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山上有榔梅
武當山的掌教趙真山,幾年前下山行走民間,憑一身不俗劍術,在江湖中留下了些許聲勢,自此之後,齊國境內,不論達官貴人,亦或是商賈富人,都知曉了一件事,武當山上的掌教練得一手好劍,即使身入江湖,也不輸江湖俠客半點。
掌門下山,不過積德行善,鏟奸除惡,而這其中的真意,只有那些貧苦百姓才知曉,趙真山所過各處,遇沿街乞討之人必贈送隨身攜帶乾糧,見仗勢欺人之徒拔劍之時也毫不猶豫,幾次被官兵追殺,卻總有百姓願意為其掩蓋行蹤,不過是敬其行善事,積民德,如此而來,自然得民心。
趙真山自年春下山,武當一應事務交於師弟張四劍掌管,山上一眾道士總共三百五十餘人,雖然從不下山,卻也總能從香客口中得知掌門的消息,上個月在哪個郡殺了郡守強搶民女的兒子,這個月又在某個小縣抓了一群謀財害命的山匪,反正是上山的香客願意說,山上的道士願意聽,輩分小一些的道士,年紀不過八九歲,卻對掌教的英雄事迹羨慕不已,想著總有一日要下山遊歷一番,這時便會有男香客調侃一番,那趙老神仙一身劍術出神入化,這才能鏟奸除惡,你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皮猴,劍都拿不動吧?如何一劍鳴不平,若是旁側有女香客,便會掩嘴輕笑一聲,頗有些興緻的打趣那小道士,不入凡世的小道士哪裡經歷過這情形,往往會滿臉通紅,然後躲在輩分高的師叔身後。
從年春到年冬,山上道士總能從香客口中聽到那些振奮人心的故事,常年都有各地來的香客,總能聽到不同的故事,從他們的來處可以推斷,掌門快將齊國版圖走了個遍,那些香客得知此事後,驚嘆不已,任誰都知道,趙老神仙已是古稀之人,雲遊各地從不騎馬乘車,但凡有一點錢財都換做了乾糧,一則是作路途中的飯食,二則是施捨與那些苦命乞討之人。
要說一年裡什麼時候香客最多,那便是一月與五月了,這其中沒有什麼忌諱與規矩,不過是為了武當山上的一種奇樹罷了,此樹只生於武當山上,名為榔梅,它非李非杏、非桃非梅,又似李似杏、似桃似梅。果實橙黃色。果皮光潔細膩、光澤鮮亮,均州境外的香客來此,多半是想看一看此樹,順便嘗一嘗榔梅的滋味。
民間傳聞皇帝陛下早年還是皇子的時候,來到武當山一嘗這榔梅,隨後命人移植數棵回到皇宮御花園,只是這榔梅似乎脾氣頗犟,來到了御花園后,不超三日便樹死葉枯,沒有一棵能活下來,氣的陛下多年不再上武當山,陛下的脾氣也是頗犟的,只是這都是民間傳聞,不曾有人驗證虛實。
奉興二十一年冬,一場峨眉大雪中,入世快有一年的掌教真人回來了,自山門處等候的小道士看到一個枯瘦身影自大雪中健步走來,遠遠的地方,也能感覺到他那步伐的矯健,小道士凝神遠望,臉上卻透著欣喜,像是……掌教回來了?
「掌…掌教?」小道士帶著詢問的語氣大喊道。
遠處那身影繼續朝山門行來,聽見小道士的問話,笑著揮了揮手,停下身形看了看身後,幾步外一個僅僅十歲的孩子跟著自己,見自己停下來,便也停了下來,趙真山不走,他也不走。
孩子身上裹著一件不合身的青色道袍,那是趙真山的,許是太大了的緣故,便被孩子折了一道,裹在身上,果真像個江南特有的粽子一般,孩子整個頭被裹的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雙眼睛,看著眼前實在稱不上仙風道骨的老道士。
於是那背在身後的一柄樸素鐵劍便更加格格不入,孩子不如劍高,便將那鐵劍橫背,像根筷子插進了粽子一般,行人路過若看見,自然面帶笑意打量一番。
那山門處的小道士見掌教停下了腳步,有些疑惑,攏了攏身上的青色道袍,向著掌教跑來,「掌教,您果真回來啦,張師爺昨日算了一卦,說您今日必然回山,真是太靈驗啦!」
小道士天真活潑,未至掌教跟前,便聞其聲,若是讓陸師爺見著了,必然又是一頓斥其不懂規矩的臭罵,趙真山聞言微微點頭,便繼續向山門走去,小道士落其身後,這才發現那個裹得像個粽子般的孩子,身後背著的竟是掌教的劍,他見掌教走了,便也跟了上去,於是閑不住嘴的小道士便湊了上去。
「喂,你叫什麼名字,要上山學劍術嗎?」小道士問道。
那粽子邊走便轉頭,看了小道士一眼,便不再理會。
這舉動使得小道士瞪大了雙眼,難不成是個小啞巴?
