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殺機初現

第七章 殺機初現

陳樂山一愣,思緒全被打亂了。

堂外,小溪對面,陳塘一身戎裝,左手扶著腰間刀柄環,下巴略微上挑,緊閉雙唇,眼光直射內堂。

區區一個百夫長,如此氣勢,堂內儒生略有詫異,互相間耳語詢問,片刻就瞭然。

青北王心中苦笑,知道必是去取物件的騎兵,引起了陳塘的警覺,因此急急趕回。

雖然有些被戳穿布置的狼狽,但是畢竟也沒有做到什麼,也不以為意,只是可不好再行阻攔。

當下傳令進來,陳塘推金山倒玉柱地向青北王拜倒,大禮極致到位,

顯然是負氣而來。

青北王先行攔住他的言語:「此非軍中大帳,本都督只是碰巧來看看梁師範,今日不論尊卑長幼,權作好友相聚,陳塘無須拘禮,但坐無妨。」

胡士奇心中鬱結:這軍中大帳,看來也是個機靈物件,是與不是,還真在一念之間。哼。既然陳塘來此,那就少不得再爭取一回。

畢竟是帝國的血肉,藥石雖苦,總比壯士斷腕來得好。

樂山早已心虛地回到座位,目光內斂,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心中哀嚎:學點武咋就這麼難。

陳塘不說什麼,也沒有尋個座位,騰騰兩步走到陳樂山的背後,站立不動。

樂山只得回首起身準備施禮,一聲陳叔剛出口,就被背後陳塘在他肩膀上用力一按,言語和身形一併按回原地。

區區一仆,即可震懾群英,更何況陳樂山呢?怎教眾人甘心割捨。

場中人反應各不同。

梁師範總算有了援軍,這顆忽上忽下的心,可好受多了。

李玉和胡士奇均是一臉的悻悻,李玉更是感嘆:青北王的真性情啊,好也在此,殆也在此。

落塵道長鼻子打個哼哼,抵禦住陳塘的銳利目光,抿著嘴收斂眼神,在空曠的桌面上到處亂掃。

這番大考,可真是此起彼落,一眾人等,心情波盪起伏,歸去來兮,揚清沉濁,端的是樂鬧非凡,結果卻是回到了原點,都是做了些無用功。

此刻陳塘既然來了,在這身份並不尋常的忠僕面前,再去玩弄花樣,難免被他以力破巧,甚至當面直斥,面上不好看,搞不好還要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然而,坐中各位,俱是為天下大勢而來。雖然皆是位高權重,極愛體面,只是大道爭鋒,一進一退,有大恐怖,身不由己,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魄力,誰又會有半點缺乏呢?

品鑒堂大學士胡士奇清了清嗓子,對著青北王拱手,又對其他人拱手,而後對空中拱手,看著梁師範:

「本官奉聖命,此次慰問巡察西北小中正,定品西北才俊。」

他站起身,對著梁師範躬身行禮,梁師範連忙起身以對:

「梁師範十餘年遠繁城,入原野,寂守邊塞村落,為學家續脈,為國家養士,於小處現大意,十年之力,可領百年之功。我輩為俗世雜物所累,枯守歲月十幾載,何及萬一;敢不稱大師範!請受同門一拜!」

這話說得如此謙虛赤忱,即便明知其心思的梁師範,也被感動了,連稱:「不敢領,但有大師範萬一真意,心實足矣。」

眾儒生,乃至青北王,陳塘,盡皆跟隨行禮。梁師範一一回禮,一時間,竟是眼中含淚。

就連安平公主,也是起身,把梁師範請回他的書桌,自己找個側位坐下。

雖然理念有別,各方爭鬥異常慘烈,動輒生死以向。可是,帝業上千年,儒家義理深入人心,各方的目的還是一致的。

廟堂之外,師範如點點繁星,照亮帝國廣闊的疆域,區區十年,帝國就有盛世至極的氣象,甚至已經到了滿則溢的程度。

是以,廟堂之外的師範們,雖然已經隱隱成了帝國第三大派,但是卻沒有人去覬覦打壓。更有告老官員,依然躋身師範之中,教化百姓直至燭滅,已是蔚然成風;即便廟堂大員,卻沒有人會對師範有一絲一毫的不敬,甚至這也是他們的最終的歸宿,最後的榮耀。

師範中各色人等,志趣難免有異,但是都有一個禁忌:只教導學家經典,絕不進行一家釋義。所以,即便樂山表現出明顯的抗拒,梁師範也只在心裡罵他潑皮,卻絕不會去試圖強行斧正誘導。

