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操場上的女人
操場緊靠著院牆,牆外是條挺深的污水溝,據說水溝上面的橋叫做霸王橋,因為解放前有劫道的常在這裡打劫過路的人,惡名昭著。
在那麼明亮的月光下,院牆的陰影處越發顯得陰暗了。那時的人們晚上睡的都很早,一個是因為沒有什麼娛樂活動,另一個也是因為部隊上嚴格的作息規律,所以到了九點多以後,院子里就非常安靜了,只有草蟲和青蛙的低鳴,使得夜晚帶有一種夢幻般的安寧。
操場周邊有很多松樹、槐樹、梧桐和其他樹木形成的樹林,而且木垛也比較高,所以坐在上面還是比較涼快的。我在木垛上坐了大約半個小時,應該是到十點多了,忽然眼角看到從遠處緊貼著院牆的陰影隱隱約約走過來個女人,長發披肩,白色的袍子,像是睡衣的樣子,牆的陰影太黑,只能看到女人逐漸的走過來,走路的姿勢挺怪,至於怎麼怪我一時說不上來,好像是很僵硬的樣子。當時想可能是誰家的女人去大院澡堂洗澡回來晚了,但是在那個年代,穿著一身白色的睡袍在外面走總會讓人側目的,或許正因為此她才一直走在最陰暗的牆影里,遮蔽著自己。
我下意識的縮了縮頭,利用木垛的高度,遮住了自己。
女人低著頭走近了,能看到頭髮濕濕的貼在身上,腦袋很詭異的向右邊歪著,走路好像很遲疑,有點蹣跚,同時腳步一頓一頓的,到了離木垛最近的地方停了下來,似乎猶豫了一下,轉過身子,向木垛這邊徑直走了過來,我當時感到有點奇怪——沒有聽到她的腳步聲。
慢慢的,她走到木垛下,就悄無聲息了,從我現在的角度是看不到她的。
這時忽然感覺有點冷,不是風吹的感覺,而像是走到地窖里,即使不用颳風,也依然會感覺寒冷,一直冷到心裡,隱約一股說不出的腐臭味在悄悄的蔓延,有些陰暗的東西開始在緩慢的吞噬著月光,沒有絲毫雲彩遮擋的月亮忽然黯淡了下來,幾乎不再能把四周照得像原來那麼亮。
女人在下面開始哭,嚶嚶的,夾雜著一些嘶嘶聲和謾罵,後來聲音稍微大了點,很嘶啞,但也依然聽不清,卻能感覺到是用惡毒的口氣在詛咒著什麼。
我開始有一種詭異的感覺,部隊里一些農村來的戰士經常講的農村鬧鬼的故事忽然在腦海里浮現,我開始起雞皮疙瘩,汗毛也豎了起來,想走又不敢動,身體僵在那裡,可是又實在難以忍受那聲音不斷的鑽到我耳朵里,越來越響,越來越佔據我的意識,到後來就像在我耳邊低語一樣。
就在這時,可能是我某個輕微的動作弄出了一絲響聲,所有聲音一下停止了,卻明顯的能感覺到下面有一道冰冷的視線,透過木材的阻擋向這邊看過來,我的冷汗流下來了,全身因為恐懼而感到無力,可也不能就這麼等著,堅持了一會,終於下定決心壯著膽子乾咳了一聲,站了起來,又故意大聲拍了拍短褲,走到木垛旁——下面什麼都沒有!
我愣住了,幾平方大小的木台,我幾步就能走到另一頭,四邊一個人影也沒有,木垛在光禿禿的操場中間,沒有人會在這麼亮的月光下迅速離開木垛而讓我看不到,沒有「人」能做到!
