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引子
北涼王庭,一頂大氈帳中,
「公主,小皇子已經安全送到江南。」氈帳中一肥胖商人模樣的中年人對著帷幔中一道風姿綽約的人影稟告。
「一切照舊,你先下去吧」
「是」中年人慢慢退出了氈帳。
帷幔中的人影低下頭似乎嘆了口氣,又似乎想到了什麼抬起頭注視著一個方向,不多時,氈帳中燭火逐個熄滅。
大周江南,一無名山脈內的一座山莊,五人聚集在山莊最高處的一房間內。
「怎麼還沒來?會不會路上遇到麻煩」房間內坐在末尾的一滿臉絡腮鬍須的男子似是有些擔心地說道,「要不我帶人出去接應一下。」
「老吳,別急,再等等」坐在左手第二位的劍眉男子說道,「這一路上山川阻隔,耽誤點時間正常」。
「說得輕巧,萬一出點事,咱們這麼多年等到的希望就徹底沒了。」那大鬍子接著說道。
「別說話,安靜會」坐在首位的男子看著兩人不耐煩說了句。
正此時,一人師爺模樣的素衣男子進入房間關上房門對著眾人說道:「各位將軍放心,小皇子已經來了,但是公主有命,小皇子身體孱弱,暫時不便來這裡,另尋地方休養。」
「嗯嗯」眾人聞言懸著的心都放下了。
素衣男子接著道:「還要麻煩各位將軍過段日子另換身份分批前去教導小皇子武藝」
「行,沒問題」絡腮鬍子滿臉自信說道。
坐在首位的男子也點了點頭。
「那就這樣,我先走了」素衣男子轉身離去,不多時房間中的五人也不知何時離開了。
無名山脈中的雲層在慢慢變厚,天空逐漸被雲層籠罩
山雨欲來。
興業三年二月十九日黃昏,大周京城,幽蘭宮,對於皇帝而言,子嗣傳承是國本根基,朝堂宗族都會勸誡皇帝多納幾個妃子,而這幽蘭宮的主人王娡便是為大周皇帝宇文泰兩位皇子一位皇女的生母。
王娡生性不喜後宮爭寵加之體弱多病,只是每日平平淡淡地照看自己的兩個孩子和女兒。
也許正是這種性子,讓被諸多國事瑣事紛擾的宇文泰找到了一個安靜的港灣。
「陛下駕—」身邊的小太監剛喊出聲就被人打斷了。
「來幽蘭宮不必呼喊。」大周天子宇文泰閉著眼睛躺在步輦上說道
「奴婢遵命」小太監趕緊跪下。
「行了」宇文泰不耐煩地睜開了眼睛走下步輦進入了那座讓他內心得以安靜休息慰藉的宮殿中。
「臣妾參見陛下,」聽到聲音的王娡連同宮人出門向宇文泰行禮,
「免禮,快起來吧」宇文泰伸手抓住了王娡的手說道「你身體弱,在宮裡等朕就好。」
「那怎麼能行,禮不可廢」王娡固執地回應道。
多年的夫妻宇文泰也明白這個女人雖然性子柔弱,但對於某方面的固執卻也讓他無可奈何。「好吧好吧,有沒有什麼吃的,一天的破事煩著朕,朕早就餓了」
「臣妾這裡準備了一些飯菜,陛下請隨我來」
「嗯」
「母妃,母妃」一九歲少年在門外呼喊著跑了進來,看到了正在飯桌前慢慢咀嚼飯菜的宇文泰,才說道「啊,父皇也在」
「看你瘋的像什麼樣子,還不快向你父皇行禮」王娡有些不高興道
少年看著母妃有些生氣,趕緊向父皇宇文泰行禮「參見父皇」
「起來吧,過來一塊吃飯吧」宇文泰看著這個頑皮孩童道。
「謝謝父皇」孩童有些開心道
「父皇,我可不可以不去宮學,那些老頭好沒意思」頑皮少年一邊吃飯一邊說道。
