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章 蘇嶼天明
「怎麼辦?找開鎖的么?」
「不用,先打電話罵人。」
「額……罵、罵誰?」
「我是說,先問問他們什麼時候回來。」
「嗯嗯嗯。」
張遠送明芷回家,結果門上貼著張字條,大意是明老師和孟老師心血來潮,跑出去玩了,讓明芷回來自己弄晚飯吃。然後我們的明大小姐早上出門時有點慌亂,忘了帶鑰匙,現在進不去門了。電話一問,這二位追憶似水年華去了,借了部車子越開越遠,今晚都回不來了。
「這倆不靠譜的……」明芷羞憤不已,覺得這麼大人被鎖家門外,太丟臉了。
「我記得明老師有位學生有你們家備用鑰匙?」張遠說。
「問過了,放假出去玩了。」
「那找開鎖的?」
「我不,這鎖太老了,估計經不起撬。是當年爺爺自己安的。」
「那要不,今晚住我家?我家裡就我一個,我睡沙發。」
「先解決晚飯吧,我想想。」
晚飯最終選擇去了本地著名美食街的隔壁——著名區域是留給遊客消費的,隔壁街才是本地人物美價廉的選擇。胃口雖然基本不受影響,但明芷是肉眼可見的越想越氣。
「氣死我了,出去玩不帶我就算了,都不通知我!」
「門上還是貼了紙條的嘛。」
「我堂堂……竟然流落街頭了。」
「不會不會,我家就是你家哈。」
「你確定帶鑰匙了吧?」
「當然!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你說誰是小孩子!?」
「對了,附近有家前兩年新開的店,你肯定沒吃過!」
「好吃嗎?那要去看看~」
張遠把自己街區土著的優勢知識發揮到了極致,帶著化悲憤為食慾的明芷一路朝自己家的方向邊吃邊走。等到她說吃不下時,距離張遠家的老房子已只有小几百米。
「哎,換洗衣服也沒有。」
「不嫌棄的話,從我的衣服里翻翻有沒有能穿的?」
「算啦,尺寸和風格都不合適。」
「倒也是,你是四季裙裝……其實沒事,你們仙女一天不洗澡換衣服問題不大。」
「問題很大好不好!」
「那趁商場沒關門,去買一件?」
「不了,走不動了。」
「你上樓休息,我去給你買。」
「你買的能穿么……」
明芷心情顯然還是不好,多少有點唱反調模式。
到了張遠家樓下,她顯得很猶豫。她從未在男生家裡留宿過,而且還孤男寡女的,雖然充分信任張遠,但總覺得不大合適。張遠心裡則是真的希望她能在自己家屈就一晚。他絕對不會對她有任何不好的舉動,只是一想到能和她在同個屋檐下入睡,就莫名期待。而且能給她做早餐、叫她起床,這也太美妙了!
不過這時家長意見來了,說讓明芷找個好點的酒店住一晚,明天中午再回家。明芷在路口站住了,她不高興遵照執行,但也不想違背明老師的指令。張遠知道,明芷本質上是個乖女兒,她爸已經發話的情況下,她做不出住到男同學家裡的決定,於是打算領著她去找酒店。
張遠家離火車站近,附近酒店不少,就是條件良莠不齊。張遠陪她走了兩間,感覺都不太好,這倒不是明芷挑剔,而是張遠關心則亂。火車站附近的酒店大多比較舊,看起來容易顯臟,他覺得自己住完全可以,
明芷住就萬萬不行。走了一整天路的明姑娘都被他氣笑了。
「找一天還是要到你家去看看,是不是比酒店乾淨。」
「提前通知就行,保您滿意。」
「聽這意思,突擊檢查看來是過不了關~」
「……說實話確實是的。」
「隨便找一家吧,我真的走不動了。」
「先到前邊奶茶店吧。你坐一會兒,我去找地方。」
坐下來手裡再捧杯奶茶,明芷心情好了一點。但又開始吐槽自己的爸媽。
「還真是說走就走的旅行呢這倆……」
「難得回來,他們也有很多記憶吧。」
「哼,乾脆我也找個地方玩兒去,不理他們了。」
「你想走哪去?」
「哪都行,也讓他們急一下。」
「還說不是小孩子。」
「最好能去海邊。」明芷突然說。南邕離海不遠,錦熙卻是十足的內陸城市,明芷看海的願望清清楚楚地寫在眼睛里。張遠看看手機上顯示的時間,說:「其實也不是不行,走著~!」
「啊?去哪?又走啊……」
「去你想去的地方。」
張遠帶著明芷直奔火車站,她很快明白了他的想法,驚得目瞪口呆,但欲言又止,終於並不反對。去往BH市的末班車,差一點兒沒能趕上。坐到綠皮火車裡時,明芷彷彿已用完所有體力,靠在車廂上一直喘氣,「哎、哎喲,這下換我離家出走了。」
「明天就回來,說不定還是你先到家呢。」
「到了那邊我們去哪?」
「你困么?」
「還好其實,但是不想再走路了……」
「我們直接去海邊,今晚有月亮。」
「你意思是……」
「困的話你可以就睡沙灘上,我守著你不被浪花沖走。」張遠告訴她,計劃就是半夜到海邊看月亮、聽浪花,一直守到看日出,之後就打道回府,在火車上補覺。她眼神有些猶疑,但沒有反對意見,反而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然後往張遠身上一靠,說:「那我抓緊時間休息了。」
