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節
大家洗完腳,又閑聊一會兒,夜已經很深很深了。
傅雪珍說:「該睡了,明天還得去醫院呢。」
「我睡哪兒?」沈清發現屋裡只有一張床,這怎麼睡?
「你睡沙發吧。」傅雪珍說。
「開玩笑吧,這沙發能睡嗎?不把我凍僵了才怪。」
「那有什麼辦法?難道你還想跟我和莫莉兩個人一起到床上睡?」
莫莉笑而不語,沈清發愁:「天啦,怎麼是這樣?」
終於,傅雪珍笑了說:「走吧,跟我來。」
原來旁邊還有一個小樓梯通到上面小閣樓,閣樓上還有一張床。這是房主人以前改裝給孩子們學習睡覺的地方。
閣樓空間很狹小,安放的是一張單人床,床現在是空著的,沒有被子。樓上還沒電燈,傅雪珍找到半支蠟燭點亮。然後從一個大木箱里搬出幾床被子,在床上鋪好。「被子是新的,保證你睡著舒服。」傅雪珍說。
沈清上去用手按了按床鋪,試試柔軟度。他滿意說:「嗯,很好,謝謝了。」
傅雪珍又說了一會兒話,就對莫莉說:「我睏了,要下去了,你下去嗎?」
莫莉一直站著,身子靠在桌子邊,說:「我再等會兒,你先下去吧。」
傅雪珍便下樓睡覺去了。
沈清順勢坐在床上,繼續和莫莉說笑。一會兒就感覺腳太冷,於是脫了鞋子,把腳伸到被窩裡去,半躺到床頭跟莫莉聊天。
莫莉看上去談興很濃,沒有馬上下樓的意向。她一面說話,一面不時拿手去撥動蠟燭上的燈芯。燭光洗濯著她的臉,那張被長發掩映的美麗的臉,在朦朧的燭光下,又添了別樣的神韻。
沈清身體里忽閃過一種灼熱的衝動,渾身幾乎打了一個寒顫。但他趕緊把那種衝動強行抵擋回去,心裡罵自己混帳,怎麼可以對莫莉心懷邪念,她是多麼神聖不可侵犯;她是何等聖潔不可沾染。
從前跟江春萍在一起時,那些放肆而放縱的意念,此刻全都偃旗息鼓,不敢抬頭。對待莫莉,他永遠不敢帶有半點塵俗的雜念。始終認為意圖脫掉她衣服,跟愛著她是完全相悖的。
莫莉分明感覺到腳冷了,她不斷抬腳輕輕在地板上跺動著。沈清便說:「脫了鞋子,把腳放到被子里來吧。」她身體那麼弱,著了涼就麻煩了。
莫莉就很順從的走到床前來,脫去腳上的皮鞋。
沈清的意思,是讓莫莉坐到對面床頭去,只是穿上衣服相互暖腳。這應該算不上什麼越軌行為。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莫莉卻大搖大擺的坐沈清身邊來,並肩跟他靠在床頭。還特意把沈清往裡邊擠一擠,意思給她讓出空間來。
雖說只是方向性的微小差異,但這個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對於沈清來說,莫莉第一次靠他這麼近,莫莉的體香撲面而來。
一切的律己思想,一切的操守準則,一切的嚴謹觀念,瞬忽間全面崩潰。全他媽見鬼去吧。沈清沒有片刻猶豫,一把將莫莉擁入懷中,熱烈的吻住她的唇。
那半支蠟燭早已燃盡熄滅,屋子裡一片漆黑,兩人都看不清對方的臉。自然,他們也不需要光亮,再怎麼黑,對方的臉仍是那麼清晰。
兩人到這會兒才脫掉了厚厚的外衣,莫莉抓住沈清的手,貼到她左邊心臟的位置,說:「瞧我的心跳得有多快?」
沈清的手掌一貼上去,幾乎毛骨悚然的嚇一大跳。他差點以為莫莉的心臟就擺在身體外邊,他的手掌心被心臟強烈而堅實的震顫衝擊著,一下一下,快速而節奏。莫莉的心臟明顯比常人的肥大很多很多,幾乎撐著皮肉要凸出來了。
他現在才真正發現,莫莉跟別人有多大的異常。他拿手去感受自己心跳的時候,感覺心臟深深藏在體表以內,被肌體嚴密保護,若不仔細,根本觸不到心跳的震動。
他終於感受到莫莉的不幸是如此的具體,又是那麼的可怕。可平時哪裡看得出她半點呢?
