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臆想症

這一切都是那麼的不真實。

命運，未免太過可笑了不是嗎？

臨近正午，炙熱的太陽早已位列天空的正中央，但在這陰翳的叢林之中，那點光芒卻顯得那麼羸弱。

約克宛若喪家之犬一般垂頭喪氣的在森林之中獨行。

以為自己很堅強，以為自己很聰明。

因為打了那個面具怪人一拳而不顧一切，因為把露瑞絲那個傻女人騙得團團轉而沾沾自喜。

到頭來呢？

自己就是一個自不量力，自以為是的傻瓜。

許久，約克不再前行，而是看著面前從古樹枝幹頂端垂落下來的藤蔓。

我還活著嗎？

我到底是誰？

被刺穿了心臟，卻又活了下來……

我是一個「人」，不是「怪物」。

約克知道自己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從親手殺掉那十三個「獵人」開始，他就明白為何自己腳上的扭傷一夜就能痊癒，為何心臟被刺穿卻又奇迹般生還。

那時，他眼睜睜的看著倒在地上的自己緩緩站起，隨後宛若隨手丟垃圾一樣將那個頭戴獰笑面具的男人丟入溪水之中。

這也是為什麼十三個獵人最後卻只有十二具屍體的原因。

他無法去描述那時候的感覺。

那種無力。

那是他自己的身體，或者說，「約克」的身體。

都說人的腦袋只有身體的七分之一重，可就在那時，他卻彷彿以另一個人的身體去承受整個腦袋的重量。

很重，脖頸彷彿要被壓斷一般。

那股罪惡的，可怕的力量從自己手中發出，澄澈的溪水在祂的意志下變成一團活體的黑色膠質…

而那群跪倒在地的愚者，也在接下來的幾分鐘內被奪去靈魂，變成一個個扭曲不堪的軀殼。

但這些都是約克想要的，「獵人」想要自己的命，也就是說，他和那些獵人只能有一方存活。

他們全都死了，這是對自己最有利的結局。

可露瑞絲呢？

她是無辜的。

她最後還是回來救我了不是嗎？

但是呢？

我明明可以把一切都告訴她，但卻無法控制自己的喉嚨，就連聲帶的一絲振動都不被允許。

約克始終忘不了她用那種如同看怪物一般的眼神一邊看著自己一邊向後退著。

她會掉到那灘黑水之中。

無數次的想要制止，但又無數次的被心靈之中那可怖的存在拒絕。

直到自己眼睜睜的看著她被那個由「自己」塑造出來的黑水吞沒。

約克想要拯救她，但他什麼都做不了。

所謂完美與全能，不過只是被那個一直在心靈之中回蕩的，醜惡的聲音的主人控制之時才能做到罷了。

「來啊，出來啊？」

「你不是很強嗎？」

無人回應。

他的嘶吼似乎是喚起了一絲微風，將面前垂落的藤蔓吹的飄蕩起來。

可在自己的情緒發泄完之後，他就後悔了。

他忘記了一件事，那便是自己現在還身處於望不到盡頭的叢林之中。

他這樣大喊大叫，無疑是對那些藏在樹林之中的頂級魔獸說：這裡有個不怕死的人類，快來吃我。

而當約克想做些什麼之時，面前的巨大黑影早已擋住了他的去路。

「——吼！！」

攔路的巨獸看著眼前渺小的人類，隨後發出一聲低沉的吼聲。

而在那震耳欲聾的聲浪之中，約克還嗅到了一股血腥的氣味，看樣子，眼前這個宛如老虎的猛獸剛剛結束一頓大餐，而自己，則是飯後甜品。

他甚至能聞到那怪物嘴巴裡面的臭味。

體長兩米，形如猛虎，但額頭上面卻長著一個如同犀牛般的角，頗有一種「獨角獸」的感覺，而在它的體毛之上，還洋洋洒洒的飄動著如同螢火一般的細小光點。

他緩緩抬頭，而當他看到面前的巨獸那散發著陣陣殺意和藐視的豎瞳時，約克下意識的咽了口唾沫。

「他」能用不可描述的超凡力量輕鬆殺死十幾個人，「他」能以一己之力將澄澈的溪水變成吞沒一切的怪物。

但「他」並非自己隨心所欲就能夠呼喚出來的。

拯救那個被自己害死的女人？

打敗面前的兇猛野獸？

返回河源鎮，然後把那個崇尚邪惡儀式與活人祭祀的村子毀滅？

猶猶豫豫，躊躇不前，如果自己真的有那份決心，我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對著一根垂落下來的藤蔓發泄情緒。

約克微微一笑，隨後轉過身將自己的後背沖向魔獸。

這對野獸而言無疑是最大的嘲諷。

他不害怕。

身後，野獸奔襲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貓科動物身上獨有的奇特氣味，也伴隨著越來越近的奔襲聲傳入鼻腔之中。

「吼啊——！！」

猛獸的咆哮觸動著自己的耳膜，約克已經知道自己將會以一種什麼樣的方式死去。

被尖牙從後面貫穿脖子，最終成為它腹中的美味…

而此時，背對著猛獸的約克，他臉上的微笑卻更加詭異。

他一直在這裡等這個瞬間。

這隻「無辜」的野獸不過是計劃的一環罷了。

他在賭。

用自己的生命和他心靈中的存在做一個賭博。

我死過一次。

再來一次，又能怎樣？

當銳利的尖牙與脆弱的脖頸相觸碰的瞬間，一股龐大的力量瞬間迸發，巨力掀起的氣浪瞬間便將這隻猛虎擊飛到一旁的石頭上。

賭對了。

我是「神「的祭品。

如果我死了，那個傢伙就得不到任何東西了不是嗎？

然而，就在這時，那聲音卻再次從內心之中傳來。

「你在威脅我」

刺耳的聲波在那一瞬間開始不斷衝撞著薄弱的鼓膜，來自虛空的空靈之聲在腦海之中肆意回蕩，而這聲音，似無數的低語一般從周圍的每一寸空間中傳來。

只有一個聲音，但卻好像無數個嘴巴在吟唱。

數不清的符號開始在腦海中閃回，扭曲不堪的文字不斷排列組合，然後形成一個個晦澀難懂的詞語…

腦袋好痛…

好痛好痛…

那些圖形就彷彿無數雙尖刀一般，不斷的去侵蝕自己的大腦。

聲音，文字…

耳朵在尖叫，大腦在哀嚎，而眼中的世界，也在不斷的翻轉扭曲。

他抱著自己的腦袋蜷縮在地上不斷的掙扎，抽搐，從腦袋傳來的劇痛輕易的就蔓延到了自己的整個身體。

每一個感官都在回應著對這份近乎瘋狂的痛苦的抗拒。

但反抗又有什麼用呢？

被染上怪異色彩的樹木不斷晃動著，它們的枝葉融合在一起擺成了一個詭異的微笑。

被擊飛的野獸緩緩站起，然後邁著宛若勝利者的步伐朝自己走來…

如貓一般優雅的步伐在他的眼中卻是那麼醜陋，沾滿泥土的腳掌輕觸大地，明明只是一個極為普通的細節，但在約克的眼中卻被無限制的放大。

他能清楚的聽見爪子縫隙中的沙礫觸碰青草的聲音。

他能看見那野獸的銳利尖牙上的食物殘渣。

不…不要

不要再折磨我了。

大腦的疼痛讓約克不想再思考任何事，但這些他根本不想去認知的細節卻不間斷的被強制匯入他的腦海。

然後激起更深層次的痛苦。

結束吧…

快讓這一切…

結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