大周宇文氏族特別是王族對皇子教育十分嚴格,皇子滿九歲就要住在獨立的宮殿,身邊只有幾名小太監負責皇子的生活起居,皇子身邊還配有宗府的十名護衛,負責保護皇子。至於宮學,負責在皇子滿九歲不滿十六歲期間進行教育,宮學每天上課四個時辰中午休息一個時辰,每年只有皇帝太後母妃和重要祭祀或者節日休息一天,滿打滿算一年也就休息十幾天而已。
「不行,你今天是不是又逃學了」王娡很熟悉自己大兒子的這一套,趁皇帝過來的日子逃學出去玩,再去宮學的時候就用皇帝當擋箭牌。
「沒有,母妃我今天在宮學好好聽來著,只是那些老頭子講得太沒趣了」頑皮少年打死不認賬地說道。
「哈哈」大周天子看著這一幕也感覺被那些繁雜國事影響的沉悶心情開心了一些。看著這個撒謊都不臉紅紅的孩子突然想起來自己少年時期似乎也是這樣,不由得笑出了聲。
「陛下,你也不管管,這孩子老逃學,還捉弄那些大儒」王娡有些無奈道。
「他還是個孩子,朕小時候也是和他一樣的淘氣」大周天子露出了一個父愛的眼神
「父皇,是真的嗎,你小時候也逃學嗎」正在吃飯的頑皮少年一臉相信
「對啊,朕還會捉弄一下那些老師,而且朕捉弄老師的手段你肯定想不到」
「怎麼想不到,我往老頭子硯台裡面撒過尿,還弄了好多蟲子放在那些老頭子想不到的地方,他們都被嚇了好幾次了,上回有個老頭子不明不白地被我弄濕了全身」頑皮少年一臉得意地和他的玩伴父皇說道。
「愛妃都聽到了吧,要不要朕幫你收拾這個臭小子」大周天子饒有興趣地說道,「臭小子,你花樣還不少,看你母妃不揍死你」
看著一旁因為生氣臉色有些潮紅的王娡,少年臉上的得意瞬間消失不見急忙道:「母妃,我錯了您別生氣,我這就過去」熟絡的自己走到了宮殿外面。
王娡也對一名侍女說了兩句,侍女轉身出去,留下大周天子在殿內安慰著王娡,不一會就響起來某個頑皮少年的慘叫聲。
「好了愛妃,孩童心性,讓他長長記性就行了」大周天子說道。
「不行啊陛下,小小年紀就如此惡作劇,長大了更可能會敗壞皇家聲望」王娡還是堅定說道。
「朕覺得這小傢伙挺有意思,愛妃就饒他這一次吧」
「那就依陛下意思吧」王娡有些無奈道,隨後有向另一旁的一名侍女吩咐了兩句。
慘叫了一會的少年也就一瘸一拐走進了宮殿,對著大周天子說道:「父皇又騙我」
宇文泰一聽哈哈笑了起來,「誰讓你這麼調皮,記住我大周皇子可一定要尊師重道。」
「兒臣謹記」少年咬著牙說道。
「趴過來,給你上藥」王娡取過一旁侍女捧著的藥膏,細細地塗在兒子有些紅腫的屁股上,「看你以後還敢不敢捉弄老師」
「不敢了,嘶!母妃」頑皮少年一邊吸著涼氣一邊又有些怨恨地看著大周天子這個他原以為是同道中人的父皇。
「別人說你就信,你知不知道別人在等你犯錯」大周天子也有些教育意味地看著這個問題少年。
少年也明白了大周天子剛才說的話,畢竟挨了一頓竹筍炒肉,也明白了自己剛才整個被誘導的過程。眼珠子一轉,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少年人特有的狡黠眼神又漏了出來,這讓一旁的大周天子宇文泰看在了眼裡,心想:這熊孩子又要整什麼幺蛾子?