哪怕是這樣的大考,各派大牌雲集,也只是問和聽,任由新生由心而行。

不能不說,這是儒家千年以降,層層厚積至今的強大自信(落塵道長深感無力)。

這也是陳塘至此,擺明了護主的心思,不願意讓他們有所偏拉,眾人也並不以為怪。事實上,即便是陳塘自己,也不會對陳樂山進行任何的引導。

就是如此自信,極其蠻橫的自信。

大學士正正衣冠,繼續說道:『本官身居品鑒堂大學士,即到此,還請借梁師範舉薦一觀,吾姑且勉力定品。」

陳樂山剛才一番話,到此時落座,梁師範哪裡有時間寫什麼舉薦呢?

這分明是藉機會,利用品鑒堂的大權,直接插手舉薦的手段了,確實也不好推卻。

還真是才給蘿蔔,跟著就大棒子來了。

眾人都看著梁師範,看他如何應對。

梁師範收拾好心情,拱手,卻不曾躬身:「學生慚愧,陳樂山今日策論,義理難解,學生未曾書寫舉薦,也不宜舉薦。」

眾人心中暗笑,青北王心道;這儒生雖未入官場,卻也油滑,胡士奇想來個軟刀子,卻不想遇到個滑不溜手的,哈哈。

胡士奇自然不是輕言退卻之人:「方才陳樂山策論言辭銳利驚人,言由心生,甚和義理,何以不能舉薦呢?」

安平公主被「言由心生」四字說得恨不得逃離。

李玉心生警惕,素知胡士奇飽學之士,儒學大家,但今日一看,其言行猶如羚羊掛角,挑動人心,竟是無跡無痕,這分明是縱橫家的手段。

梁師範侃侃而談:「方才陳樂山所言,確乎銳利堅定。」

「雪蓮盛於千刃冰而不賞,賢者達在萬重山而無言,皆是人間大恨。此句可謂絕佳,只是後面一句,為師有所不解。」

「是以不得不賞,不得不言,不可不好也。此句雖是徑直達意,但又隱含心隨意動,太過恣意,學生以為還尚需多加研讀經典,領悟克己復禮的要義。」

這番談論當真是極其苛刻了,要真按照梁師範的嚴謹,只怕朝堂大半官員要回爐再造了,更別說他這個小小學堂,怎麼還會有學生拿得到舉薦信呢?

陳樂山趕緊起身為梁師接話:「學生受教了,回去定當苦讀經典,不負梁師。」陳塘在身後撇撇嘴,口是心非。

大學士胡士奇非常體貼:「誒,天性宜導不宜堵,千轉百回總是春,梁師範何必刻意。」

這話說得輕飄飄,一份拳拳勸導之心,實則暗藏殺機。這已經是在指責梁師範有過分引導的罪責了。

這種事情,總是個大致的規則範圍,向來飄忽得很,並不好定性,也沒有人過分地去細究;但是胡士奇作為品鑒閣大學士,若是給他抓個現行,哪怕是一鱗半爪,只怕也是不好應對。

胡士奇對著陳樂山,和藹地說:「陳樂山,心意通達,是學問之首要,今日你不妨由心而行,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我看你尊師重道,這一點還是穩健的,何不至禮部進一步求學,以報效君上?」

當真無恥啊?明搶了!青北王大怒,李玉趕緊上前:

「陳樂山,學問可以慢慢深研,現在西北三省水患嚴重,各位臣工日夜不眠,你畢竟長於此地,可願隨我等挽救萬民於倒懸。」

陳樂山終於有點回過味了。雖然知道自己這個身份多半有些不凡,看今天這個意思,大張旗鼓,明裡暗裡不斷折騰,自己的這個身份恐怕非常重要,以至於這些人需要大力拉攏爭奪自己。

他們所爭奪的,當然不是所謂的才學,所以倒也不用擔憂自己說出錯話。他們應該只是在爭奪自己的身份。

可是這關自己個什麼事情呢?不管是去中京城,還是留在西北,在陳樂山看來就一回事:繼續讀書做官。

做官有個什麼勁?封建王朝的破官,整天算計白菜豆腐的砸吧事,哪比得上求仙問道,實在不行江湖縱橫,那來的多暢快,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大刀砍人,今天挑個門派,明天挖個古寶,一不小心就踏破虛空…..

陳樂山趕緊守住心神,不行,我得破局,這兩路都不能選啊!該怎麼搞?

