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場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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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海波所在的天美機電貿易公司生意越做越大,而汽車整車和備件的銷售量在全部業務中所佔的比例越來越重,公司與內地一家汽車製造廠簽訂汽車銷售及售後服務代理業務的合同,從此,公司便重點經營汽車業務,而將其他業務逐漸淡化最終完全放棄了。

李維強將公司改組了一番,成立了整車銷售部、售後服務部、財務部和後勤綜合部。張海波被任命公司副總經理併兼著售後服務部經理。

不久,李維強安排張海波帶著三個售後服務部的員工前往武漢市接受汽車廠家舉辦的為期一個月的技術培訓,系統掌握汽車的結構及常見故障的判斷與維修。

後來公司將原來的一座倉庫改成汽車維修車間,安裝了一些維修汽車所需要的設備,並取得了特種行業經營資格。

這天,張海波正在給一台已經安裝好的設備通電,公司財務部的兩名工作人員走了進來。會計韓百花走到張海波面前問:「小張,你還會接電啊?」

張海波回頭看到是韓百花,便說:「啊,是韓會計呀,這個很簡單。你們怎麼來車間了?」

韓百花拍拍手裡的賬本說公司新進的一批固定資產,她來認認東西,做到賬物相符。然後她打開賬本讀出固定資產的名稱,問張海波是哪個設備,張海波一一指給她們看。

有一天,韓百花問張海波:「小張,我家的電壞了,你能不能幫我修一下?」

張海波:「具體是什麼壞了?」

「整個家裡都沒有電了。」

「你們看了保險絲嗎?」

韓百花說:「我老公換了新保險絲還是沒有電。」

張海波說:「那下班後去看看吧。」

韓百花說:「好,下班后我讓老公來接我們。」

下班后,張海波和韓百花走出公司時,韓百花指著一輛汽車對張海波說:「那邊。」

在車上韓百花給他們做了介紹之後,她丈夫李剛便將車開動到了他們所居住的小區,走了三層樓梯到了韓百花家裡。屋裡已經黑了,勉強能看到點東西,張海波讓他們打著手電筒檢查了進戶電箱,用試電筆到處指指點點一番,說:「這個開關不通電了,下樓去買個開關吧。」

他和李剛走到小區外的一家五金建材店,買了個開關回來,張海波小心地換好,然後把開關推上去,電冰箱首先發出了聲音,韓百花打開電燈,房間里一下子亮得刺眼。現在張海波才能看清楚了韓百花家的布局。

韓百花夫妻將張海波帶到附近的飯館點了幾個菜,李剛問張海波是否想喝酒,張海波說只要不是因為工作需要他就不想喝酒,李剛說自己等會要開車送張海波回去也就不喝酒了。

吃飯時,李剛說他想報一個新疆經委辦的成人大專班,拿學歷是次要的,主要是進這個班的人大多是公司經理級別的人,跟他們混熟了對公司的業務有好處。

張海波說:「你想得很周到,確實如此。」

李剛說:「入學考試幾乎都是抄的,我想請你幫我翻譯一下英語卷子,到時候我知道該怎麼抄。」

張海波說:「行啊,到時候你讓韓會計把卷子帶給我就可以了。」

天美機電貿易公司所註冊的法人代表是藍天美,她是李維強的妻子。因為李維強還是天山區政府辦公室的一名工作人員,按規定不能經營自己的公司,而藍天美原來在建築公司下屬的服務公司作理髮員,並管理著公司的浴室。

那時國家的經濟政策開始發生變化,企業所有制形式出現多樣化,國家鼓勵私人創辦企業,「允許一部人通過誠實勞動先富起來。」

在這種大環境的影響下,藍天美辦了個停薪留職手續,下海做生意了。她先是在烏魯木齊比較繁華的紅山附近開了一家美髮廳,有了一定的資金后,她便將美髮廳轉讓出去,自己開了家美容院,後來又開了一家洗腳屋,生意好得讓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李維強看到自己的工資僅僅是妻子收入的零頭,心裡難免產生嚴重的自卑情結,於是他用妻子的名義開了家機電貿易公司,從倒賣電線、電動機開始,很快便發展到可以賣汽車、挖掘機、大型礦山設備了。幾年來賺得錢讓他心花怒放。

