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搖山（四）

「我就是你說那老仙，治療智障是把好手。」祁文身後那人臉上有些許白須，雖說自稱老仙，但看著並未有祁文想象中的那種仙風道骨的感覺，唯獨就是雖然看上去這人歲數挺大，可是腰板筆直，精氣神俱佳。唯獨就是一席深藍色布衣談不上整潔，手裡挎著葯籃子，腿上沾滿了新鮮的泥水。雖說不太差，但終歸不是祁文心目中仙人的樣子。

「你就是招搖山上的仙人？這不對吧，你的白鹿呢，你那些神奇的玩意呢，怎麼不騰雲駕霧，你這咋跟小粉豬跳了泥坑一樣。」祁文攥著半塊紅薯，繞著「仙人」指指點點。

「對，我就是仙，從小就叫這個名字，你有意見？」仙人扒拉開趴在葯籃子上翻來翻去的祁文。

「啊——你叫『仙』！我以為你是神仙！」祁文把吃剩的半塊紅薯塞進葯籃子里，坐在地上一臉失望。

「你咋叫的和烏鴉一樣，還有什麼是神仙？」仙似乎很閑，便也放下藥籃子，和祁文一起坐下看著面前的溪流。

「你認識那小騙子啊。」祁文又撿起石子，一直往水裡扔，「神仙啊，神仙就是那種可以騰雲駕霧，在天上飛來飛去無所不能，自由自在超脫世間的……人吧。」

「所以，神仙還是人啊。」仙也開始撿石子往水裡扔，「你說的小騙子是村長家的那個烏鴉吧。」

「其實，我也不知道神仙具體是什麼。我問那小子哪有仙人的時候，他跟我說招搖山有，我就來找了，我還以為他說的仙人就是我剛剛說的那種。」祁文看了一眼仙人，「沒想到，是個只會撿蘑菇跳泥巴的小老頭，你咋起了個這名字。」

「哈哈哈，這世道名字有什麼用呢？無時無刻都在死人，所有的熟人都死光了，誰又在意你叫什麼呢？索性，我就是個住在山裡逃避現實的人，乾脆就叫『仙』咯。你看，多合適啊。」仙玩味的對視上祁文的眼睛，

「不過，你不是這世界的人吧？」

祁文突然感覺腦袋閃過一陣雷霆，自己剛剛來到這世界過了不到半天就被發現了。

「啊！！你怎麼知道的。」祁文瞳孔緊縮。

「不是你自己說的嗎？說自己穿越到奇幻世界了，這破世道哪裡奇幻了？」老人收回了目光，繼續看起水面。

祁文心裡一陣嘀咕，都怪自己平時總一個人有點魔怔，心裡想的東西會不自主的念叨出聲。

「其實，主要還是你的眼睛。」

「眼睛？不會吧大師。」

「我一開始聽你在那神神叨叨的，還以為你腦子出問題了。」

天空中一隻黑的發亮的烏鴉無聲的盤旋而過，似乎注意到了溪流邊的兩人，緩緩落在離兩人不遠處的枝椏上，好奇的注視著兩人的一舉一動。

「你的眼中看不到苦難，看不到這個世道上的人該有的悲傷。我聽村裡人說過，你曾遊歷過很多地方，看到過這世上真實的面目，所以你的眼中不該沒有悲傷。我就想，或許你不是傻了，而是你本就不是這世界的人。」

「有那麼明顯嗎？其實我考研複習的時候也挺苦的。」祁文撅起嘴，將石頭扔的更遠了一些。

「考研？那是什麼，你那世界的書生博取功名的一個途徑嘛？很難嗎？」老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那些根本拍不掉的泥土。

