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囚籠
他是大夏二皇子,八歲時被大夏的老皇帝給狠心送到樓蘭國當質子。說的好聽是質子,實際過卻是豬狗不如的日子。
在王宮裡,小小的宮女太監都可以欺他辱他,有時候,輕則不給飯吃,重則打罵。而他,一慣會隱忍負重,裝的好生可憐,不僅騙過了樓蘭國,也騙過了大夏國。
天下四洲誰也沒有想過,一個皇帝不疼,生母早死的人,會成為大夏國的新皇。
連桑楹楹也沒想過,終日捲縮在陰暗潮濕的冷宮,連抬頭看她一眼都不敢,走幾步路都要咳嗽的人,被人騎在身下折辱的少年,會滅了她的國,讓眾生俯首稱臣。
他將仇恨也一併還了她,為了讓她王兄投降,故意當著哥哥的面欺辱她。她是尊貴的公主,一生最要強,眼看著要將被凌辱,只能不要命拔刀刺向他的胸膛。
仍是如此,她依舊改變不了什麼,還是不能阻止夏侯祈,拿她的命去威脅王兄。
她對一切的走向無能為力,只能紅了雙眼。
真真是應了那句,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他在大夏冷宮囚禁她兩年,讓她成了籠中鳥。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冷宮常年陰寒不見光,她又時常勞累,生病是常有,又加上心中抑鬱,她的身體日漸空虛,瘦的只剩骨頭,大不如從前。
這一切,她咬牙忍到了第二年的寒冬,事情才有轉折。
二十月隆冬,她逃跑的機會來了,夏侯祈要立她那同父異母的大姐姐桑青青為皇後娘娘,她永遠記得那一天,大夏皇官張燈結綵,普天同慶。
兩年來,她一直在謀划,不停的在找機會,逃離夏侯祈,逃離這個囚禁她的宮牆牢籠,她要回家。
雖然…八十萬軍民一夜之間全部成了大夏鐵騎的刀下亡魂,他們鐵骨錚錚的血染遍了樓蘭的大草原,他們的妻兒子女為了活命屈服於鐵騎身下。
雖然…她常常想到死,因為死了就解脫了,死了心就不會疼了,死了就可以去找阿爹阿娘了,那樣,她還是受寵的小公主,她還是那個在木耳戈草原上馳馬飛奔的少女桑楹楹,她的王兄,她的家,她的一切都在。
可是她不能!
阿爹最後的遺願是讓她活著一一一好好的活著。
王兄說,死多簡單,難的是活著。
於是她又艱難的多活了兩年,這兩年裡,她在冷宮做著最下等最臟最累的活,由枝頭陷入泥里。
夏侯祈羞辱她。
她一隻腿落了寒疾。
在冷宮被姑姑刁難。
當著大夏國百姓的面被扔臭雞蛋爛菜葉,罵她下賤。
……
她後來才意識到,這一切的一切,都好生熟悉,似曾相識。
哦!原來她在大夏冷宮經歷的一切,夏侯祈也曾在樓蘭王宮當質子時也經歷過。
以前的他是卑微的質子,跌落塵埃。
現在的他是令所有人都畏懼的帝王。
他想讓她不好過,折斷了她身為樓蘭公主最尊貴的東西,他狠狠的踩踏著她的自尊心。她悲憤難當,但還想著回樓蘭……回家。
十二月寒冬這天,大夏終於迎來夏侯祈的封后大典。
他和桑青青的大婚,宮裡張燈結綵,熱鬧非凡。
當她在冷宮聽到時,震驚有之,嘲諷有之,天生涼薄的人,也會喜歡一個女子。
「他那麼涼薄的一個人,竟也會對喜歡的女子熾熱灼燒嗎?」
這是她在逃離冷宮的那個夜晚,對著張燈結綵的皇宮說的最後一句話。
兩天兩夜的時間,她終於在王兄的護送下,冒著大雪趕到了邊境。
她以為可以逃走的時候,消息被人敗露,夏侯祈率大軍追來。
可追來的不只是他,還有……大夏的余逆叛軍。
她先一步,被叛軍抓住,綁在城牆上示眾。
城牆之下,木柴堆砌山高,裂火在焚。
她想,自己應該快死了,叛軍的首領說過,要將她懸屍城牆,用以羞辱夏侯祈,要給他的妻兒報仇。
她只是笑笑不說話,這首領太天真,太可笑了,她死了,最開心的人就是他夏侯祈。
城門下,衝天的火光,照在大軍前的男人臉上。大雪落在他紅色的喜服上,顯得英俊又冷漠無情。
他微微低下頭掩飾眼中的偏執和瘋狂。
他說:「你放了她,我放你們一條生路,不然今日定叫你們屍骨無存。」
「皇帝陛下,我們怕死,但更恨你這個弒兄殺父,殺我妻兒的小人,放箭!」
叛軍首領站在城樓,一聲令下,當著新皇夏侯祈的面,百箭齊發。
「刷刷!」如雨箭矢向她襲來。
她怔怔的看著城樓下,箭矢將她的身體射了無數個血窟窿眼,不一會兒,她的白色素衣染成了血紅色。
疼痛開始襲來,像萬蟻噬心,她的臉白本就白,現在更白些了。
萬箭穿心,生不如死,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她舔了舔蒼白乾裂的嘴唇,一股血腥味,今年的雪真的下的很大,她從未見過如此大雪。
大雪紛紛,越下越大。
雪落在她身上,發上和睫毛上,按理說今年的雪化了后就是春天。
她在想,如果沒有周植和赫蘭家的叛國,樓蘭不會被大夏滅國,那麼待到明年,就是春暖花開之日。她可以看三月的春,看最美的月亮。可惜,她再也等不到了。
她身上疼的已經麻木了。
以前她怕死,可是現臨頭,她想起荒唐半生,想起親人朋友都死了,心裡的念想沒了,她忽然又不怕了。因為這世上再也沒人能帶她回家了。
她只怕再也回不了家了,沒有家,她就像是一條沒有水的魚。
魚怎麼可以沒有水呢?
魚沒有水就死了啊。
無數鋒利的羽箭不停息刺穿她的身體,她非但一滴眼淚也沒流,沒有崩潰,沒有號陶大哭。
她在懸綁城樓半空中,動彈不得,直到血都快流盡了。她才突然笑了,她的眼睛笑成一條縫,遠遠的看向城下身騎駿馬,那個一身喜服,紅衣墨發的青年帝王。
那模樣像是說:夏侯祈你看,這一次你再厲害,你也抓不到我了。
她緩緩睜眼,平靜的臉龐看了一眼夏侯祈。
最後她只是抬眸望著西洲樓蘭的方向,以為那樣就能回家,那裡有木耳戈草原,有她的家,有她的親人,有她的朋友。
她身上疼的目光渙散,笑容逐漸暗淡,直到再也看不清他的臉,她隱約只是聽到前方有人嘶心裂肺的叫她的名字。
應該是兄長在叫她。
「咻」
繩子被射斷。
她輕飄飄地身子迅速墜入火海里,耳邊只有風聲,再也聽不到什麼聲音。
她精心謀劃了兩年,到頭一場空,千算萬算沒算到是這個萬箭穿心的下場。她生前是金枝玉葉…天之驕女,死時是從雲端落入泥潭的亡國公主。
可能老天有眼,讓她焚身於火海,除了一具孤零零的骨架,連全屍也沒留給夏侯祈。
那年,她十九歲,生於陽春三月,死於漫天飛雪的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