他一邊在政府上著班,一邊做著自己的生意,而對別人說是幫妻子打理生意的。因為有了錢,他經常請各類人員吃飯喝酒甚至開車到很遠的郊區找暗娼。其中有一些是政府要員、公安幹警、銀行領導。

因為這些原因,李維強經常不回家,而不多的回家時間還總是帶著滿身氣味,有煙味,酒味、火鍋味、香水氣味,還有濃郁的化妝品的氣味。尤其是香水味和化妝品味讓藍天美不勝厭惡、倍感噁心。由於這種噁心,她將依附於自己洗腳屋的幾個女人都趕走了,因為她們身上也有那種氣味。

一開始,藍天美跟他吵過幾回,但沒有任何效果,只是讓自己更加生氣而已。時間久了藍天美也懶得過問他了。自從女兒出國后,他們便各自在外面吃飯,家的液化氣灶便再沒有點燃過。

張海波知道,天美公司的經營成績有一部分是靠犧牲國家利益獲取的。起初他對自己在這樣的公司工作有點自責,但細想一下,在當前許多監管手段尚不健全的環境下,又有哪家公司願意清清白白地做生意呢?如果那樣,不僅無法生存,還會被同行笑為傻子。

甭說私有企業了,就是國家辦的學校還不是巧立名目從學生家庭里搜刮錢財。一個小學生除了要交學費書雜費外,還要給學校交跨學區費、擇校費,有的學校還要求交一筆贊助費,這讓一些學生家庭苦不堪言。

張海波深深認識到報紙上所說的話,改革已經到了攻堅階段,許多問題政府不得不下大力氣來抓了。

有一次,公司賣給一家證券公司一批小汽車。幾個月後,其中有一個駕駛員來修車,實際上那輛車什麼毛病也沒有,駕駛員對張海波說:「我把支票給你們公司,你們給我買一台二十九寸的彩電,然後給我開一張修理髮票就可以了。」

張海波腦子裡打著疑問:「這樣也可以?」

他給李維強打電話,說明了駕駛員的要求,李維強的回答很明確:「用戶就是上帝,他們有什麼要求,你盡量滿足就是了。」

於是,張海波讓財務人員給駕駛員開了維修發票,內容是更換後輪軸承、更換離合器片、添加冷媒等,總金額四千六百元,然後,那個駕駛員帶著張海波到商場買了一台彩電,三千九百元,這樣算下來,公司有七百元的收入,駕駛員揀了台彩電的便宜,遭受損失的是證券公司,而證券公司的利潤往往以億元來計算,對這幾千元的成本似乎可以忽略。否則,在車輛管理方面為何如此鬆懈呢?

在李維強回到公司的某一天,多數銷售人員都拿著一堆票據找他簽字,張海波也是一樣。那張電視機的發票將它做了入庫手續,同時又當作禮品,做了出庫手續。在李維強簽字時,張海波特地說明:「這就是給新金證券公司那個駕駛員買的彩電。」

李維強來公司時,經常同車坐著一個男子,後來大家知道他是李維強的妹夫,名叫譚德君。李維強來公司后,主要是簽些字,跟幾個部門經理簡單交談幾句便離開了,而譚德君經常會留在公司里,到處轉著看看,還經常找人問東問西。幾回之後,公司員工背後便叫他「二老板」。