「好了」王娡沖著少年背上輕輕一拍,然後接過一旁侍女手中的毛巾擦了擦雙手,又對著侍女說道:「把飯菜撤下去吧」
「別啊,母妃我還沒吃飽呢」少年有些委屈道。
「餓你一頓長長記性」王娡沒好氣地說道,「行了你也趕緊回去吧」說著沖侍女一招手,侍女拿過來一個盒子,「帶回去吃。」
「嗯嗯,謝謝母妃」少年又有些開心道「還是母妃最好了」
「謝謝你父皇吧,母妃要餓你一頓,這點心是你父皇賜你的」王娡有些寵溺道。
「多謝父皇」少年滿心歡喜地向宇文泰行禮說道。
「行了,下去吧,以後要尊師重道不得再對那些大儒惡作劇,」宇文泰擺了擺手示意道。
「兒臣遵命」
「陛下」正這時,外面大周天子宇文泰的貼身伺候的宦官宋安進來了,宋安作為宇文泰皇子時期就貼身伺候的老僕,隨著宇文泰登基成為大周皇帝也成為了掌管大周後宮內侍監的兩大監正之一。
「宋安啊,出什麼事了」宇文泰見到宋安這麼晚還進來本能地覺得有什麼重要事情發生了。
「陛下,漁陽郡守來報,奚族部落最近在邊境地區不斷滋事挑釁,於興業三年二月進犯漁陽突入長城豁口百餘里。」
宇文泰皺了皺眉,見宋安似乎還有話說,「還有什麼接著說。」
「遼西郡守來報,扶餘十萬兵馬以調停奚族大周矛盾的名義進犯遼西。」
聽聞此言,宇文泰的眉頭皺得更深了,殿內眾人甚至都不敢大口呼吸,只有還沒來得及出去頑皮少年宇文博想要開口,卻又被王娡以搖頭示意不要亂說話。
「河西郡守,雁門郡守皆奏報,北涼有數支牧人部落南下,其中河西方向有部落四個騎兵越有一萬餘,雁門郡方向有三個部落,騎兵數量也有一萬左右,」宋安又說道。
「北方邊境都有動靜,只是這動靜不小,裡面大魚除了扶余便沒有其他了。」宇文泰沉思道,「宋安速去命人把情況通知兩位丞相以及兵部戶部工部三位尚書,並請他們來垂拱殿議事。」
「遵命」宋安很快出去吩咐手下辦事。
「看來今晚又歇不了,愛妃早些休息,朕先走了」
「陛下且去,國事要緊」
「父皇要去出兵打壞人嗎,我也要去」頑皮少年有些興奮道。
「你先好好在宮學里讀書吧,打壞人的事等你長大了再說」宇文泰有些欣慰地看著這個頑皮的皇子說道。
「宋安,走,垂拱殿」宇文泰起身一甩袖袍大步走向殿外。
剩下頑皮少年看向母妃也告退了,回到自己的寢閣,卻興奮得總也睡不著。躍馬揚鞭,征戰疆場的將軍是少年人的夢想,史書上記載的也只有某年某月某某將軍領兵出戰,大破敵軍而還;或是某某將軍攻城拔寨為某國拓地千里。而一些沒有記載的東西,卻需要少年人慢慢去體會其中的苦澀。
少年人,大周皇帝宇文泰的六皇子,宇文博,這是他九歲最興奮的記憶,他只記得自己好像那一天有了第一個特別有意思的事情,不關乎心情,只是覺得心中的形象在慢慢重合在自己身上。
外面的宗衛們也聽到了六皇子回來說的話,要成為大將軍,馳騁沙場,幫父皇打敗那些進犯大周的壞人。
宗府將大周陣亡軍人沒有人撫養的孩子接到宗府進行嚴格的教育和訓練,年滿十五且各項訓練最好的孩子就成了陪伴未成年皇子成長的護衛,宗衛可以說是皇子的貼身心腹,只忠誠與皇帝與皇子本人。
「又要打仗了」宗衛方傑說道,
「也不知道是哪位將軍領兵,真希望我也去。」宗衛長趙龍一動不動地盯著房頂,趙龍父親是京城駐軍驍果軍的一員,也是在漁陽郡參加大周對北涼的進攻作戰中陣亡的,他渴望去父輩戰鬥過的地方,為父報仇。
