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北魏地上的星星
暗霧蒙蒙,魔影重重。
北魏之地的夜色,是一種壓抑到令人窒息的黑。
高聳的魔崖立於荒原之上,像一座分割人間和地獄的界碑,魔淵之中堆砌成山的腐爛屍體,散發著濃厚瘴氣。
怨恨,不甘,恐懼等負面情緒,瀰漫在荒原的每一個角落。
都城之外,漆黑虛妄的遠方,時不時會發出一聲痛苦的哀鳴,一聲低泣,一聲嘶吼。
可最讓人絕望的,不是這無休止的,精神與肉體的雙重摺磨。
而是人們會在這種折磨中迷失自己,迷失的人會逐漸被黑暗蠶食掉記憶,忘記思念的人,忘記可憐的自己。
他們會變成一個空殼,一個軀殼還活著,但是靈魂已經死了空殼。
魏國都城的上空有一座法陣,法陣的頂部是一顆散發著皎白光芒的龍珠。
這種程度的光芒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顯得有些孱弱,有些蒼白。
但就是這抹蒼白,在時刻提醒著那迷失了的人們,讓他們知曉自己如今身在何處。
提醒他們,將會死在何處。
雲辰此時正坐在都城王宮的最高處。
他借著那抹極為吝嗇,怎麼也不肯落到宮牆上的蒼白光芒,吃力地在夜色中看著書上的字,以及磨著手上的劍。
——修為七境,通玄,玄者,超凡,歸真,地煞,天罡,歸元。
一境一天地,境境如登天。
古時天道不仁,以生靈為食。
地法不公,驅眾生為奴。
聖人不忍,歸元升天,問天道意欲何為?
天道不答,聖人便拔劍向天:「既天道有缺,既大道有缺,那吾便教日月換青天!」
「扯淡!」雲辰啐了一口,把這本《人類初階修行者》必備手冊,當做了擦劍用的破抹布。
他曾在人間遊歷十年,雖未見過傳說中的大修行者,但據自己所知,世間如今最厲害的修行者,也不過地煞境。
而距書上說的「聖人升天」至今,已過了五百多年。
五百多年了,能從聖人時代的活到現在的修行者,總共修行了多久時日,他無法計算。
但按照這五百年練不出一個歸元境的時間來算,聖人即使再天賦異稟,保底也得有個八百多歲吧?
修行者一境一天地,越往上便越難突破,太多的修行者窮極一生,都越不過超凡那道坎。
所以雲辰覺得這本書很扯淡,畢竟聖人也還是人,哪能活到歸元境?
「怪不得世間魔修如此多,想必就是這本書害的。」雲辰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畢竟這本書的開頭,把修行者寫得太牛叉了。
雖然後面也百般著重提過,修行一路越往上越難……但能踏上修行路的,誰一開始不是以為自己天賦逆天,賽過神仙?
所以總有那麼些個心智脆弱的,為了變強誤入歧途。
「真相了!」
雲辰認真的點了點頭,然後想起了曹青帝,嘀咕道:「那他豈不是歧途的頭?」
俗話說磨刀不誤砍柴工,磨劍不誤殺人功。
拋卻心中那些有的沒的,雲辰再次專心磨起了手中的劍來。
世間修行者,稱大道三千,特指每個人的修行之路,都不盡相同。
所以說到底,魔修和其他修行者的區別,也不過是走的路不同罷了。
青雲齋的修士講究的是天人合一,以自身與天地生出感應,然後與天地共鳴,與萬物共生。
行天行自強不息之法,習地勢包容萬物之法。
而太一觀卻是走以無生有,以有生萬物之路。
梵行寺更是參悟世間萬物,一片葉子便是一方世界。
但不管是青雲齋,太一觀,還是梵行寺,他們對生靈都有敬畏之心,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害人性命。
而誤入歧途的魔修,修行之路卻是,反萬物自然生長之規律。
因為他們需要殺戮,需要把鮮活的生命變成屍體,以此來平靜自己嗜殺的心魔。
雲辰心知此道。
心知雖然這種行為只有誤入歧途的魔修,發狂失智時才會如此,但他還是不想修行。
他見過正統魔修,比如曹青帝,比如鐵面人,比如夏侯青衣……
他們或許性格暴躁,或許性情陰冷,或許手段殘忍。
但云辰從未見他們被所謂的心魔操控過,做過失去理智的事。
相反越強的魔修,對自己的自制力便越強。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不願修行。
因為他的修行與常人不同,他五歲那年便因為好奇,進入過修行者的第一個境界,通玄境。
也就是那一天,曹青帝封了他的修為,把他扔出了荒原。
雲辰擦拭著手中的纖細鐵劍。
曹青帝花了十年時間,為他尋來的磨劍石已經磨成灰燼,可卻只磨去了劍身上的斑駁銹跡。
劍,還是開不了鋒。
「不開鋒的劍,便不能殺人嗎?」
夜色中響起一道聲音。
這讓雲辰想起自己的那句:這生鏽的劍能殺人否?
