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她的決定（二）

晚上十一點，第三節晚自習結束了，這本是七中為住校生設置的，自習的人不多，校園在夜風的撫摸之下恢復了寧靜與清涼，夏天在這黑暗之中反倒有了柔光。

沈依喬喜歡站在三樓圓形露台上發獃以排解心事。今晚皓月當空，繁星點點，她聽著陣陣蟬鳴，感受晚風吹拂著她清瘦的臉頰、修長的身體，素袖微起，裙擺翩翩。這一刻，她將要融進這夜幕中。

一陣急促又輕快的腳步聲傳來，依喬轉過身，朗若清風的少年身影伴著月光漸漸清晰——蕭梓舟匆匆小跑過來，為靜謐的夜帶來了一陣熱烈的攪動，他額前的頭髮伸展著、跳躍著。

「久等！我被李老師留住，說了幾句競賽的事，不早了咱們趕緊回吧！」少年的聲音清爽有力。

依喬迎上去，雙手勾了勾書包肩帶，說：「你不用繞路送我，我家不遠的。」

「這麼晚了，你獨行不安全。再說，一個人走夜路，你不害怕嗎？」少年又走上前一步，示意依喬下樓。

依喬怔了一怔，又回過神來說：「你……省競賽準備得還好吧？我聽曉菀說，你在競賽班的考前摸底又拿了第一呢。」

此時二人已走出教學樓，來到了寬闊的廣場上，樹影沉沉，蟬鳴聲聲，月光像一襲溫柔的白紗籠罩著夜。

「我不看重排名，這你知道。參加競賽只是想要拓展一下視野，和全省、全國的高手們過過招。」

「是呀是呀，單單年級排位第一如何能滿足『常勝將軍』蕭梓舟同學的胃口啊！」依喬半打趣半艷羨地說，情緒裝飾的非常熱鬧。

「你呢？最近感覺好嗎？我看你今晚那滿滿一本子的問號，章曉菀都快招架不住了。」蕭梓舟側過頭看著正仰面看著自己、笑意盈盈的沈依喬。

只見女孩眼中的笑意驟然收住了，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輕嘆了一聲，搖搖頭，說：「一般吧……不太好……不，是很不好。」

蕭梓舟看著眼前這個忽然間失落的姑娘，憂慮讓本來清瘦的她顯得更加單薄。他的眉心皺了一下。

沉默。只有蟬兒在黑夜裡還能歌唱。

沉默。只有月亮守著風兒，不聲不響。

依喬沉了沉肩膀，放鬆了一下，抬起頭直視蕭梓舟，那目光中的悵惘與信任似乎攜帶著整個世界，慢慢地，清晰地，一字一字地，她說，「其實，我想回去學文科。」

依喬察覺到蕭梓舟臉上突然出現又轉瞬即逝的驚措，抬起停下的腳步，繼續走，接著說：「我已經考慮了很久，只是直到剛才，都還沒向任何人透露過，包括我爸媽和若喬。現在除了我自己，只你一個人知道。」

見蕭梓舟不語，依喬接著說：「我實在受不了在數理化上傾我所有卻毫無回報的感覺，本能上，我甚至都不願意翻開理科習題冊。我自從選擇了理科，鉚足了勁兒，物理成績最好的時候只考到73分。面對那些電路、天體、能量，我實在沒有辦法理清思路，像你們那樣快速找到解題的突破口。你剛剛說你不在乎排名，那是因為你一直排第一。上學期我最好的成績是年級第77名。你知道嗎？高一不分科的時候，我最差的成績是年級第34名。這種落差感，你可能還沒有體會。我告訴自己，如果這學期物理上不了85分，年級排名進不了前50，我就必須向現實低頭，轉學文科。現在看來，我是轉定了。當然，我不單單是因為排名不理想才決定轉科的。想來想去，文科才是屬於我的選擇。我喜歡文學，喜歡歷史，喜歡音樂，喜歡看起來虛無縹緲花花綠綠的東西。你們都說七中文科老師教的不好，可是，我摸一摸歷史書都能感到快樂，自己學一樣可以考的很好，這應該算是一種天賦吧。我覺得自己要對自己負責，更要對老天爺賞我「禮物」負責。哦，還有，其實若喬和我一樣，骨子裡是喜歡和擅長文科的，只是，她……她似乎更喜歡挑戰。若喬說，文科都是務虛的，理科才是務實的，學好理科，去研究高精尖技術，去為生產力進步做貢獻。哎，我這個妹妹呀，凡事總要尋找到意義，要把一件小事想的很大、很遠。她看起來比我洒脫很多，可我知道，她學理科也是很辛苦的。上次階段考，她的成績也不是很理想，尤其是電學，她和我一樣，簡單的道理就是不理解。我倆已經連續一個月每天熬戰到夜裡12點了，可老師布置的那些習題就是做不完。我覺得，對我來說，這不是一個備戰高考的好狀態。我也知道，七中的文科向來薄弱，成績好的同學幾乎都學了理科，甚至有人說好學生去文科都會被帶壞。所以……我當時也想試試看自己學理科行不行。可是……現在我覺得這樣耗下去不值得。七中文科整體水平高低與我並不直接相關，我只想去學我喜歡的學科，不論它在別人眼中如何。我要在高考的時候考出好成績，我要讀國內最好的大學，我必須學文科。」

蕭梓舟一路沉默，沈依喬一路傾訴，不知不覺就快到家了。沈依喬是個慢性子，很少一口氣說這麼一長串話，蕭梓舟看著她因為情緒激動而嬌喘微微，緩緩問：「準備什麼時候轉？」

「新學期吧！我自信能趕得上進度，利用高三一年的時間完成別人兩年的事。」將心事全盤托出，依喬如釋重負，她平復了情緒，低下頭繼續朝前走。到了沈家樓下，依喬謝過蕭梓舟，欲再說些什麼，沒想到蕭梓舟乾脆地說說：「你放心，在你自己公布決定之前不會再有另外一個人知道。回家吧，早點休息，晚安！」隨即轉身消失在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