「是啊」十名宗衛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起,大周最近發生的戰爭就是大周對北涼的進攻作戰,他們的父親都是在北方邊境對北涼的奚族人,突厥族人進攻征戰而亡。他們的心裡都埋藏著同一個夢想。
垂拱殿內,大周皇帝坐在龍椅上,旁邊站著宋安,下面是一張輿圖,輿圖旁邊站著五位大人正在商量,分別是年近六旬的右丞相高昭玄和左丞相楊處道,四十多歲正值壯年的戶部尚書裴矩、兵部尚書李耀師和工部尚書崔協。
「國庫和兵部先說吧」宇文泰揉了揉緊皺的眉頭。
戶部尚書裴矩和兵部尚書李耀師對視了一眼,李耀師指向輿圖中遼西郡先開口了「根據郡守急報來看,遼西郡的情況是最危急的,遼西郡有兩萬兵馬,其中只有八千郡兵算是能打仗的兵丁,其餘一萬兩千不過是十四縣的縣卒,此次扶余進犯早有預謀,臣估計遼西軍民堅守不出,城內糧草最多可支撐到五月初」
「也就是兩個多月嗎」宇文泰剛揉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如今冬天剛過,扶餘人此時來襲,城中糧草必然不足,戰爭影響,春耕也會受阻」戶部尚書裴矩補充道。
「老臣感覺這其中有詐」右丞相高昭玄感受到了陰謀的氣息,「北涼和扶余這一動,整個北方邊境都在動,而且這動的時間相差不過幾天」
「恐怕江南和吐蕃也不會平靜」左丞相楊處道冷不丁說了一句。
宇文泰只覺得一道黑暗中揮來的刀光要斬斷他的脖頸,要把這大周天下斬的支離破碎。「這是朕的天下,沒有人可以動它,耀師接著說」
「自從上次和北涼的戰爭結束后,大周境內的主要兵力除了各郡郡兵和各縣縣兵就是十地駐軍了,在河套駐紮的河西軍和在涿郡駐紮的北軍都不能動,涼州軍上次全軍覆沒,國庫空虛也未能恢復;丞相剛才說江南和吐蕃也有情況的話,駐紮江南的平越軍、長沙軍、會稽軍還有蜀郡的劍南軍那就也不能動,能夠去遼西增援的就只有駐紮在京城的左右衛軍和駐紮東都的洛陽軍」
「國庫還有多少銀子」宇文泰看向了戶部尚書裴矩。
「國庫還有白銀一千五百萬兩,這其中有未發放的官員俸祿四百七十萬兩,還有準備的賑災費用二百萬兩,還有—」裴矩一五一十道。
「別啰嗦了,你就直接說,能拿出多少」宇文泰明顯有些不耐煩了。
「能拿出五百萬兩,糧草從東都通過運河進行轉運可支撐五萬大軍一年之久」
「才五百萬兩?」宇文泰有些不敢相信
「是的陛下,如果只是發兵遼西五百萬兩足矣」裴矩有些擔心道:「可若是北涼吐蕃江南都出現問題就很難支撐了。」
「那就先派發三百萬兩充作軍餉,讓士及和張瑾率領左右衛十萬大軍出兵遼西」宇文泰似是下定了決心。
「陛下不可」兩位丞相同時出聲,三位尚書也有所反對,右相高昭玄連忙說道:「京城左右衛軍總共只有十萬,京城沒有兵力駐紮太過冒險。」
「別擔心,這出空城計朕能唱好。」宇文泰似是想起了在幽蘭宮詐他的小六子的一幕。「好了,時間也不早了,你們先下去安排,等明日朝議一定,旬日內便發兵增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