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古王的陵寢

那隻手的表皮呈現死灰色，青綠色的寬大指甲上布滿了裂縫，慘白的毛髮不規律的分佈在手背和手腕上，它隨意的抓了一把骨骸之後，便縮回了門內。那兩扇青銅巨門咚地一聲，伴隨著一陣塵土的下落關上。

「那東西……也在赫卡忒給你的幻景里出現過嗎？」婭瑟看著麗諾爾驚愕的表情道。

「……沒有，那東西，我也不知道是什麼，」麗諾爾吞了一口口水，「我只看到了三個公主的護衛騎士將公主的頭放在那扇門內，然後幻景就消失了，但是那種東西我絕對沒見過。」

「那我們還要進去？」阿雪向下面丟了一塊碎石子，石子落在人骨堆中，那東西沒有再次出來。

「不論如何，按照麗諾爾看到的，我們此行的目的，公主的頭就在這扇門之後，不管那是什麼東西，會不會對我們造成威脅，我們都要進去。」婭瑟一邊說著，繼續向下走著。

不一會兒，三個人就來到了藏骨塔的底部，這最下層瀰漫著一層薄薄的凍霧，是剛才青銅大門打開，自內部飄出的。阿雪一腳踢開了地上斷裂的骨骸，湊到那扇巨大的青銅門前，貼進了聽了聽裡面的動靜。

「安靜的嚇人。」她道。

青銅的大門上繪著幾幅壁畫，只不過是倒過來的，剛才在幻景中，麗諾爾並沒有時間細細的觀察，如今在青銅大門面前，已經可以十分清楚的看到壁畫的內容。也不知道淚之國究竟是用了什麼樣的工藝，那些雕刻和紋路，竟然沒有一點鏽蝕和剝落的痕迹。

這上面的壁畫似乎是在下水道內，閘門上記錄的事迹的延續。那群自戰爭中逃亡的人，透過一個山體的裂隙進入了身上之中，內部是雲霧繚繞的盆地和兩座小山，而那些追逐在他們背後的精靈，似乎在畏懼這座盆地，他們並沒有進入山體的家風趕盡殺絕，而是就此離開。

倖存下來的人們開墾山石，修建起了一座村莊，數年的時間過去，無人侵擾的他們將村莊不斷擴大，而探索盆地和開墾山石的行為也在繼續，最終，他們在一個山崖的山體之中，發現了一種發光的水晶。

隨著一下鎚子砸在那水晶之上，灰色的霧氣自山體中噴涌而出，感到恐懼的他們向村莊跑去，但是那霧氣緊追不散，在村莊的上空彙集起了烏雲，如山的灰色落雪伴著劇烈的狂風從天而降。

落雪在空中盤旋，逐漸組成了一隻巨大無比的白鹿，白鹿踏空輕盈的跳躍，而人們齊齊地跪在村莊的中心，不斷地禱告祈求，只有一人沒有，只有那個他們的首領，姓雅尼羅姆的男人沒有。

他拔出了自己腰間的劍，朝著彌蒂爾的白鹿，就像寂霜之墓頂上的雕像一樣。

那白鹿沒有惱怒，只是緩緩地落在了地上，變成和正常的鹿一樣大小，緩緩地走到雅尼羅姆的面前，前蹄微屈，就像是對他行禮一樣。

而那些原本對著天空禱告的人，見到了這樣的奇景之後，更是對著雅尼羅姆深深的叩頭，再也沒有起身。

雅尼羅姆在此之後得到了所有人的尊敬，被擁簇著成為了一個嶄新的人類王國的國王，在那一日之後，靠著在山中發現的藍色水晶，並且在山中越挖越深。淚之國從一個小小的人類村落變成了一個真正的王國，高聳的城牆，宏偉的建築拔地而起，在白鹿降臨的地方，他們修建了一座華麗壯美的教堂，同時也作為淚之國的王庭。在很久很久之後，斯托利亞的魔法學者們探索到了這隻白鹿的真正名字，那便是創造世界的十二位支柱之一，一位支撐世界的神明——「寂靜的冬天」彌蒂爾。

