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萬事新
如今武當山上,不論輩分高低,或者年紀大小,都認識了那個謙恭仁厚的掌教愛徒,可為什麼說是愛徒呢?
那自然是這後來居上的申無畏頗受掌教喜歡,不論是去那玉柱峰習拳,還是去那黃崖峰練劍,掌教總是帶著這位年紀很小輩分卻很大的徒弟。
自那年冬過後,申無畏便跟隨師傅住在了武當山上,自棋盤峰上結廬而居,山上道士大多住在道觀里,少有像趙真山這樣有觀不住的道士,更何況還是掌教,如果硬要找個理由搪塞過去的話,那便是高人風範了,反正申無畏是這麼想的。
春天來臨,申無畏的心情便大不相同,在以往的經歷中,時常四處流浪的他,也得虧是命大,才沒在一個個苦寒的冬天裡被凍死,若是一輩子流浪下去,老了肯定會死在某個破廟裡,如今不同了。
每日隨師傅習拳練劍,然後便是做一些雜活,砍些柴火,或是照料一些菜地里的事物,山上生活是與山下有些區別,可那是對於其他人,申無畏從來就沒有像如今這般自在過。
若是有些閑碎時間,便四處遊逛,去聽聽陸師兄講道理,講那成仙之道如何高深莫測,講那算命之術如何泄露天機,便是聽不懂,申無畏也能停留許久。
有時也會獨自一人拜訪那陸仙鳳師叔,看他煉丹如何掌握火候,何時加入何種藥材,每每總是被驅趕呵斥,確如崇良當時所說,陸師叔沒有徒弟是本應如此的,畢竟煉丹術本就繁瑣無比,再有個脾氣火爆的師父,若是自己煉廢了一爐丹藥,那師叔恐怕會把自己給煉了。
但呵斥歸呵斥,每每離開時總是強塞給自己幾顆丹藥,可送便送了,卻還要嘴硬說是丹藥多的用不過來了,讓自己幫忙吃幾顆,其實申無畏知道,陸師叔是刀子嘴豆腐心,自從看到自己臉上的疤痕,再加上身材瘦弱,便經常煉一爐提補氣血的丹藥贈予自己,時間久了,申無畏精壯許多,臉上疤痕漸漸淡去,儼然是一個俊秀的小道士了。
在山上,申無畏最好的朋友便是崇良,他知道山上各種好玩的事物,總能帶自己找到一些野果野菜,崇良的師父韓柳,也是張四劍師叔的徒弟,每日處理一些觀中瑣事,接待一些香客,再就是替香客解簽了。
要說這解簽,那便是崇良最擅長的技術活了,這山上三百多道士,大多師承張四劍一脈,學的都是那畫符驅魔之類的本事,解簽自然也在其中,崇良當然也想學那劍術,可全山上下,能入他法眼的卻只有掌教一人,但無奈自己不入掌教法眼,那便就此作罷了。
掌教那一輩的師兄弟五人,練劍之人只有兩位,一位便是趙真山,另一位名為子書清羽,是武當山唯一的女道士,正是桃李年華,下山遊歷多年未歸,申無畏對這位年輕師叔十分好奇,拋開一切不談,崇良經常與自己說那師爺如何貌若神仙,不似凡人,任誰見了也會心生愛慕之情,這便使得申無畏不得不對這位師叔產生好奇。
除二人之外,便是學的最雜的張四劍師叔和專心煉丹的陸仙鳳師叔,申無畏上山幾個月以來,也知曉一些山上的情況,這兩位師叔可謂是恰恰相反的兩人,張師叔不喜悟道,畫符刻符劍解簽算命卻是無一不精,座下徒子徒孫兩百餘人,在山上隨便逮住一個道士,多半師承張師叔一脈,這也惹得外人說笑,那趙老神仙當初莫不是與師兄弟們一劍定掌教了罷?
畢竟要說武當山上誰的劍道最高明,那必然是趙真山一肩挑之,
至於子書清羽,世人皆不知曉其深淺,便不去說了,那陸仙鳳歲至期頣,卻只精丹道,百年的精力全都投了丹爐之中,武當山下,誰人不知那年已過百的陸仙鳳,煉得一手好丹,只是此人脾氣太差,不論是達官貴人,還是皇室宗親,只要他不待見,任誰也見不到,更求不得一顆丹藥。
師兄弟五人中還有一位,名為陳寸天,若只論年紀,排名第四,此人性格柔中帶剛,與陸仙鳳一樣,花甲之年只精拳法,武當六十多種拳法通通習之,即使是江湖上的拳法,也能打出八九分,三百餘道士足有一百餘人師承於他,皆是習拳之人,每日清晨之時,武當金頂,借那紫氣東來,巨大的廣場上百餘人起勢行拳,自成一番景象。
申無畏雖跟隨師父習拳,卻只學些基礎招式,如何行氣走脈罷了,練拳之人,深知打鐵還需自身硬的道理,因此,師傅從未拔苗助長,甚至刻意減慢進度,有時僅僅一招一式便要申無畏重複數月,只為了讓得申無畏打出一個穩固的根基,若是心性不堅之人,早就無法忍耐了。
可申無畏卻喜歡這些其他人看來索然無味的基礎招式,也許是以往年月里顛沛流離的經歷所致,申無畏對任何事有一種獨有的專註,吃飯,睡覺,練劍,聽道,任何事,以前不曾做過的,現在都做過了,若是換做以前,他還在哪個破廟裡吃著討來的剩飯,相比起來,如今有人在意自己,自己有朋友,若是還有什麼不滿足,那便是沒有見過那子書師叔了。
想起初次見到師傅時,申無畏因為睡在一個大戶人家的門檐下而被人家的家丁打罵,那些家丁驕縱跋扈,最後竟使起了棍棒,揮起了趕馬用的鞭子,打得申無畏滿地打滾兒,若說當時的他沒有恨,-那不可能,可若說反抗,他不敢,他自幼就膽小,怕惡狗,怕富家公子,怕販人的漢子,但最怕的,卻是那富家千金,之前所說,不過是被咬被打被賣,可每當申無畏漫無目的的遊盪在大街上時,遇到那一身華貴穿著的小姐,看到自己時投來的厭惡眼神,彷彿自己是令人作嘔的污穢物,弄髒了她們的眼睛,久而久之,申無畏明白了,是他內心有某種東西在作祟,可他沒辦法,一個舉目無親的乞丐,如何改變這一切。
不知被打了多久,申無畏也快失去意識了,只聽其中一人厭惡道:「留口氣,讓他自己滾開,我可不想碰他。」
其他幾人不附和,卻是開懷大笑,申無畏不明白他們笑什麼,實在不明白。
就在這時,他聽到幾聲悶哼,僅存的視線里,一個乾瘦身影出現了,那幾位家丁倒地不起,然後他便昏迷過去。
醒來時,他看到了趙真山,和他那把古樸鐵劍,他摸了摸臉,發現被鞭子抽打之處已經抹上了藥粉,想來便是這位老人做的,他想起了前幾日在茶館附近討飯時,遠遠的便聽到那說書先生頗大的嗓門,說著一位武當山老神仙的故事,申無畏回憶片刻,確信眼前普通道人裝束的白鬍子老頭兒不是那老神仙。
後來,申無畏便跟著趙真山走過了一個個郡,一個個縣,看著他不曾拔劍卻斷人槍矛,拳不擊人而人自倒飛,再後來,便跟著他來到了武當山,得知他便是那武當山掌教真人之時,也沒有如何驚訝,一路上所見,足以,申無畏決定要跟著這位貌不驚人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