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活著的理由

下落......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就和浸泡在污水裡一樣，不適感從五官處滲透進體內，帶著令人作嘔的泡沫翻騰而出。

理想，夢境，思緒，此刻就像是停滯在無休止的時空中。

就像是一幅完美的藝術品，描述著恐懼的藝術品。

但這樣的藝術品終將被粗魯的人所損毀。

多爾頓的胸前開始閃耀著點點亮光，一雙巨大的，帶著乳白色微光的手戳破了多爾頓眼前的黑霧，用力的砸在了多爾頓扭曲的臉上，打算進行一個強制起床服務。

見多爾頓沒有聲息，手掌又一次握緊了拳頭，重重的擊打在多爾頓的肚皮上。「給我醒來啊！」

「噗！」多爾頓就像彈簧被掰斷一樣摺疊的往後飛了一會兒，並在半空中留下了一道華麗的胃酸流。

但是！眼睛依然沒有睜開！

多爾頓此刻還處在自我譴責，獨自感動，顱內高潮之中，並覺得只要自己死了就能償還邊境城三十餘萬的生命。

當然，誰又不曾脆弱過？誰又敢說自己有本事承擔起生命的重擔？

發著乳白色光芒的手掌在揮出了那一拳后迅速變得暗淡，就像是一個瀕臨死亡的人做出的最後一次掙扎，也正如同所有以為自己只是淺嘗不會深入的人，最後發現已經徹底淪陷的掙扎一樣。

深處，悠悠的傳來了一聲嘆息。

......

再醒來時，多爾頓發現，他此刻依舊坐在世界中樞之塔的門口，周圍也沒有出現那些人影和黑霧，先前發生的一切只不過是受長子影響產生的幻覺而已。

「多爾頓......是叫多爾頓嗎？」又是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聽上去就像是已經死掉了的盧卡爾。

「盧卡爾先生？」多爾頓的意識從迷茫中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撓了撓自己的腦袋。

「盧卡爾先生，是你救了我嗎？」

「......」

多爾頓一時之間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不管是誰在自我感動想要犧牲自己拯救大夥的時候發現自己突然被救了都不會知道之後應該幹嘛了。

好在多爾頓還沒有蠢到質問別人為什麼救他，只是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盧卡爾也沒有讓多爾頓久等，從半空中浮現出人型來：

「現在已經是什麼時代，為什麼尋光者的身上會沒有太陽的痕迹？」盧卡爾困惑的在多爾頓的身上拍打著，一點一點淡淡的白色光芒顯現出來，從多爾頓的身上漂浮而出緩緩消散。

多爾頓躲過拍打自己的手問到：「尋光者到底是什麼？」

雖然知道是一群追尋刻光石板的人，但是就剛才在塔前遇上黑潮的情況，多爾頓便已經深刻的認知到人類在黑潮面前究竟是有多脆弱。

而在這樣巨大的差距下，尋光者卻能直面災厄本身並走到最後一步，這簡直就像那些遙遠的神話傳說一樣。

還是說尋光者都有什麼特異能力？

「尋光者......」盧卡爾拍打多爾頓的動作，以及細碎嘮叨著太陽的話語停滯了下來。

多爾頓抬頭看去，他的表情有些凝固，似乎是在思考著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尋光者也只不過是一群勇敢的普通人而已，他們也會受傷，也會生病，也會死亡......」盧卡爾透明的身體閃爍出淡淡的粉塵，幾個虛幻的人影從粉塵中浮現出來，他們身上都好像洋溢著笑容，

就像是勇者小隊擊敗新手村boss踏上旅途的笑容一樣。

盧卡爾指著那些人影緩緩說到：

這已經黑潮來臨的第二十多個年頭了，最小的那個尋光者從出生那天起便沒有看見過陽光。

黑潮的來勢極為兇猛，在最初的幾個月便將一半的土地侵佔吞噬，再之後，和人類的對抗之中，黑潮的攻勢緩緩平靜，並出現了後繼無力的退潮現象，而尋光者便是黑潮「退潮」時的產物。

當時還存在著幾個輝煌的王朝，在警覺黑潮的威脅巨大之後，一同組織了尋光者協會，召集了倖存的一些學者和有膽識的年輕人，決定找到傳說中帶來光明的刻光石板，結束黑暗時代。

尋光者們帶上了可以發出光亮的火種，足夠的食物，用以露營的工具，便朝著黑潮發起的那片地區前進了。

最初的旅途令人振奮，第一批的尋光者小隊帶來了大量撤離時遺留下的物質，並帶回了可以在較為暗淡的環境下生長的作物，於是協會在倖存居民的簇擁下迅速派出了第二批的尋光者隊伍。