壁畫上的內容便到此為止了，或許是這座陵寢修建的太過匆忙，下方給雕刻壁畫準備的格子中一片空白。

「雅尼羅姆王，淚之國的第一位國王，以及，最後一位國王，」旁邊的婭瑟一邊翻著已經成為一堆破爛廢紙的星期四的筆記，一邊對照著壁畫之間的奇特文字道，「寂霜之墓藏骨塔，便是這位初代王的陵寢，而這上面埋葬的黑色淚骸，是第一次淚之瘟疫爆發時的死者，雅尼羅姆王自知這是他的罪孽，因此他將這些人的骨骸與自己葬在了一起……而雅尼羅姆王的死因，被推測也是淚之瘟疫。」

「喂，但是旁邊的骨架，好像是被裡面那個大傢伙吃成這樣的啊？」蹲在旁邊研究那些黑色淚骸殘骸的阿雪突然回過頭來道，「你看，這些黑色的淚骸身上都是撕咬的痕迹，裡面那東西在吃這些屍體，你說雅尼羅姆王自知是他的罪孽，才讓這些淚之瘟疫初次爆發的受害者和他葬在一起，總不會是那老頭詐屍跑出來吃這些屍體吧，而且剛剛升上去的平台真的像是一個巨大的餵食器……」

「猜測而已，我也不知道那隻手究竟是什麼，但是你說得對，這座藏骨塔的設計，確實是像餵養這下方的東西。」聽聞此話，婭瑟皺了皺眉頭，也蹲了下來撿起了一塊淚中之骸，仔細地觀察起來。

「那這位的口味真夠重的……長得這麼丑都能吃下去啊？」

而旁邊的麗諾爾自然對這滿地的骨骸沒什麼興趣，她只覺得十分的噁心，便伸手摸向了那座巨大的青銅門扉。她的手上傳來一陣徹骨的寒意，不知道後面究竟是個怎樣的環境。

但就在她手剛摸上去沒一會兒，那扇大門忽然發出了哐當一聲，緊接著便是吱吱呀呀的齒輪嚙合聲，那扇大門，竟然被緩緩地向外推開！

麗諾爾連忙後退，突如其來的變故也同樣吸引了婭瑟和阿雪的注意，原本閉合的中央門縫一瞬間如同瀑布一般湧出了大量的白色的凍霧，那大門被推開，劇烈的低溫席捲了三人，三人趕緊屏住呼吸，緊張的等待著即將來襲的攻擊。

一具黑色淚骸的殘破屍體被從從中丟了出來，三個人連忙躲開，那黑色淚骸已經被啃得七零八落，內部的淚水和人骨已經被完全吃掉，只剩下黑色的外殼，那外殼居然還在緩緩地蠕動，但是用不了多久恐怕就會停下了。

但是，和三人預想的不同，那隻巨大無比的手並沒有從中伸出，那大門就這麼開著，彷彿在招呼她們進入其中一樣。

這個時候，踏出步伐的反而不是沒有恐懼感的阿雪，而是麗諾爾。

「愣著幹嘛？」麗諾爾貼著門的一側說。

「……就這麼直接進去嗎？」婭瑟問道。

「沒什麼好怕的，公主的頭就在這裡面，我們都已經走到這裡了，不管遇到什麼都要繼續下去，對嗎，婭瑟。」

「嗯。」婭瑟竟然久違的微笑了一下，也跟著麗諾爾走入了大門之中，畢竟她為了把麗諾爾帶到這裡，可是捨棄了自己四分之一的純凈龍血，而且在龍化之前，她對麗諾爾說過了同樣的話。

「你看，這就是我喜歡你的原因了，反正都到這裡了，沒什麼好怕的。」阿雪走上前去，挽住了麗諾爾的肩膀，然後被麗諾爾不屑的抖開。

「還是不能放鬆警惕啊，阿雪。」

地面上是涌動的白色凍霧，差不多漫過麗諾爾的小腿，這些凍霧在不斷翻騰翻騰。房間的兩側，白色的霧氣順著石柱攀下凝匯在地面。在凍霧之下，散發著幽幽的藍光，這和麗諾爾的在幻景中看到的有些不同。隨著門開的時間越久，這些凍霧的厚度變得越來越淡，露出了地面的全貌。