「我和你說啊,我們掌教真人可是均州一頂一的大劍客,從不收徒弟的,你要是想學劍,就得拜張四劍師爺的徒弟徒孫為師,張師爺可是有四把名劍呢!誰要是有能耐,就能得到他的名劍。」
小道士自顧自介紹道。
趙真山步履生風,已走上山門后的青石台階,台階上經過清掃后又落滿了積雪,可趙真山卻像走在平地上一般,甚至更快,小道士湊著那孩子跟在後面,喋喋不休。
「你要是不學劍,也可以碰碰運氣,拜陸仙鳳師爺為師,他老人家脾氣臭的要死,從來不收徒,但可跟掌教不一樣,他是沒人願意拜師,誰樂意天天挨罵,到頭來學些動不動炸爐子的煉丹呢,你說是吧?」
沒有聽到回答,那孩子還是不說話,小道士更加堅信他是個啞巴,或者,是個聾子?
行走在布滿積雪的青石台階上,二人顯然不及趙真山那般步履生風,落下了一段距離。
「我叫崇良,崇良的崇,崇良的良,你識字嗎?我們武當山上的小道士可是都跟著陸清文師叔學的道理呢?陸師叔你聽說過嗎?均州頂有學問的先生都來向他求教呢!」
不出所料,那孩子還是不語。
故意說出這些師爺師叔名字的崇良也有些氣餒了,沒想到這小啞巴一個都不認識,這都是他們武當山名氣最大的人物了,就算在均州之外,也該聽過一些啊!
正要繼續絮叨的崇良見掌教在前面停下了腳步,這才止住了嘴。
一階一階的台階,兩個孩子走的都有些緩慢,卻也不算如何艱難。
見孩子走到近前,趙真山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的看著他,那雙眼睛混不似年過古稀的老人,孩子不知怎的,只要看著這雙清澈眼睛,便覺安穩,不怕任何事,不怕任何人了。
趙真山微笑開口道:「武當山不比俗世,雖說常年在山上,卻也過的實在,若是不嫌棄,就在此處,拜我為師如何?我可不講究那些繁瑣規矩。」
正想著如何混熟這個陌生孩子的崇良聽到掌教突如其來的詢問,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看著那孩子,掌教要收徒弟了?師兄師弟們要是知道這事兒,不得羨慕的滿地打滾兒?哎,我也羨慕啊!
見那孩子不說話,崇良一臉生無可戀,掌教主動收他為徒弟,竟然沒有馬上答應,要是我,-可得立馬跪下磕頭了。
趙真山見狀,嘆了口氣,伸手將孩子背負鐵劍取下,握在手中,繼續道:「若是呆在山上,以後便不會有人再隨意打罵你了,也不會再有人將你當做牲畜賣來賣去,跟著我學些無用劍術,如何?」
那孩子聞言,將頭上裹著的袍子解開,「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崇良見那孩子模樣,有些驚訝,有些憐憫,他的臉上全是些頗長的傷疤,都結痂了,不知道是誰幹的,竟然如此狠毒,就算是一向溫文爾雅的陸師叔見了,恐怕也要罵一句「畜牲」,罵一句「豬狗不如」了。
趙真山就近找了身後一塊布滿積雪的石頭坐下,「既然隨我上山了,便不去想以前那些事,為師替你保留姓氏,取個名字,嗯,就叫申無畏,如何?」
那孩子聞言,抿起了乾裂的嘴唇,叫了一聲「師傅」,一頭重重的磕在趙真山剛踩平的積雪上,輕聲嗚咽,久久不曾抬起頭。
崇良不知怎麼,眼前竟也模糊了,他不知道申無畏以前過的是什麼日子,但他知道,掌教看人不會錯的,以後他就是自己的師叔了,幾十年不曾收徒的掌教真人收徒了!
自那日後,從崇良的口中,武當山各觀道士都知道了,掌教收了一個天資卓絕的練劍天才,他叫申無畏,是掌教主動收的徒弟,此後,便會跟隨掌教前後,背劍,習劍,練劍。
可是,他們還有不知道的,只有崇良知道,那日掌教帶申無畏離開后,崇良看到,申無畏先前磕頭之處,露出青色的石板,不見半點積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