於是第二批的尋光者便順著第一批的路線朝著更偏僻的地方探索。

在遠超歸還日期整整三個月的漫長等待之後，只有一名滿身瘡痍，嘴裡喃喃著長子言論的瘋子逃了回來。

其實很多事情在冷靜下來之後都會顯得特別愚蠢，可在當時看來卻十分光榮偉大。

被盲目的勝利所驅使的尋光者組織，為了壓下民眾對於第二批尋光者的不滿，用盡了所有的積蓄，建成了第三批探索隊，也就是盧卡爾所在的探索隊。

作為曾經參與過第一批尋光者隊伍的盧卡爾，對於自己的經歷自然是驕傲的，於是他和同伴們一起，擊潰了叛逃者，也就是第二批尋光者里唯一的倖存者所述的，名為長子的生物，而後信心滿滿，且狂妄的無視了優先收集資源的請求，一意孤行的踏上尋找刻光石板的終極目標。

這樣的故事都不會有什麼好結局。

出行的第四個月，盧卡爾帶著幾個傷痕纍纍的同伴回到了協會。

倖存者們的議論與質疑聲在盧卡爾回來后一日比一日高漲，不少的倖存者出現了恐慌的現象，暗中加入了叛逃者建立的迷霧教中，並信奉只要投身於黑夜便能得到「赦免」。

多爾頓看著那些虛幻的人影被人群吞沒，一個又一個倒在地上，一個又一個卧床不起，最後歸於塵土，而盧卡爾頂著無盡的謾罵和唾棄，靜靜的看著那個最小的孩子撫摸著自己身上黑漆漆的傷口，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他說：

「盧卡爾，我們還是英雄，對嗎？」

盧卡爾說了些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能說出口，他只知道那個小屁孩直到最後一刻都還信任著自己的隊長。

於是那天晚上，盧卡爾偷走了協會所有的資源，朝著黑潮開始的地方，踏上了最後的旅程。

旅途中的光怪陸離沒能難住這位孤獨一擲的勇者，擔憂和恐懼也不曾摧垮這個男人。

但是他終究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他的身體上滿是黑色的泡沫，一些形似蟲子的東西正在他的身上吸吮著，他抬起頭朝著前方看去，不遠處，那座上寬下窄的塔正在呼喚著自己......

盧卡爾停下了傾訴，他指了指自己，然後拍了拍多爾頓的肩膀：

「多爾頓。你是不是很失望？」

也沒等多爾頓回答，盧卡爾便笑了笑，眼睛看向那些同伴消失的地方，自言自語到：「我只是一個自大的失敗者而已，離開了溫暖的家園，就會變成被蛀空的樹，除去光鮮的皮囊，什麼都不能留下。我能走到這裡，也只不過是運氣好而已。」

「被困在中樞之塔的這段時間我想的很清楚了，如果不是我，和我一同的小夥伴不會死，如果不是我，聯邦或許還有一戰之力......」

「所以多爾頓，你是怎麼看我的呢？」盧卡爾看向多爾頓，就像是在求證什麼一樣。

多爾頓低下頭，他的腦海中閃過那些微笑著的人臉，閃過那幾個披星戴月一樣閃爍著的勇士，閃過那些令人恐懼的巨大人型，閃過那個孩子臨死前迷茫痛苦的眼神。

「不，盧卡爾先生，你是真正的英雄，你只憑藉血肉之軀來到這裡，又忍受了幾百年的孤苦將重要的信息傳遞給後人，你怎麼能是失敗者呢？」

多爾頓摸了摸胸口的徽章：「盧卡爾先生，在我看來，你是一個像光一樣偉大的英雄。」

盧卡爾笑了笑，伸出手拍了拍多爾頓的頭，說到：「那麼，你自己呢？你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

說完這句話之後，盧卡爾的身形迅速的消散，周圍的環境頓時暗淡了下去。一眨眼的時間，多爾頓便回到了那片污水一般漆黑的時空之中。

「我......要成為什麼樣的人？」多爾頓想起那記載中已經消失的暮光之都，那早已消失的尋光者傳說。

盧卡爾的遭遇和自己是如此的相像，可他卻在黑夜中刺出了一道耀眼的光芒。

難道我就不可以嗎？我就應該自我感動著認為只要自己死掉就能償還那些人嗎？

「不。」多爾頓睜開了眼睛，朝著前方的黑霧念誦起咒語；一道溫和的光芒從徽章上溢出，附著在多爾頓的雙手上。

「盧卡爾能做到的，我也可以。」

多爾頓舉起拳頭用力朝著前方搗去，黑色的霧氣宛如觸碰到陽光的冰塊一般迅速的消融。那些模擬著老士官他們的影子發出奇怪的尖嘯聲，順著霧氣一同消散。

多爾頓看向不遠處已經完全從土裡鑽出的長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第一步，先從拯救同伴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