那竟然是一整塊藍色的水晶，內部光華涌動，遠比她們之前在法明戴爾的街道上見到的更為明亮。在那藍色水晶上，鑲嵌著錯綜複雜的銀色紋路，那螺旋紋路向著中間匯聚，最終在地面的中間，結成了彌蒂爾的白鹿，以及一頂王冠。

「不對，」麗諾爾輕輕咬了一下嘴唇，「這和我幻景中看到的……不一樣，這裡……不是地面。」

麗諾爾猛地抬起頭來看向上方，眼前的景象讓她說不出話來。

她們踩著的地面，並不是地面，而是房間的天花板。

而真正的地面，卻在她們的頭頂，雅尼羅姆王的雕像底座向上，頭部朝下，而原本在雕像之前的石台則徹底不見。那原本的地面上，鑲嵌著數十根粗大的鐵鏈，鐵鏈被拉扯著向三人所在的「天花板」的凍霧深處，緊接著，那鐵鏈產生了一陣顫動，嘩啦嘩啦響了起來。

「……吃的……」

在凍霧的深處，斯托利亞語以一個蒼老的聲音響了起來。

「……這麼久了，送吃的的人終於來了……」

鐵鏈向麗諾爾的方向垂去，伴隨著沉重的腳步聲，一個巨大的黑影自凍霧之中緩緩地向麗諾爾三人走來。

「……還不夠……叫卡加洛斯來……你也能看到吧，城內還有灰色的霧……」

那是一個扭曲怪異的人，他的麵皮已經完全脫落，長長的尖銳牙齒暴露在空氣之中，雙眼只剩下兩個空洞。而和那正常人類大小的頭顱展現鮮明對比的，是那巨大臃腫的身軀，披著灰褐色的羽毛大衣，數十根連接著鐵鏈的巨大尖釘貫穿了他的全身，將他牢牢地束縛在這個房間之內。他的左手，正是早些時候打開青銅大門胡亂抓撓的巨大手臂，此時正抓著一個還在蠕動的黑色淚骸，相比之下他的右手卻像正常人一樣大小，只是身體的右側，在羽毛大衣之下伸出來的不是一隻手，幾十隻如同黑色淚骸的手自他的半身破體而出，凌空抓著什麼。

「雅尼羅姆……王。」就算這怪異可怖的人已經面目全非，但是麗諾爾還是能認出他的名字。麗諾爾怎麼也沒想到，那個威風凜凜的雅尼羅姆王，居然會變成這個樣子，阿雪的話果真是一語成讖了。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腐臭味道，婭瑟只是看了雅尼羅姆王一眼，便倒吸了一口冷氣。

只因為他體內淤積的淚之瘟疫譜線的複雜程度，連婭瑟都為止恐懼。

「……吃的，快給我吃的，吃的……我還要吃下更多，為了法明戴爾……」

「把你身上的淚之瘟疫……交給我，讓我吃掉！」

雅尼羅姆王那枯槁的頭顱高昂著咆哮了起來，吹散了瀰漫在空氣中的凍霧，他巨大的左手拍打著地面。整個大廳劇烈的震動，自上方的碎石和建築墜落在幽藍色的天花板上，那些鐵鏈的固定處也隨之鬆動，劈里啪啦的掉了下來，一個石制的靈柩砸在了天花板上，砸穿了藍色的水晶，灰色的霧氣自其中飄了出來，纏繞在那靈柩之上，雅尼羅姆王的左手握住靈柩，就像握住了原本屬於自己的劍一樣。

緊接著，法明戴爾最初和最末的國王，被淚之瘟疫扭曲成為怪物的「淚之古王」雅尼羅姆，帶著身後的數十條鐵鏈，向麗諾爾瘋狂的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