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個故事:(五)玉菩薩
父親本以為把書上交就好了,玉墜的事總能唬過去,可父親萬萬沒想到,他居然在場。
「張先生,你能把這些書主動交上來實在是太好了,誒,你那玉墜呢?」
「丟了。」
「丟了?昨天還在今天就丟了?」
「是啊。。。」
父親含糊的言辭被閱人無數的主任一眼看穿,主任向門外看了看,沒什麼人,就輕聲對父親說:「張先生是不願意交吧?」
「哪有的事,確實是丟了。。。」
「這沒別人,你就放心說就好了,我也不是什麼斤斤計較的人,知道那玉墜對你意義重大,只要你能保證那玉墜不會再出現,我不會為難你的。」
「真的么?那真是太謝謝你了。」絲毫沒有懷疑主任是不是在套話的父親,激動地握了握主任的手。
「哈哈哈,你就不怕我在套你的話?」
「啊?這。。。」
「放心吧,我不會同別人講的,大家都是鄰里,我也不想看到你受苦啊,再說了,你是教師,高尚的職業,我也很尊敬你啊。」
「真的謝謝您了。」
「行了,這些書先放在這吧,過幾天可能會有人到你家做突擊檢查,你最好確定所有不該出現在你家裡的東西都在這了,尤其是那個玉墜,否則,我是真的幫不了你了。」
「主任放心,蘇某一定注意。」
「嗯,你去旁邊那個屋子,登記處,做下登記,回頭突擊檢查結束,把你的自我檢討交上來,我爭取不讓你上大會上念。」
「那真是拜託您了主任,我先出去了。」
主任點了點頭,父親退出房間,心裡鬆了口氣,看來還是可以避免最壞的情況發生的,損失幾本書,換來免受苦難,這樣的交易,很值。父親這樣想著,走進了登記處。
「您好,我來做登記。」
「誒,蘇先生?」
父親心裡咯噔一下,這個聲音很熟悉,但它主人給父親留下的印象可不怎麼好。
「張同志,你在這裡。。。?」
「哦,辦公,隊伍里安排的,退伍之後就來這,你呢?咋不陪俺媳婦了?」
「你媳婦?」
「你口裡的王姑娘啊,你忘了,俺倆有婚約,對了,上次那事俺還沒找你算帳,你咋就找過來了?」
「我來不是為了那件事,還有,婚約的事我想王姑娘已經同你講得很清楚了。。。」
「欸欸欸,俺說了俺懶得聽你講那些狗屁道理,算帳的事以後再說吧,先說說你來登記處幹啥?」
「登記。」
「登記啥?」
「書。」
「啥書?」
「禁書」
「禁書?哦俺知道了,家裡那些禁書是吧?你說話有點費勁,但這腦子還是很靈光的嘛,知道不交的後果了?」
「在哪登記?」父親根本沒有理會張佳駿的冷言嘲諷,一心只想趕緊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
「喲,這麼冷淡?諾,在這,都寫上啊你那些破書。」
「破書?」
「啊,破書,有什麼問題?」
兩人隔著一道防盜網,父親眼中的火花幾乎要蹦了出來,可張佳駿始終一臉戲謔,似乎巴不得激怒父親,讓他在這裡鬧事,父親似乎也看出來張佳駿的心思,眼睛從那張戲謔的臉上移開,僵硬地寫著那些書名,他開始怨恨為什麼那些書的名字都那麼長,放下了憤怒,心裡只剩下逃離的父親,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終於寫完了,父親把筆重重地放在登記冊上,轉身就要離開,這裡他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等等。」
「又怎麼了?」父親咬著牙,強行忍住即將爆發的情緒,停住腳步,轉頭看向張佳駿。
「這咋都是書名?」
「有什麼不對么?」
「你只交了書?」
「對。」
「你確定?」
「確定。」
「哦。。。」
「沒事了吧?」
「沒事了,走吧。」
父親長出一口氣,向門外走去,他用手拍打著自己的臉,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心裡不斷告訴自己:沒事了,都結束了。但就在他快要走出街道辦事處大門時,讓他不愉快的聲音再次響起:「蘇先生!請留步!」
又是張佳駿,他還有完沒完。
「蘇先生,俺發現你這登記的不夠啊。」
「張佳駿!你還有完沒完?!」父親咬著牙,小聲嘶吼著,他現在已經快要顧不得讀書人的斯文了,他希望張佳駿能和他打一架,哪怕是自己被他打一頓他都不怕,只要能讓他儘快擺脫這個煩人的傢伙,和這些煩人的事就行。
「誒,啥叫俺有完沒完,俺是登記處的,這登記出了問題,你替俺承擔責任?」
「有什麼問題?所有上交的書我都寫上了。」
「不是書的事。」
「那是什麼?」
「一個小東西,俺剛問你了,可你在撒謊。」
「我怎麼撒謊了?」
「有個比書還重要的東西,你忘交了。」
「到底是什麼?!」
「不知道?不對啊,主任沒跟你提?俺還專門跟她說過這事呢。」
父親有點傻眼了,眼下一切的事情都浮出水面,為什麼主任無緣無故登門拜訪?為什麼她偏偏要注意禁書和玉墜?