「能。」
別說銹劍和鈍劍能殺人,以雲辰在世間雲遊的經歷來說,就連犯賤有時候都會害死人。
一念至此,雲辰把鈍劍負於身後,揉了揉曹北鳶不知何時湊上來的小腦袋。
曹北鳶眨了眨眼,道:「雲辰哥哥,我聽說凡是魔修走出荒原,就會被外面的人殺死,是真的嗎?」
「怎麼?怕了?」雲辰好笑道。
「不怕。」曹北鳶斬釘截鐵,一臉崇拜。道:「我知道雲辰哥哥一定會保護我的!」
「並不會。」雲辰同樣毫不猶豫,道:「我毫無修為,怎麼保護你?以命換命這種蠢事我可不會做。」
「雲辰哥哥真是個有原則的人。」曹北鳶也不生氣,道:「那就換人家來保護你好啦!」
「保護?」雲辰恐嚇道:「我毫無修為,也不懂魔道修行之法,更不會走魔修之路,所以世間容得下我。而你這個修為低下的魔道小公主,一旦暴露,肯定死得慘不忍睹!」
「怎麼可能?」曹北鳶可愛地揮動著小手,鼓著小臉道:「我很強的!」
「強?能有多強?」雲辰嗤之以鼻。
他在外面見過很多修為高強的,最高的大概有三四層樓那麼高。
也見過生存能力很強的,最強的大概有一群小強那麼強。
但是他們都不敢說自己高,不敢說自己強。
「我也不知道。」曹北鳶氣鼓鼓的,道:「人家對修行這種事又不太懂。」
「但是父王說,我相當於是什麼什麼龜來著?」
什麼龜?
不管說自己的孩子是龜兒子,還是小烏龜,都是在自己罵自己。
想到這裡,雲辰嘴角展開了一個弧度。
曹北鳶卻眼睛一亮,道:「對了,父王說我是歸真境。」
「十三歲的歸真?」雲辰嘴角的弧度僵住,一臉震驚。
「什麼十三歲?是十三歲半!」曹北鳶爭辯道:「再過一年半,人家就可以和雲辰哥哥定親了呢!」
「你是真的有毒!」雲辰仰天長嘆,大吼一聲,從王宮宮殿上掉了下去。
十三歲的孩子整天想著定親成親,所以有毒。
十三歲的,不懂修行的孩子,卻到達了歸真境,這是劇毒!
