安寧。

第一次是這樣，第二次這場堪稱荒唐的可笑失誤是這樣，第三次……也是這樣。

那發生在不算久遠的未來，暫且不提，傑西卡此時並不知道外面的一片兵荒馬亂，她的意識體本該陷入沉眠，直到被喚醒，可是事實上，她現在正處在一片純白的空間中，一枚光球漂浮在她眼前，散發著並不刺眼的柔光。

主神。

傑西卡先是警惕地向後飄了飄，光球也像是才意識到她不喜被靠的太近，也向後退了退，滾動了幾圈后，一道雌雄莫辨的機械合成音響起。

「好久不見，騎士，看樣子你陷入了麻煩，需要幫忙嗎？」

免費是資本主義最大的騙局。

「不需要，我像是對此毫無準備的樣子么？」傑西卡嗤笑一聲，對這個自己名義上的頂頭上司毫無尊敬之情，幾百年來主神為了學習碳基生物的感情而弄出來的騷操作耗光了她的耐心。

你敢相信這傢伙為了跟上潮流，把主神空間的任務者都添上了第二性別嗎？

莫名變成alpha傑西卡無比慶幸自己沒有生理需求，看看她的同僚們吧，翻遍任務世界也找不到一間分成六種性別的公共廁所。

掐著這個時機出現的主神很難不讓人陰謀論，尤其是尤非封鎖了世界通訊，系統也忽然失聯，這傢伙卻毫無責任心地不務正業，半點不管正事，傑西卡只覺得自己血壓都要上來了。

「有話直說，你要做什麼。」傑西卡面無表情：「別摻和我的任務，不，應該說別給我添亂，你要是無聊就去工作，我懷疑尤非的叛逃背後有格爾助力，那是你從哪個世界簽來的萊克斯·盧瑟，渾身散發著他要造反的信號。」

光球又滾了滾，機械合成音里居然聽出些許友善，祂選擇性的解答了她的第一個問題，把自己的目的就這麼說了出來。

「騎士，這是你的最後一個任務了，你願意和我續約嗎？」

聽到這個出乎意料的問題，傑西卡忽然陷入沉默，眼神晦暗不明。

這個問題主神曾問過她一次，當時她渾身是刺，拒絕和任何任務者以外的人結下羈絆，眼裡除了任務什麼都沒有，對友情愛情親情避如蛇蠍，把沒有得到就不會有失去的痛苦幾乎刻進了人生信條里，所以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祂。

「你是故意的。」

傑西卡垂下眼瞼，低笑了一聲。

故意把她丟進這個世界，故意縱容尤非的舉動，任憑倒影世界和本源世界逐漸融合，把一條條早已被斬斷的羈絆重新續接，不是鎖鏈，而是存在的證明。

這算什麼？旁敲側擊的道歉么？

對於她和她的世界只是作為試驗品，作為內測程序，作為註定消亡的短暫存在的歉意？

傑西卡是神在創造[阿卡姆騎士世界]時單獨揪出世界支柱們的一小片靈魂捏造而成的，為了保證正式世界的穩定性而創造出的犧牲品。

倒影世界並不穩定，而神明也找到了原因，對本源世界做出了微調。

傑西卡變成了傑森，地獄三年變成了一年，諸如此類，把世界調整成合理穩定的形態。

至於犧牲品世界？它本該在[騎士隕落之夜]，也就是傑西卡殺死黑暗騎士后終結，不合時宜死去的世界支柱會使世界坍塌，而若是結局改變，又會因為程序bug導致秩序性錯誤，世界仍會坍塌。

