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恐懼的原因

黑色，是一種什麼樣的顏色呢？

想必很多人想到的都應該是死亡和寂靜吧？

不過，不是這樣的。

黑色是很神秘的顏色，當你置身於其中時，便會感受到，那種發自內心的溫暖，讓你不由自主的想要閉上眼睛，而當你感到焦慮的時候，它又會開始變得狂躁悅動，好像有無處不在的利劍，想要刺穿你的身體，將靈魂拘留在這黑夜之中。

乾癟的手掌顫抖著朝上空抓去，它們聞到了，那個迷人的氣息，就像是種子渴望著肥沃的土地一樣，它們也一樣渴望著，渴望著那個奔跑著的，恐懼。

渴望著把土壤撕碎，然後一點一點的吞咽下去。

種子已經等待的太久了......

多爾頓緩緩低下頭，他感受到，有什麼東西正沿著乾裂的土地朝著自己而來，帶著巨大的壓力重重的碾在他的身上，並且多爾頓越是想要逃離，那壓力就越發的恐怖，沒一會兒，多爾頓便感覺到自己的油脂正混合著血液在皮膚下緩緩滲出，而骨頭碰撞著磕在一起傳來咯吱咯吱的響聲。

那並不遙遠的路程，此刻就像是催命的無常一樣......

竭盡全力的奔跑沒有持續太久，很快多爾頓就感覺到身體一陣輕鬆，整個人就像是出膛的炮彈一般猛地往前竄了好幾十米，最後狠狠的撞到中樞塔的大門口，差點把自己的腦殼撞碎。

「哈......哈......」

看來那棵樹的位置和中樞塔的位置確實不遠，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那些生物還在休眠狀態，如果再走一次的話，肯定就沒有辦法回來了。

多爾頓又喘了兩口粗氣，心有餘悸的回過頭說到：「還好我們跑的快，不然就完蛋了。」

「......」

「等等......我那麼大一個不見呢？？？」

不見不見了！！！

「卧槽。」多爾頓連忙朝塔外跑了兩步。

「啪嘰。」多爾頓以一個奇怪的姿勢成功的趴在了地上。

多爾頓用屁股作為橋樑成功的把臉蛋挪回塔可以管轄的範圍內，隨後氣喘吁吁地癱坐在地上。

從塔內可以看到，黑色的粘液以那棵樹為根基在大地上飛濺著，所有接觸到粘液的地方都在緩緩地膨脹，舒展，一個又一個噁心的怪物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團，最後變成了一個個人型的詭異生物，就像是在盡己所能展現出對人類的惡意一般，每一個怪物都睜大了雙眼張開嘴巴，發出無聲的嘶吼。

長得就和剛才多爾頓跑回來時候的表情一樣。

沒管那些奇形怪狀的怪物，多爾頓繼續朝樹底下眺望，只見那個熟悉的披著毛皮披肩的人影還在那顆樹下站著，好像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樣。

多爾頓看到，不見撓了撓自己的頭，愣了好一會兒才朝著多爾頓走去，而那些帶著黏膩感的黑色液體一瞬間就察覺到了不見的動向，從四周猛地朝著不見撲去，交疊攀延著爬上了不見的身體，一層一層的覆蓋住，將不見一點一點的吞噬進了那隻難以言喻的存在之中。

「喂，快跑啊！」多爾頓揮舞著手臂大聲呼喊著，猶豫著想要去幫忙，可是在那恐怖的重壓下，他連離開塔都做不到。

不見是適應黑夜的那批野人，應該不會被黑潮影響，多爾頓安慰著自己，可是看著那些怪異恐怖的生物互相之間都在攻擊，他又沒了底氣。

他能看見不見還在懵懵懂懂的朝著自己伸出手，

嘴裡似乎在說些什麼，只是隔著太遠聽不清，他伸出的手掌就像被蛆蟲吃空的生肉一般鼓起黑色的膿包，隨著一團團黑色氣息破開膿包，再融化滴落。

那些黑色的海潮一點一點的把不見吞沒，再慢悠悠的吞掉入目的一切事物，一點一點朝著多爾頓湧來，而多爾頓只能躲在『安全的地方』後面，遙遙的看著一個信任自己的人就這樣靜悄悄的死在了自己眼前。

「啊......啊......」多爾頓大口的呼吸著，空氣中的黑色霧氣好像一下將他的脖頸鎖住，再把他死死按在地上，他能看見，那些隱隱綽綽的人影在他的四周搖晃，不停的發出奇詭的哭聲和議論聲：