沈清說不出話,只是溫柔的愛撫著她的臉,一遍又一遍。
莫莉抓住沈清的手,親吻他手掌心說:「你是個傻瓜,你是個大傻瓜。」
這是一句女人對心上人通常最愛說的話,沈清沒有追問這句話的含意。對於女人來說,男人的確沒有幾個不是傻瓜。
沈清一隻胳膊枕住莫莉的頭,儘力讓她躺得舒服一點。他真希望把前生後世的所有疼愛都奉獻給她。
沈清內心無比感嘆,他永遠沒想過,他跟莫莉會有「緊緊擁抱在一起」的這一刻,就是莫莉走到床上來的前一秒鐘,他都沒想到。幸福不是迎面而來,而象是從天而降,猛砸在他腦袋上,他一時暈暈乎乎的,彷彿神志不清了。
他一直覺得莫莉沒有真正喜歡過他,要不然那次旅遊不會那麼決絕的拒絕他。然而此時的情景,又確證了,莫莉是喜歡他的,不喜歡他,怎麼可能跟他……。想到這些問題,他感覺困惑。於是他說:「我問你一個問題,好嗎?」
「問吧。」莫莉說。
「那次旅遊,你為什麼發那麼大的火?」
「你果然還是對那件事耿耿於懷啊。」莫莉笑說。
「也不是啦,你不想說,那就算了。」沈清有點羞愧說。覺得那麼久的事情,還在追究,確實很無聊。
「怎麼說呢,那時候太年輕了一點。」莫莉溫柔說:「可能有些誤會在裡面,算我的錯吧。都過去了,別去想它了。」
「沒想,我沒想了。只是一點疑惑而已。」沈清尷尬笑兩聲說。他心裡一團苦澀,叫我怎麼能不想?就因為那一摔,把我一輩子的幸福都摔沒了。要不然,也許現在我們已經是真正的夫妻。
他接著說:「我假設一下,如果我那會兒臉皮厚一點,再固執一點,多追求你幾次,我會有希望嗎?」
「不知道,也許吧。你知道我其實心很軟的。」莫莉說時,拿食指和拇指在沈清臉上輕輕擰一下,表示責怪他自己不爭氣。
「唉,我真的好愚蠢。真跟豬一樣的愚蠢。」
「但是,你好象一直在記我的仇。」
「沒有啊,怎麼可能?我會是那種人嗎?」
「又不承認。記不記得後來有一次,我去找你。你讓我到房間里等,我硬是等你一下午,你沒再回到房間去,把我一個人丟那兒。你想一下,我回去坐在汽車裡,心裡好難過,興沖沖跑過去,卻遭受那種冷遇,長這麼大,還沒那樣丟過臉。你老實說,那是不是故意報復我?」
沈清終於回想起來。那是剛跟江春萍交往不久的一天中午,江春萍要沈清陪她去醫院看醫生,不是什麼大病,只是一些婦科常見問題。
兩人走出單位大門不遠,迎面卻遇上風塵僕僕的莫莉。沈清居然稀里糊塗的問一句:「莫莉?這是要去哪兒?」
莫莉一如既往的興沖沖說:「來找你啊,不然去哪兒?」
沈清只好跟江春萍說一聲:「你等一下我,我送她去房間,馬上回來。」然後把莫莉帶去了自己宿舍。
到了宿舍,就對莫莉說:「你先休息,我去辦點事,很快回來。」然後走出去,去找江春萍。
可回到剛才那個地方,江春萍不見了。心裡就知道江春萍因他臨時離開生他的氣。那會兒他一心都在江春萍身上,著急得不行,立即到處尋找江春萍。廠區里轉了一遍又一遍,江春萍似乎故意躲著他,怎麼也找不到。
他一直到傍晚時分,才把江春萍找到。江春萍綳著個臉,見面就問,中午那個女孩是誰,是不是你的女朋友。沈清這才想起莫莉還在房間里,趕緊敷衍江春萍幾句,立即跑回自己宿捨去。
到宿舍一看,莫莉早走了,床上留著一張紙條:「你死哪去了,我都快餓死了。算了,下次再來找你。」
沈清那會兒迷著江春萍,一點都沒想到,紙條上那幾句輕鬆的話,藏著莫莉多少的失望和難過。
此時沈清回想起來,悔恨得五臟六腑撕扯著痛。他只能一下一下親吻著莫莉的額頭,表達著歉意。「我真糊塗,我那會兒真的糊塗了。」他說。
兩個竊竊細語,整整一夜都沒合眼,通風口慢慢透進來一些晨光,屋裡開始變得光亮起來。天怎麼就亮了,都沒說上幾句話,天就莫名其妙的亮了。
然而,天確實亮了,一個無限浪漫而幸福的夜晚,不知不覺就這麼過去了。
沈清忽想到了樓下的傅雪珍,不知道傅雪珍會怎麼看待他和莫莉的事。這件事,可好可壞,往好了說,是真愛;可往壞了說,那是不良戀情。
他不知道等會兒去樓下,怎麼面對傅雪珍的眼神。他倒不是擔心自己被別人怎麼看,他一個男人無所謂。他是擔心別人怎麼看莫莉,他不想讓莫莉的聲譽遭到破壞。
不能讓傅雪珍發現他和莫莉躺在床上的一幕,這一幕必須對任何人保密。所以,他必須趕在傅雪珍之前起了床,穿上衣服。這樣,即使別人有疑心,也沒證據,他覺得這樣就能保護莫莉的聲名了。
他便早早穿上衣服,起了床。莫莉仍躺著,沒起來,天還早,也沒必要起來。沈清仍坐在床邊,卻一次又一次俯下身去親吻莫莉。兩個人難分難捨,彷彿一輩子吻不完。似乎每親吻她一次,釋放了一點愛,卻又湧出了更多的愛。
樓下傅雪珍起了床,做好早餐,叫他們兩個下樓去吃。傅雪珍一句都沒問莫莉怎麼沒下樓去睡,顯得完全不知道昨晚的事情。
沈清以為傅雪珍沒有問起,就表示她一無所知;彷彿別人沒有發現,就表示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他跟莫莉之間仍然是清清白白。
沈清還沒意識到,傅雪珍無非裝聾作啞而已,這麼昭然若揭的事,她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早餐后,莫莉陪傅雪珍去醫院胎檢。沈清不便同去,就告別先行一步回去了鎮上。
到車上,沈清一路都在回想昨晚幸福的情景。忽想起忘了跟莫莉說一件頂頂重要的事情,恨得又罵自己是豬,猛擰自己的臉。什麼事都說到了,偏偏把最最重要的事情給漏掉了。
那件事就是,求婚。應該跟莫莉商量一輩子跟她在一起的事情,他必須跟莫莉明正言順的永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