譚德君以前在一家建築公司當施工員,後來公司實行自負盈虧制度,由於工作量不足,職工工資無法保證,公司便到外地去聯繫業務,後來在遙遠的哈密市找到了一項建築任務。公司決定將一部分人員設備帶到哈密,在那裡搭建臨時生活設施,做兩年施工的準備,為此公司召開的動員大會,將目前的形勢給大家講清楚,號召大家踴躍報名前往哈密,然而,會後主動報名的寥寥無幾,於是公司只能指派人員,被指派的人員多數不想去,但迫於公司的壓力又不能不去,有少數幾個人堅決不去,譚德君便是其中之一。李維佳曾勸他跟大家一起去,至少能發全工資吧,況且有一百多人要去,又不是幾個人。譚德君說她頭髮長見識短。譚德君認為這是公司的計謀,說是讓他們到哈密工作兩年,一旦去了就可能永遠也回不到烏魯木齊了。於是有二十幾個和他有同樣想法的工人彙集到一起,跑到總公司去鬧事,總公司將他們勸說回去后,給公司下了指示:「凡是不服從管理的人員,就讓他們下崗。」譚德君就這樣下崗了。

下崗之後的譚德君每天騎著摩托車到各處聯繫一些小工程,那裡的路面需要翻新,誰家的房屋需要裝修,何處需要開挖溝道等等,諸如此類的工程,他拿到后找一群民工去完成。幾年過來,雖沒有發大財,但也能應付家庭開銷。而且,人們開始叫他譚老闆。他自己也覺得大小是個老闆了。

而他原來所在的建築公司,在哈密施工過程中,發生了一次升降機墜落事故,有兩名工人不幸身亡。後來那裡的工程完工後,工人僅拿到了百分之八十五的工資,而沒有出烏魯木齊的職工,從經理到普工每人每月只發三百元生活費。又過了不久,公司宣布破產,給大家發了些微薄的遣散費,便沒有下文了。

譚德君慶幸自己當年的選擇。

李維強所經營的天美機電公司讓譚德君很是羨慕。如今,公司人員配備到位,李維強已經沒有必要天天到公司去了,他可以在政府機關正常上著班,隔三差五地到公司去一下就可以了。

當李維強在公司時,譚德君經常到公司去坐一會,聊聊天,喝點茶,當然最重要的是在自己手頭緊的時候能從李維強手上借到點錢。

譚德君曾經對他的妻子李維佳說過要問李維強借一筆錢用來炒股,李維佳當時很反對,但譚德君非常堅持,他說:「股市連續下跌了好幾年了,現在政策變了,國家要把股市搞上去,證監會領導也換人了。我投進去的錢都跌去一半了,再借點錢多買點,等原來那些股票解套了,這新買的就賺錢了。」

他想起以前炒股時的情景,那時候要帶著錢到證券公司,把錢存進去,每天去看大屏幕,股市一漲,營業廳人擠得汗流浹背。如今,在家裡的電腦上就能掌握股市行情,完成買賣交易和資金的進出。真是輕鬆多了,而且能知道的信息量也大得多了。

譚德君後來問李維強借了六萬塊錢,借錢的時候,他把對李維佳說過的話又對李維強重複了一遍,當時他想借上二三十萬的,並且說等賺到錢我們平分。李維強對股市沒有什麼興趣,也沒有過多的研究,所以對譚德君所說的並不認同,況且他的資金多用在公司商品周轉上,手上沒有那麼現金,最終給譚德君借了六萬元。

譚德君說:「我給你寫張借條吧。」

李維強說不必寫了,只說等他手頭寬鬆時記得還上就可以了。

那年股市確實如譚德君所預料的那樣瘋狂上漲,譚德君賣掉所有的股票后,還了李維強的六萬元后,還賺了五萬多塊。這樣一來,加上原先投入的本錢,譚德君的股票賬戶上就有二十多萬元了。「這比上班輕鬆多了。」他興高采列地想著,「如果我能多投入一些那不是很快就能成百萬富翁了嗎。」