「黑潮來了！」

「我會被黑潮吞沒的吧？好害怕，好害怕。」

「守望者連自己都守護不住，我們......我們應該出去迎接黑暗，讓長子帶我們去往真正的天國。」

「啊啊啊，我在融化，我在融化啊啊啊，快救救我，求求你們，救救我。」

「我不要，我不要變成它們的一員，不要，不要過來！不要吃我！」

多爾頓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卻擋不住那些隨著海潮而來的負面情緒，那些聲音已經影響到了多爾頓，他的腦海中一直在閃過：『中樞之塔攔不住黑潮，我很快會被黑潮吞噬。』這樣的句子。

「不行......我不能被這些東西影響。會死的。」多爾頓朝背後的高塔一步一步退後。

「多爾頓。」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多爾頓。

「是誰？」多爾頓慌亂的停下了腳步，那個聲音是那樣熟悉，熟悉到就算他死在黑夜之中他也會從長久的寂靜里醒來。

「多爾頓。」老士官的模糊人影靜靜地站在多爾頓的面前，臉上好像寫滿了痛楚以及憂傷。「多爾頓，為什麼......為什麼要殺死我？」

「多爾頓......」一個又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那些幻覺一般的人影里走出，他們穿著灰白的制服，胸前的麥穗和他們的身體一起融化著滴落，臉上的表情就像是在哭泣一樣：「多爾頓，如果不是你，我們不會被黑潮吞沒......」

「多爾頓，為什麼你要殺了我們......」

「為什麼不來幫我們，明明是你把黑潮引過來的......」

「懦夫，令人厭惡的傢伙，背棄誓言的叛徒。」

人影層層疊疊的將多爾頓圍起，此起彼伏高聲呼喊著，指責著，言辭中還隱隱透露出對黑潮的恐懼。

「夠了！！」多爾頓揮舞著手臂將那些人影拍散，大口大口的喘息起來。

黑色的霧氣從多爾頓的背後逸散而出，輕輕的伏在多爾頓的耳邊：

「是我害死了他們，不是嗎？」

「喂，你在躲什麼啊？逃兵？」多爾頓身後，霧氣逐漸變成人型，一張多爾頓自己的臉從霧氣中探出，他的面孔既扭曲又悲傷：「你還記得嗎？是你，是你在城壁上偷懶，所以黑潮才會襲來。」

霧氣抓住了多爾頓的四肢，不論他怎麼掙脫都掙不開。

「是你在抵禦黑潮的關鍵時刻退縮，所以邊境城才會淪陷。」

「哦，不，不是你，是我，是我害死了邊境城的所有人。」

「我害死了，媽媽。」霧氣瘋狂的抓撓著自己的身體，把勉強成型的人型軀殼扯到七零八碎，那個頂著自己臉龐的鬼影眼眶處，一滴又一滴粘稠的液體滲下，而後露出痛苦的表情顫抖著縮成一團。

多爾頓想要閉上眼睛，可是那些霧氣組成的肢體死死的撐開他的眼睛，讓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

不，不是霧氣在束縛著我，是我自己，是我自己在拷問著我自己。

從邊境城逃走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譴責著自己：

為什麼我要在值守的關鍵時刻放鬆自己，為什麼我在鐘聲響起的時候沒有強行出去支援，而是抱著期許，自我的認為其他人可以收拾掉我留下的爛攤子，為什麼我沒有第一時間衝上去保護自己唯一的家人，而是理所應當的順從著家人的庇護。

先是父親，再是母親。

於公於家，我什麼都沒能保護住，就連剛認識的朋友也在我自私的逃離下，眼睜睜的失去了生命，他被吞沒之前說的一定是，快救救我吧？

哈......哈。

多爾頓眼前的黑霧越來越濃郁，在一片漆黑中，他隱隱看見一個穿著破舊衣服的女人微笑的看著他。

「多爾頓，我好害怕。快來抱抱媽媽好嗎？」

女人的身上流淌著紅色的血液，臉色隨著血液越來越蒼白，可臉上的笑容還是那樣溫和，就好像那些年，父親還在的黃昏時分，他和母親一起在街頭，看著父親緩緩走來時，又像是那些年他從城壁上回來時看見的那樣。

母親一直都在等待著，也許是應該陪陪母親了......

多爾頓伸出手，緩緩的擁向母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