儘管她說走了一天不洗澡不行,但張遠還是只聞到隱約的香氣。他太喜歡讓她靠在自己身上了,雖然會擔心她覺得熱,但她不說的話自己當然也就不提。他能想起來的最接近的感覺,是小時候家裡的貓盤在自己身上,接觸面會有一個階段如火燒般灼熱。當然,明芷所帶來的重量感、觸感和溫度,找不到任何替代品。
到站后,張遠沒一點含糊,找了輛計程車送兩人直抵海邊。北海的沙灘夜裡並不設防,能見到有零星的人影在海邊踏浪,以年輕的小情侶居多。
滿月當空,照出雲影,形狀緩緩變化著,比白日更易察覺。月光灑在沙灘上,調和成靜謐而浪漫的顏色。張遠扶著明芷脫了鞋襪,換上路邊小賣店臨時買的拖鞋,向著海邊踩出一串腳印。
「我第一次半夜來海邊。」張遠注視她踏浪而行的背影,浪與風的聲音並不阻礙交談。「我還第一次半夜在野外呢。」明芷是一名舞蹈者,轉身的同時仍以腳步回應海浪的節奏。
「海邊應該也不算野外吧。」他指指堤岸之上,燈火闌珊,但仍有著鋼筋水泥的森林。「怎麼不算,海比城市大多了,是這城市距離野外很近罷了。」她轉身面海,張開雙手,風讓白色衣裙貼合她的身體,與未被覆蓋的皮膚一起,輕輕反映月光的幽銀。
兩人沿著海岸走了一段,在沙灘上坐下,剛好不讓浪花波及。海浪的聲音讓人不必一直說話,也保護著對話只屬於彼此。這種情況最適合說真心話,張遠開始組織表白的語言。
「你說我們今天這算不算約會。」張遠開頭了。
「約會特指男女朋友吧,我們又不是。」明芷有些漫不經心。
「哎,屬於我女朋友的回憶被你搶走了。」
「首先你得有女朋友。」
「你有喜歡的人么?」
「嗯?沒有吧。我不知道。」
她把交給男生支撐的那部分重量收回,張遠敏感地捕捉到她的一絲警覺。他於是把手背到腦後,躺倒在沙灘上。天空中蓬軟的雲團徐徐變化,圓月穿行其中。
「你看那團雲,像不像棉花糖?」
「哪塊雲不像棉花糖……它可以像一點別的什麼。」
「有道理,比如說?」
「比如,我覺得那邊像一個女生在梳頭。」
「有點像,我覺得更像一束玫瑰花。」
「我也想躺,可是怕頭髮粘沙子。」
「既來之,則躺之~很容易清理的。」
「那我想睡一會兒。」
「嗯,我守著你。」
明芷輕輕躺下,張遠坐起身來。月光突然加強,看來這人沒有「閉月」的效果,反而招惹它探出雲彩,想要看清她的容顏。他有些不敢直視女孩的身體弧線,但卻努力感受著她的呼吸起伏。她交疊的腳踝固定裙擺,雙手疊放腰間,強調著完美的身材比例,就像童話里沉睡的公主,美麗優雅。他清楚地感到她在發光,卻不能斷定這層神異的光彩,是否客觀存在。
有備無患是張遠的守則,他從包里取出預備的薄外套,遮蓋她的身體。她是真的累了,就這樣一直睡到有了日出的跡象。張遠輕觸她的肩頭,柔聲將她喚醒,來迎接第一縷的陽光。世間真有既和月光相得、又與晨曦益彰的人兒,明芷就是生動的證據。張遠想了半晚上的台詞突然全部清零,只想用那簡單的三個字作為全新的開始。
但她揉揉眼睛,拉著男生的手臂站起身來,看向陽光滌染的無邊海面,先發了話:
「我有件事我想要對你說。」
「嗯。-」張遠點頭。
「你要聽我說完,可能有一點點難以理解。」
「你說,我聽著的。」
「嗯……」明芷看看他,送出一個無比甜美的笑容,其中帶著安慰和懇求。「我希望你不要對我表白。」這一句話就足以讓張遠進退失據,但她輕輕搖頭,示意他不用說話。
「其實,從在明遠相遇的那天開始,我就在想這件事。一開始是完全沒有答案的。今年元旦時我發現,我拒絕不了。如果你說希望和我在一起,我會答應你。可是我……對不起,我覺得我對你沒有愛情。我只是拒絕不了而已。你明白嗎?」
「我……」張遠也在搖頭,首先是不希望她說對不起。
「所以我請求你,不要對我表白。因為我會接受,但卻不愛你。我怕我們在一起,然後會分開,然後就永遠的失去彼此。我不想那樣……」
「可是……」
「你會找到更合適的女生的。我也會遇到其他的人。我們會和另外的人談戀愛、或者分手,但我們之間永遠都不會分開。你不要把我當成女孩子,而是像這麼多年來一樣,當做最好的朋友……」
張遠說不出話來,感到自己的所有機能似乎都停止了,只有呼吸被格外強調,似乎是為了在強大的衝擊面前維持生命。但她殷切的含著淚光請託,問他「可以么?」
他終於深吸一口氣,說:
「我答應你。但我也有句話想說。這不改變我們的關係,但希望你能好好聽著。」
「嗯,你說。」
「我愛你!明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