全都是張佳駿!
「是你跟主任說的?」
「記起來了?那好辦了,交出來吧,放心,登記冊俺幫你寫,俺還是識字的。」
「是不是你說的?」
「說啥?你說那些東西啊,是俺說的,那發現可疑情況不就得檢舉揭發么,俺這是積極響應國家號召。」
「張佳駿,你害我!」
父親一把抓住張佳駿的衣領,可他一個文弱書生,又怎麼打得過一個退伍軍人,張佳駿手撥了一下,掙開了父親,被卸了力的父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辦事處和周圍路過的人都在看著狼狽的父親,然而張佳駿接下來說的話又讓父親的心涼了半截。
「蘇先生,這可是你的不對了,不僅私藏封建迷信的東西不交,還要毆打公務人員,你這可不符合為人師表的形象啊。」張佳駿提高了調門,顯然這話不是對父親說的。
圍觀的人聽到這番話紛紛開始議論起來。
「小張,這怎麼回事?蘇先生?!你怎麼在地上?」
主任的出現讓父親彷彿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連忙起身,準備向主任說明眼前這個人的百般刁難,但沒等父親開口,主任的話讓父親徹底陷入絕望:「蘇先生,你怎麼能把這事情鬧這麼大,你看看,多少人在看你啊,你叫我怎麼幫你?」
「主任,不是這樣的,我。。。」
「別在這說了,進去說。都散了吧!」
父親緊跟著主任走進去,想對主任解釋清楚來龍去脈,可主任明顯加快的步伐顯然是不想聽,父親沒辦法,只好默默地走著。
「好了,就在這說吧。」
「主任,你聽我解釋。。。」
「解釋?你怎麼解釋?你跟我解釋?可以,我聽你解釋,而且我相信你會讓我聽進去的,那又有什麼用?那麼多人都聽到了,你怎麼跟他們解釋?你鬧這麼大,是生怕自己不被針對么?」
「主任,不是我,是他,是張佳駿。。。」
「是誰又有什麼關係么?已經成這樣了,你難道要我把小張給處分了?他本來就檢舉有功,你登記不完全,他去找你問清楚又有什麼錯?唉,蘇先生,我看你是徹底完了。」
聽到這番話,父親看著身旁一臉平靜的張佳駿,恍然大悟。
這是個圈套,之前主任的確在套話,本來已經登記好了,張佳駿也信了父親交上來的只有書,就是那幾分鐘,從登記處走到大門的幾分鐘,主任和張佳駿通了氣。想清楚一切的父親癱坐在地上,他明白,即使自己一開始把玉墜交上來,張佳駿也會想別的辦法報復,只是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巧了,太快了,要不是自己愚笨,傻乎乎的相信別人,至少可以讓這一切來的晚一點,至少還有時間多陪陪自己那新婚的妻子。
但一切都太遲了。父親知道自己已經回不了家了,興許現在自己的家門已經被撬開,無數的人們在搜索每一個可疑的物品,那已經不能被稱為家了,對他們來說,那裡有可能是飛黃騰達的寶地,只要有一個,只要有一個可以證明父親封建迷信的寶物就夠了。
不過幸好,玉墜已經不在我這了。父親讓自己盡量往好處想,這些人只能揣測自己,沒有證據,自己應該就能脫身,即使因為今天這場鬧劇上那個狗屁大會,那就把它當成對自己愚蠢的懲罰吧。
一想到那個玉菩薩現在應該被母親藏到了某個地方,父親慘白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
或許是枕頭下面,不,不會,她應該不會像我這麼傻,可能是藏在行李里,不,那也不保險,應該埋起來,對,王姑娘應該把它埋起來了,埋到一個永遠也不會有人能找到的角落裡,那裡是我對你全部的愛了,永遠也不要被別人發現。
張佳駿和主任看著坐在地上傻笑的父親,兩人也笑了。
張佳駿笑了,他要的就是這個結果,就是要搞瘋他,這樣王家閨女就只能跟他走,他張佳駿要得到的,誰都別想搶。
主任也笑了,又完成了一個指標,這樣離自己高升,應該就不遠了。
三個人的笑聲回蕩在主任的辦公室里,絕望的,得意的,高興的,三種聲音匯成一個可怕的信息,傳到了正在車間工作的母親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