現在,譚德君手上沒有股票了,而股市異常的火熱讓他如坐針氈、蠢蠢欲動,但他堅持忍耐著。終於,沒過多久,股市出現了直線下跌,業內人士稱之為斷崖式下跌。第一天跌停,第二天跌停,第三天還是跌停。譚德君覺得是時候了,他不僅將全部資金買成了股票,還大比例透支,他想,只要能反彈百分之五他就立刻全部賣出,拿錢走人,再等下一波行情。然而,事物的發展並不總是按照人的願望而進行的,特別是股市。他看著盤面一開盤就跌停,想賣都賣不出去,等到可以賣的時候,證券公司通知他因為透支讓證券公司產生了嚴重的虧損,證券公司必須將他的股票強制平倉,平倉后賬戶上所有的錢都被證券公司划走了。

他盯著電腦屏幕上那一條如同沒有生命跡象的心電圖一樣的橫線,抓著自己的頭髮問自己:「為什麼不再等兩天?為什麼要透支買股票?」

譚德君獲悉目前烏魯木齊市煤氣公司正在給一些居民小區安裝天然氣管道,逐步實現民用燃氣以管道天然氣代替現階段普遍使用的罐裝液化石油氣。

他請李維強出面,宴請了煤氣公司的一名負責人,酒足飯飽之後,又帶那位負責人去洗腳,洗完腳之後他們到了一家大酒店裡,給那位負責人開了個房間,讓他晚上就在此休息。然後他們坐電梯去六樓的歌廳去唱歌,唱了一會,李維強和譚德君便告辭離開,只讓歌廳的服務小姐陪著那位負責人。譚德君與之握手告別之時,又給他塞了一千元的現金。

幾天之後,譚德君拿到了蓄聯小區的天然氣管道的施工合同。他興奮地將這一消息告訴了他的愛人李維佳,同時他又為啟動資金犯愁。他無法對李維佳說他把大量的錢都虧進了股市中。他只好硬著頭皮再次去找李維強借錢。

見到李維強時,譚德君說:「蓄聯小區的施工合同我拿到了。但現在我需要一些啟動資金,要添置一些設備,象空壓機、電焊機都是必須的,大設備可以租,象開挖管溝用的挖掘機。我還要搞一個施工資質……」

李維強說:「正好我這裡還有幾台空壓機和電焊機,我現在也不想做這些生意了,這些設備你看有什麼需要就拿去用吧,我收你個成本價就可以了。」

譚德君說:「這就幫了我大忙了,不過我還想問你借點錢,用來支付工人工資。」

李維強很爽快就答應了,給他借了十萬元。

譚德君的工地開始施工了,他每天騎著摩托車來往於各處。

晚上他問他的兒子譚春雪,是否認識學建築的學生,他現在的工作需要詳細的施工記錄,這份記錄要保存到烏魯木齊市的城建檔案里,這些施工記錄里有大量的圖要畫,檔案館的人要求只能用手工畫圖不能用電腦列印。因此需要一個人學建築的學生來作施工記錄。

譚德君自己就是施工員,畫圖也不成問題,但他現在視力下降得厲害,很不願意畫圖。

譚春雪說:「我們高中的同學有幾個在新疆建工技術學校學工民建,做施工記錄應該沒問題,我找一個來吧。」

蓄聯小區的工程經過半年施工方得到驗收,譚德君拿到工程款后,嘆了一口氣:「沒想到這麼少。」

李維強問他能有多少利潤,他說有八萬塊:「我連借你的錢都沒有賺到。」

他先給李維強還了四萬元。

李維強說:「煤氣公司的工程屬於政府監管的項目,預算、核算都比較嚴,你能有這麼多的利潤就不錯了。」

譚德君說:「我用的材料,就是那些鋼管、彎頭、閥門之類,都是煤氣公司提供的,他們不讓我們自己採購,這也限制了我們的利潤。」

李維強說:「當然,天然氣工程關係到民生安全的大事,肯定不能讓你們這些小公司自己採購些劣質材料吧。能讓你們施工就很不錯了。」

新疆的冬季,天寒地凍,無法進行施工,譚德君抓緊這些閑暇時間,經常約些對其事業有幫助的人吃喝、洗腳、唱歌、打麻將,以備來年多攬幾項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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礫石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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