陳塘可不希望他接受這兩條路,也在身後看到樂山的明顯在糾結,手就拍在他的肩膀上,準備幫他破局。

他不摻和還好,這一摻和,樂山更焦急了。因為陳塘不管說出什麼,無非第三個選擇,絕對還是讀書。

此時,落塵道長大約坐著有些無聊,把拂塵在左右拔來拔去,打得桌面幾聲悶響。

樂山頓時得到了提醒,他繞開兩人,擺脫陳塘,走到學堂中間,對著正坐在那裡發獃的安平公主行禮。安平公主貌似被驚醒了白日夢,顯然還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坐在那裡還在發怔。

「青梅道長,我生在邊關,為軍士所照看,我的左鄰右舍都是軍營回來的勇士,我的同門也都在軍中效力,西北將士日夜警惕,戍守邊關,我怎麼敢獨自在書齋之中靜靜讀書呢?」

他這句話,積壓在心底,今日說出來,不禁聲音越來越大,連外面的將士都聽得清清楚楚。士卒自然不知道他的身份,而幾位將軍知道。

幾位將軍知道他今日一出門,即是山主的身份起步,陳山主如此維護體恤我西北軍!

哈,聽到沒,陳山主是我西北軍罩著的!

行伍之人,歷來為讀書人所輕視,也是受氣習慣了的。但是經由他的口中說出這樣的話,還是很給將士長臉。

安平公主總算清醒過來了,對方說得這麼莊重,也由不得她使性子,也站起來,聽他繼續說。

「古人說: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我雖然才疏學淺,卻也還聽說過大師範舉家抗敵的故事,因此對這句話不敢苟同,私下以為:大丈夫當掃除天下,掃一屋於天下何益?」

這幾句話說的大義凜然,居然還帶上大師範,眾人想著他的身世,都想聽聽他到底要說什麼。

「所以,我雖非有心求道,但是卻有心求武,還請青梅道長成全。」

胡士奇和李玉,這才見識到此人志向,竟然是要文武雙修,以掃除天下為目標的!

兩人心中思索,既然掃除天下,自己是不是這灰呢?

落塵道長有些失望地望著學堂外面,幾名將軍正在耍帥。

安平公主覺得今天很不順,總感覺被這個小子拉過來扯過去地戲弄了,恨不得馬上拒絕他,一開口卻說了個字:

「好。」

青北王心中三件大事:一則妹妹很要緊,二則西北邊陲很要緊,三則朝堂之上還是君臣相宜的好。

這次處心積慮地前來,本意是拉著這個讀書人種子,走上君臣相宜的道路而已,結果沒如願。

他也談不上有多失望,只要不被胡士奇拉攏了,也就過得去。

卻不想得了個大彩頭,他居然因為西北邊關的原因,要學武,而且是跟妹妹學武。快哉!

他斜眼瞄著面沉如墨的胡士奇,恨不得痛飲百杯。

誒,不對,他不能跟皇妹學武!

青北王跳起來:「不可,不可!」

眾人納悶,青北王走到妹妹跟前,耐心地解釋:「薇薇,陳樂山可是我西北軍養大的。」

這就趕緊定型上了,怎麼就成了你西北軍的了。

青北王繼續說:「就跟我的兄弟一樣(怎麼就成你的兄弟了?眾人大奇)這可是事關西北軍的體面,怎麼地也得乃在玄心道長的門下才是啊!」

眾人恍然大悟。

安平公主自然是馬上明白了,當著這麼多人,也不好說什麼:

「行,聽皇兄的,我就代師收徒吧。」言罷丟了句累了要休息,就想趕緊逃離這尷尬。

「慢慢慢,拿過來。」青北王一遇到妹妹的事情,翰林的風雅,大都督的氣度,都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好在眾人也是見慣不怪了。

他拿過手下送上來的錦盒,打開來,裡面擺著兩件玉器,分給公主和樂山一人一件:

「這可是皇兄我花大氣力搞到手的,說是最能慣氣,好好收著。」

所謂慣氣,指得是玉器對真氣的接納平順程度,最能慣氣就是能夠如臂使指的意思。

一刀一劍,都是絕品,只有9級才能駕馭。

珍貴自不必說,只是一刀一劍分給兩人,這就大有深意了。

這只是能慣氣的意思嗎?

安平公主拿了玉劍,氣哼哼地撞開皇兄,飛快走出去,幾個背劍侍女緊緊跟去。

陳樂山裝作很稀罕地玩弄著手裡的小玉刀,假裝看不見陳叔的黑臉。

胡士奇面色平復,無事人一般,跟著大家笑起來。

李玉盯著他的背影,藏在袖中的手握成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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