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沒把他當男人
朱珊才第一天上班,已經感覺到心累。
因為此刻,她腦海里還瑩瑩繞繞著樣片里卓某聲嘶力竭的哭喊聲。
朱珊有氣無力抬手錄入指紋,推開門看見門廳留了一盞小燈。
她把手上裝著粥的袋子放在鞋柜上,然後脫掉小靴子換上拖鞋。
走了幾步,朱珊敏感地倒回來,把沒喝的小米粥拿上。
她走到料理台,把粥倒進廚房垃圾處理器中。
指尖點了一下控制面板的開關鍵,耳邊傳來微微的機械嗡鳴聲。
朱珊腦袋中又想起曲連傑問她,為什麼當記者。
她選擇記者這個職業,並不是從小喜歡。
她是為了調查當年關於爸爸朱孝文那件案子的真相。
當年,朱孝文身為大學經濟學教授,帶了一批研究生,最後被其中一個女學生以猥褻報案。
在警方調查,還未決定立案之前,輿論就已經發酵。
朱珊那時,第一次見識到輿論的可怕。
但是朱珊不信,不信爸爸會做出猥褻自己學生那樣的事。
他那麼愛媽媽,那麼愛自己,那麼愛這個家。
可是,朱孝文卻在還未立案之前突然跳樓自殺。
為此,那個女學生決定撤銷控訴。
有說朱孝文是畏罪自殺的,有說朱孝文是因輿論壓力自殺的。
可是朱珊不信,爸爸明明心態很好,堅信司法會還他公道。
當年的事,只要一想起來,朱珊就覺得滿滿的疑點。
因為朱孝文突然在立案之前跳樓自殺,這案件變成了無頭案件。
但是輿論還在。
明明司法都沒裁判的事,卻被那些人用嘴定了罪。
而媽媽也一直沒放棄還爸爸公道,一直在追查,只是...不久后,一場車禍,意外奪走了她的生命。
媽媽沒做完的事,朱珊想要做完。
不管怎麼樣,她都要一個答案。
一個真相。
朱珊當年年紀小,家人不願意同她一個小孩子講太多,所以她並不清楚事件詳細。
可她還能記得爸爸接受過玉和電視台一個法制欄目的採訪,當時有個瘦瘦的記者叔叔,一直跟蹤報道。
但是後來,她卻沒查到節目的播出。
所以,她才來了玉和電視台。
她想找到當年採訪過爸爸的記者了解事件經過,或者能找到一些相關資料也行。
因為她手上的線索實在太少太少了。
「在幹嘛?」
身後突然冒出聲音,朱珊身子一顫,嚇了一個激靈。
她轉過身,看見凌霄穿著整套家居服,雙手環抱胸前,微微仰著下巴,審視地盯著她。
朱珊瞪了他一眼,隨即拍了拍小心臟:「大半夜不睡覺?幹嘛跑出來嚇人?」
凌霄輕笑一聲:「我嚇人?」
「走路沒聲,嚇我一跳。」
朱珊順手點了控制面板上的開關鍵,廚房垃圾處理器嗡鳴聲停止。
凌霄垂睫看了眼廚房水槽,視線又回到朱珊臉上。
他目光凌厲,眉間的犀利毫不掩飾。
朱珊沒注意到他突然危險的神情,心裡罵罵咧咧,又不敢表現出來,實在憋屈。
她轉身洗乾淨大維杯,然後放置好。
沒正眼看他,也沒打算多呆,朱珊轉身從他旁邊錯身,還沒走兩步遠,突然被扼住命運的喉嚨。
凌霄拉著她衛衣帽子,隨性地往後一扯,朱珊整個人被拽回去,只留下一隻拖鞋。
她踮著腳,抓住領口扯了扯,確認扯不動,眉頭皺得更厲害了。
她也不再客氣:「凌霄!」
凌霄微微低頭湊近了些,教訓的口吻:「昨晚胃痛的是誰?嚷嚷著要生要死的是誰?就這麼管不住嘴?」
朱珊身高只到凌霄肩膀,輕輕仰頭對上凌霄充滿攻擊性的眸。
她咽了一口口水,憋悶道:「你誤會了,我沒吃辛辣的,我就是喝的粥。」
凌霄輕嗤一聲,微微偏頭,廚房頂部幾何形燈罩印在他側臉上,明明暗暗的。
他語氣極慢,低啞的聲線帶著壓迫感:「刑法第六十七,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屬於自首。」
自首?
這也能扯到刑法?
朱珊覺得他就是欺負自己欺負慣了。
她開始反抗。她拽住衛衣領口扯了扯,動作幅度比剛才大,整個背部撞上凌霄胸口,還使勁兒扭動身子。
所幸下一瞬,凌霄鬆了手,並往後退了半步。
朱珊沒在意他,單腳蹦上前穿上拖鞋。
她想回房間,又怕他記仇,於是轉身叭叭解釋:「同事邀我一起去食堂吃飯,我想著第一天,還是要打好關係的,所以跟他們一起去。」
見凌霄沒反應,朱珊又強調:「在食堂,我也吃的菜粥。」
凌霄瞥了她一眼,轉身往房間走,步子又快又大,似乎不想再糾結此事,丟下一句:「早點睡。」
???
大晚上發什麼瘋?
普法嗎?