聽上去像是死局，可偏偏傑西卡在對這一切一無所知的情況下，破了局。

騎士隕落之夜，阿卡姆騎士，也是騎士。

她用生命掙脫了神明的意志，使自己的靈魂得以自由，也保全了自己的世界。

地圖缺失，故事鏈斷層，它就像被剪下的一個片段，沒有起始，也本該終結，可偏偏被一個人類搏出了新的未來。

這也是主神在少女死後找上她靈魂的原因，而之後發生的一切也證明了祂選擇的正確。

人類中就是這樣奇怪的生物，只要一息尚存，便永遠能創造奇迹。

主神空間契約任務者共計1024名，傑西卡是唯一一個以純粹的凡人之軀，躋身任務完成率前三的人。

傑西卡還在沉默。

主神見狀，加了個砝碼，周邊的光輝晃動，一道熒幕出現在眼前，正是大都會殘墟之上的景象。

克拉克沒有反抗，氪石使他無法反抗，也不想反抗。

之間溫熱的血液逐漸冷卻，好像意味著少女的靈魂徹底抽身而去。

「都是我的錯。」

[瞭望塔上，女孩躲在黛安娜身後死活不肯出來，讓人間之神分外無奈，背後的披風都開始跟著頭髮一起打卷。

「你嚇到她了。」黛安娜笑意吟吟地看著這番場景，伸手摸了摸女孩的頭：「你最好學一下怎麼擺出和善的表情，不然b等會說不定會找你算賬。」

「我哪裡凶了。」克拉克無辜地垂下眼睛：「大都會的貓咪都從來不會拒絕我。」

他偏頭想黛安娜身後望去，小女孩看到他，則像是只面對強大肉食動物的炸毛的小獸一樣，沖他齜了齜牙，就立刻躲了回去。

見狀，人間之神無奈道：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我食言了。」

「她信任我，對我毫不設防，不再怕我，我卻殺死了她。」

克拉克能感受到自己當時的狀態，也知道身體里源源不斷的力量使強大的同時也會殺死他，而即使是面對失去神志的超人，傑西卡也並未選擇離開，而是拚死用那柄匕首解除了他身上的魔法。

「對不起。」他發出近乎獸類的哀鳴，吐出字眼背後是止不住的嗚咽，克拉克被罪惡感擊垮，他幾乎開始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力量，雙眼通紅。

他想起了那個經常被布魯斯帶上瞭望塔的小女孩，克拉克費了很大力氣才讓傑西卡不再害怕他。

[「我會保護你的。」克拉克蹲在小女孩身前認真地承諾道。]

[「我會保護你的。」意氣風發的少女站在他前方許下誓言。]

克拉克終於控制不住地捂住臉，晶瑩的液體從指縫中湧出。

而布魯斯對超人的單方面攻擊最後竟然也停止了，不是原諒，而是發軟的身軀支撐不起下一個動作，他無力地垂下手，任憑手中的氪石滾落在地，對克拉克的悶哼聲充耳不聞。

「我失去過她一次，我看著她在我眼前下墜，卻怎麼也追不上，我能抓住所有的罪犯，我能解開出世界上最難的謎題，我擁有著世間頂級的財富，卻偏偏在那天，比風慢了一步。」

黑暗騎士站在原地，眼底映不出任何事物，只有一片虛無，他失神地說道，好像是在傾訴，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而克拉克癱倒在地上，隨著低沉的敘述，腦中也不斷閃回出了另一個自己的記憶。

「我失去了她好久好久，久到韋恩莊園的風信子換成了百合，她最喜歡的書推出了兩百周年的典藏款，書房裡jessy最常用的那盞檯燈老到怎麼也修不好。

時間沒能帶走我的痛苦，我也不會因時間而忘卻一切，我記得那個血色的黃昏的每一處細節，也無法忘記我的女兒在我面前笑著對自己舉起槍。

我沒能盡到自己身為父親的責任，可她仍然愛我，至死仍在對我微笑，而我好像總是會慢一步。

我不信神，後來卻無數次祈禱祂能把我的女兒還給我，我願為此付出能付出的一切。」

夕陽半落，天空被血色填滿，布魯斯不敢抬頭，這種顏色會刺痛他。

「我以為我不會再犯錯了，可是……」

「傑森，傑森是我驕傲的士兵，是我還沒失去的另半個孩子，我能感受到，他們有著同樣的靈魂，我想著要保護他，要讓他健康地長大，可是衣索比亞的風沙太大了，大到足以淹沒一條生命。

那場爆炸埋葬了他，我又慢了一步。」

「兩場葬禮。」

「我已經辦了兩場葬禮了。」

「克拉克。」

布魯斯那被譽為世界上最精緻的藍寶石的眼裡，此時滿是傷痛，他沙啞著嗓子說道：

「那是我等待半生才失而復得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