我在木垛的邊緣愣著,渾身冰冷、頭髮一根根的豎立著,就在這時,身後木垛另一邊傳來悉悉索索的攀爬聲,夾雜著嘶啞的喘息,腐臭也更加濃郁了,那是一種帶著腥味的腐肉味道,令人聞之作嘔,聲音越來越近,越近越顯得急迫,
好像有什麼東西非常急於上來,已經能聽到指甲在木板上劃過的聲音,不知為什麼,直覺告訴我隨時都會有一隻手從木垛邊緣伸出來,然後露出一張我絕對不想看到的臉。
背心早已經被冷汗濕透,向下面看了看,太高加上腿已經軟了,不敢跳下去,極度的惶恐讓大腦頻臨崩潰使我站在原地一動不能動,像是被施了魔法,當恐懼達到極點,我腦子裡不知怎麼想的忽然瘋狂的扯著嗓子唱了起來:「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歌聲高亢,帶著尖銳的哭腔迅速劃破寂靜的夜空,我越發聲嘶力竭的放開了歌喉。
攀爬聲停住了,過了幾秒種,附近房屋的燈都亮了,緊接著傳來男人的謾罵聲,營建處的大個子周叔叔只穿著軍用短褲就沖了出來,
「誰家的熊孩子,大晚上不睡覺在那裡吼什麼吼?」
那帶著濃重膠東腔的嗓音頓時讓我還了陽,一下子癱軟在了木垛上。
第二天我發起了高燒,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聽舅舅小聲地和舅媽聊天,說院里正施工的工地上招的一個民工的老婆前天晚上死了,九點左右洗完澡為了點小事和老公吵了起來,後來就死了,具體什麼情況我沒聽清,大人也不會和我說的,好像是趁人不注意在旁邊一個當做工坊的倉庫里上吊了,我又想起了那頭烏黑的濕漉漉的頭髮,和嘶啞嗓音所發出的惡毒詛咒。
我一直發高燒,做惡夢,夢到一個歪著脖子被吊在房樑上的女人,舌頭長長的伸出來,隨著繩子的晃動慢慢轉過身來,她的眼睛是睜著的,直直的看著我。
舅媽是農村人比較迷信,雖然那時候都說要破除封建迷信尤其是在部隊里,可是有些已經深入到人骨子裡的東西靠政治思想工作一時還起不到很大作用的。我燒到第三天晚上,舅媽不顧表舅的勸阻,半夜十二點在舅舅不情願的保護下,抱著我到了木垛旁邊,怎麼做的我不記得了,只知道我當時聽著舅媽嘴裡念念有詞,輕聲的呼喊著我的名字讓我快回家,躺在她的懷裡聽著她用像唱歌一樣的腔調喊著,感覺到很安詳、溫暖,不再感覺到陰冷,蟋蟀開始鳴叫,螢火蟲也飛了起來,我全身放鬆,不一會就睡著了。後來表舅媽告訴我是在給我叫魂,結果後半夜就開始退燒兩天以後就痊癒了。舅舅執意說其實是退燒針起作用了,只是湊巧在葯起作用的時候給我叫的魂,舅媽一直也沒分辨過什麼。
過一陣我有意無意的打聽這個院子的歷史,人們都告訴我,這裡以前是亂墳崗子,後來公安幹校把這裡圍起來做了校園,然後不知怎麼就和部隊的一個機關調換了一下,用這處大院子換了另一處,有傳說這裡老鬧鬼,公安幹校里的領導受不了這些傳聞再加上一些其他因素就和部隊調換了。很久以後我接觸的這類東西多了,回想起來:或許是部隊的肅殺之氣夠重,才能壓住這裡吧」。
鄭岩停了下來,看了看沙發上的兩人,諾諾緊緊地靠在猴子身上,雙手抱著他的一隻手臂,猴子卻抬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杯茶,長呼了口氣,「你說那女的要是長的挺漂亮,你會害怕嗎?」沒等鄭岩回答,又沖著諾諾面帶猥瑣的說道「我絕對不怕,老子是來者不拒的」。諾諾笑著打猴子的肩膀,知道猴子故意這樣胡說怕自己害怕。
鄭岩瞠目結舌的看著猴子:「你口味太重了」。
諾諾瞪鄭岩:「岩哥你什麼意思」?
猴子拍了拍諾諾又翻了翻白眼,「這玩意,你怕他他就不怕你,你不怕他他就怕你,我媽說過,鬼也怕惡人,在她心目里我絕對是這世上第一惡人,她信佛以後每天念經的時候,就有一個固定項目——替所有惹到我的人誦經,我都是建議她誦往生咒的。所以老子從來不怕這種貨色,繼續」。鄭岩讓猴子給噎住了,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猴子,我欣賞你,你越發獨特了「。
其實這件事三叔以前給他講過大概的幾句,鄭岩也沒當回事,只當做鬼故事聽,萬沒想到這居然是真的。
隨著故事的不斷發展,鄭岩、猴子和諾諾越來越心驚,完全沉浸到了三叔描述的經歷之中。
「打那以後我就忽然對這些神神怪怪的事有了興趣,我就這脾氣,一旦對什麼東西產生好奇心,不弄清楚是絕對不會睡安穩的,老爺子是搞考古的,和這些東西不可避免的有交集,他一直用「目前還無法有一個科學的解釋」來打發掉這類事情,但是搞考古的,誰一輩子會沒遇上過幾次這種事。
我開始沒事就纏著宿舍大院里的考古隊員們,聽他們講私下流傳的考古時在墳墓里遇到的各種稀奇古怪的事,了解的東西也就越來越多了,後來,我想——這個世界上,或許真的不光有我們的存在,還有一些別的東西」。
「什麼?真的有女鬼、狐狸精嗎?」
猴子一下坐起身,居然帶著一絲興奮的問道,害的諾諾又給了他一拳,鄭岩有時候是很佩服猴子這種沒心沒肺的性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