這劇毒,足以毒殺天下百分之九十九的修行者。
雲辰在落到地面上的那一瞬間,想了很多東西。
不管是那個三四十歲,到達超凡境,修為有三四層樓那麼高的高手。
還是那個只有十三四歲,到處作死卻總也死不掉,生命和小強一樣強的少年,似乎……都比大魔王家,這不會修行的小魔女差了很多。
……
……
月黑風高夜,爬牆偷人天。
從北魏都城出來,走過了茶樓林立的魔人區,走過了屍橫遍地的魔淵區,哪怕看到這高不可攀的北魏魔崖,曹北鳶好奇的問題都只有一個。
「雲辰哥哥,咱們這算私奔嗎?」
「不算。」雲辰一臉黑線,道:「給你解釋了多少遍了?我只是習慣了晚上出行,況且北魏這個破地方,白天和晚上有什麼區別?」
「子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雲辰哥哥怎麼能嫌棄北魏呢?」
「這只是比喻!」
「哦,雲辰哥哥真聰明!」
「呼——」雲辰嘆氣,一臉認真,道:「我感覺你現在不適合走出北魏。」
「雲辰哥哥,這是嫌棄人家了嗎?」曹北鳶眼淚婆裟,道:「雲辰哥哥這是要對人家始亂終棄了嗎?」
「我……你……」雲辰一臉奔潰,向著黑暗吼道:「再不來人,老子真要把她帶出北魏了啊!」
曹北鳶:「哇,雲辰哥哥好霸氣,你這算是搶親嗎?」
雲辰:「……」
比黑暗更加深沉的黑暗,必將屬於黑暗,卻又凌駕於黑暗之上。
自雲辰的話音落下,魔淵的黑暗中便分割出一道黑影來。
夏侯青衣的身影很高,有雲辰兩個人疊起來那麼高。
他來到雲辰身前,吐出一道冰冷的聲音:「早就到了,想看看你是真的蠢還是假的蠢。」
雲辰翻了一個白眼,卻沒有和他爭執。
因為他一直很清楚一個道理,那就是沒有必要和星星爭執。
因為星星會用非常星星的道理,把你拉到和他同樣星星的層次,然後再用豐富的星星經驗,將你打敗。
「真是個星星。」雖然明白這個道理,雲辰還是忍不住罵了一聲。
夏侯青衣道:「你說什麼?」
雲辰解釋:「沒有,我說北魏的天上沒有星星,但地上的星星卻很多。」
夏侯青衣不明白雲辰的意思,因為在他的眼裡,雲辰也是個星星。
「北鳶公主,請回宮去。」夏侯青衣道。
「我不!」曹北鳶頓時淚濕了眸,死死握住雲辰的手,道:「雲辰哥哥,沒有人能把我們分開!沒有人!」
雲辰連忙掙脫曹北鳶的手,這個大魔王家的小魔女真是話本子看多了,所以腦子有病。
一言不合竟然又演起了苦情戲。
夏侯青衣解釋道:「北鳶公主,你現在還不適合離開北魏。」
雲辰明白夏侯青衣的話,這也是他臨時改變主意的原因。
先前他以為曹北鳶頂天玄者境,帶出去只要不隨便出手……
好吧他承認,他是覺得玄者境的曹北鳶,偶爾噹噹打手還是不錯的……
總之只要不顯露魔道功法,絕不會有什麼事。
誰知這丫頭已經歸真了……
這要是被外面的那些修為高度超過三四層樓的修行者知道,曹北鳶斷然沒有一絲活路。
可曹北鳶不明白這個道理,她聲情並茂,大聲哭了出來:「夏侯叔叔,您是從小看著我長大的,能不能不要拆散我和雲辰哥哥?」
雲辰蒙住了耳朵。
夏侯青衣皺起了眉,道:「冒犯了,北鳶公主。」
他揮了揮手,帶不走一片雲彩,因為北魏沒有雲彩。
但卻能帶走北魏的公主。
看著在眼前憑空消失的曹北鳶,雲辰咽了咽口水。
雖說曹北鳶這個歸真境多少有點水分,但那可是歸真啊!
此時再看向夏侯青衣,覺得他的身影又高了許多。
雲辰無比慶幸自己道理懂得早,所以剛才沒和他起爭執。
「既然你選擇了修行,那你覺得什麼是修行?」夏侯青衣突然說道。
雲辰可不會覺得,這個人狠話不多的狠角色,會突然有了指點自己修行的興趣。
但此時面對他的問題,雲辰卻不敢不答。
雲辰道:「修行就是,做自己想做的事。」
「哦?」夏侯青衣似乎對這個問題感到有些詫異,於是問道:「那你覺得難嗎?」
雲辰想了想自己想做的事,答道:「要做到自己想做的事,很難!」
「但修行……」雲辰一臉輕鬆,道:「修行不過殺殺人。」
夏侯青衣同樣不是很理解雲辰的這句話,但他卻莫名覺得這句話很屌。
比他這個人狠話不多的狠角色還要屌。
所以他轉身面對雲辰時,潛藏在黑暗中的嘴角露出一絲戲謔的微笑。
微笑中又帶著一絲狠厲。
他說:「吾奉魔主之命,來送你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