朱珊愣了一下,小跑上去。
她調整情緒,眉眼彎彎,與剛才炸毛的形象判若兩人。
語氣也討好:「凌霄哥哥,我還有問題。」
察覺到凌霄並未打算搭理自己,朱珊直接跑到他跟前,雙手撐住他身子:「你等一下。」
凌霄低頭,視線定在她手上。
他臉好黑。
朱珊急忙收回小手,伸出食指比了一個『一』:「我就一個問題。」
凌霄看了她兩秒,微微沉氣,語氣有些不耐煩:「說。」
「我想問,任興延真的是無辜的嗎?」
凌霄沒想到她會問這個,眉頭瞬間有些皺痕。
朱珊把他表情盡收眼底,她小腦袋湊近了些:「你是他辯護律師,你應該知道真相吧。」
凌霄看她小臉湊近,清晰的可以數睫毛的程度。於是伸出食指抵著她腦門,把她推開了一些:「他有沒有罪,不是我說了算。」
「那你沒問過嗎?」
「......」凌霄沒說話,視線看著她腦門,那裡被他戳紅了。
「凌霄,你給我說吧,我想知道。」她表情是真的真誠、認真。
凌霄不自覺搓了搓指腹,道:「他告訴我,他是冤枉的。」
朱珊有些不能理解這話,追問:「然後呢?」
「什麼然後?」
「他告訴你,他是冤枉的,你就相信他嗎?」
凌霄語氣理直氣壯:「不然呢?」
「那如果,他確實犯罪了,他騙你怎麼辦?」
凌霄微眯雙眸:「你到底想說什麼?」
朱珊仰著小臉,輕輕試探:「如果他真的有罪,你也會替他辯護嗎?」
夜晚,特別特別靜。
凌霄的話也顯得特別清晰。
他說:「我是律師,第一,我要堅定的相信我的委託人,第二,我要堅定的站在我的委託人一方,為他辯護。」
「我是問,你如果知道他有罪,你會怎麼樣?」
凌霄眉梢上挑,語氣不緊不慢:「犯法的人,也有權益。」
「這就是律師的職業道德?」
「是!」
朱珊不懂律師的職業道德,也不理解律師的信念。
但是她認為記者,是要不偏不倚,揭露事情的真相。
朱珊睡了一覺,心裡沉甸甸的感覺少了一些。
中午,她和吳靜去食堂吃飯。
挑選菜品時,朱珊視線在辣子雞上面定格兩秒,腦袋裡忽然浮現凌霄那雙似是可以洞悉一切的眸。
她不想聽他普法,念叨那几几幾條是自首。
於是沒骨氣的,要了一份番茄炒蛋,一份韭黃肉絲。
飯吃到一半,朱珊乖巧搭話:「靜姐,今天怎麼沒看見輝哥和文文姐啊?」
「他們出採訪去了。」
「哦。」朱珊語氣低落,「我什麼時候能跟著去呢?」
「你放心,有的是機會。」
朱珊舔了舔唇,小心翼翼引著話題:「靜姐,出採訪的內容都會播出嗎?」
「那也不一定。」
「那沒播出的採訪,一般會怎麼處理呢?」
「這個嘛...」吳靜低頭玩手機,語氣慢吞吞的,「一般呢,會暫且保存一段時間,時間久了之後會申請銷毀。」
「一般保留多久呢?」
「幾個月,一兩年的都有。」
幾個月?
一兩年?
可是朱孝文的事情已經過去八年了,那些採訪內容應該早就銷毀了。
朱珊快下筷子:「靜姐,我從小就是玉和電視台的忠實粉絲,我記得小時候有個法制欄目,叫『法庭內外』,你記得嗎?」
「啊,那檔欄目不是好幾年前就停了嗎?」
「是,那你知道當時負責這個欄目的記者有哪些嗎?他們還在電視台嗎?」
吳靜終於放下手中的手機,疑惑的看著朱珊:「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我就是喜歡那個節目嘛,然後特別崇拜當時的一位記者,我想,能不能找他要個簽名什麼的。」
吳靜噗呲一笑,打趣:「我記得這個欄目的記者都是有些年紀的,你喜歡這樣的啊?」
朱珊瘋狂點頭。
吳靜單手撐著臉頰,想了想:「我當年剛進電視台沒多久,那檔欄目受限制就停播了,那檔欄目的記者還蠻多的,不過流動性很大......」
朱珊有些失望的垂下眼眸。
「珊珊,你喜歡的那位記者叫什麼名字,我看他現在還在不在電視台。」
朱珊根本不記得名字:「太久了,我沒記住名字。」
吳靜安慰:「沒關係,萬一哪天碰見了呢?」
朱珊嘆氣,只能寄希望於此了。
吳靜:「對了,珊珊,你現在是住自己家還是租房?」
住...自己家?
朱珊想了想:「我住朋友家。」
吳靜立刻八卦起來:「男的女的?」
「男的。」
「男朋友?」
「不是。」朱珊心虛的撇開眼,低頭扒拉碗里的飯,「是一個哥哥,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哥哥。」
「只是鄰居哥哥呀?那會不會不方便?」吳靜補了一句,「畢竟是男生。」
朱珊搖頭:「我就沒把他當男人。」
兩秒后,吳靜得出結論:「是...長得不好看嗎?」
朱珊小腦袋裡浮現凌霄那張拽里拽氣的臉。
他從小,怕是沒人說過他長得不好看吧。
朱珊幼稚的報復心來了,於是重重點頭,憋著笑把假話說的特別認真:「丑!讓人沒任何想法的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