「算是吧，不過難嘛，倒是和現在的人相比，屬於是小巫見大巫了。」祁文看見老人起身，自己也趕忙站了起來，「你這是要走了嗎？」

「你不是想去招搖山嗎？跟我走吧，

我帶你去，太陽下山前我還能帶你看些東西。」老人轉身便走。

「我現在不想去了啊，那裡又沒有神仙，我很討厭運動的。再說我根本沒法靠近它，它彷彿一直離我那麼遠。」祁文嘴上說著不想去，身體卻很誠實的跟上了老人。

「因為你有『障』。」

「你才有障」

「你真的有。」老人回頭看著祁文，那表情嚴肅的讓祁文不再開口，「拽著葯籃，閉上眼睛跟我走，我讓你睜開眼睛前不許睜開。」

祁文忽然想起了某個神話故事，果斷乖乖的閉上了眼睛，心中不免又燃起了些許興奮。

一路上，祁文感受著周圍的環境，偶爾有縷縷的清風卷著淡淡的祁文未曾聞過的香氣拂面而過，也有時耳邊傳來某種不知名的叫聲，甚至有時似乎有些類似人語在祁文耳邊呢喃。人在閉上眼睛時，周圍環境的未知往往會帶來刺激想象的恐懼，這讓祁文滿腦子都是某個神話故事的畫面，如果睜開眼睛，就再也回不去了，不知不覺攥著葯籃的手握得更緊了。

那隻好奇的烏鴉驟然飛起，追上了兩人，在空中繼續盯著兩人的一舉一動——老人挎著葯籃平穩的走在一條不知何時出現的小路上，年輕人握著葯籃的一邊，一會兒笑一會兒激靈的哆嗦一陣。起初烏鴉看著還覺得頗有意思，可慢慢的兩個人一直走一直走，後面的年輕人也沒了動作，烏鴉便掃興的盤旋了一陣，朝著村子的方向搖搖晃晃的飛了回去。

「睜開眼睛吧，我們到了。」

祁文試探的慢慢鬆開握出汗的手，睜開了眼睛。首先看見的便是老人那依舊筆挺的身影，以及前方濃密的白霧。他剛想質問老人是不是在逗自己玩，忽然一陣清冽的風從四周湧來，一層層剝離白霧，祁文又聞到了那一路上的香氣。

片刻后，風停了，白霧散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高聳入雲的山。這是祁文這輩子見過最奇妙的山，這山彷彿離自己很遠，剎那就可以看清山的全貌，山腰上的那條白練清晰入目，而若細看，它又彷彿離自己很近，近的抬起頭看，也只能看到山峰直插雲霄，雲上究竟還有多高，卻連想也想不到。

「你要帶我去哪裡看什麼呀？這座山嗎？」

「當然不是，我們要去山頂，去看那真實的世界。」老人直直望著天空，似乎可以穿過雲層一眼望到山頂的一切。

「別了吧，我真不想爬山啊，況且，我還有點我這身體原本的記憶，不用再看了吧。」祁文腦袋搖的像撥浪鼓，兩腿下意識的向後挪動了幾下。

「不，原本的『文』也有障，所以他只能到村子，但找不到這座山。因為障，他也看不到真實的世界。」

「你剛不還說我也有障，現在又帶我來這，你這話有問題啊，你是不是誆我呢，我一開始就覺得那烏鴉不對勁，他那紅薯也是，怎麼也吃不完。你們絕對有問題，還有，爬山是不可能的，打死也不可能爬山的。」祁文越想越不對勁，往後退的越來越快，他看見前面那始終抬著頭不知道看啥的老人忽然轉過頭，眼中透著詭異的紅光。祁文感覺自己全身的力氣正在以極快的速度消失，漸漸癱軟在地，眼前只剩下老人那紅色的眼睛。

之後，祁文覺得自己彷彿做了一個不長不短的夢。夢裡他不知道自己被什麼背著，只是毛茸茸的很軟和，在夢裡，他們正以極快的速度奔跑著，清冷的風時而試圖喚醒沉睡的他，可是每一次在即將醒來時，他的夢裡就會出現一雙紅色的眼睛，讓他重新睡去。

在離這世界極遠的地方，有一片璀璨的星河，星河中沉寂著數不清的白色的星。在這一刻，星河南端一顆本不起眼的白星忽然發出閃耀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