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回 浣女神紗應有意 玉簡青龍豈無憑
接著看下去,但見山路上爭鬥的人越來越少,想是武功有高有下,武功高的人殺掉武功低的人,向山道盡頭而去的人就越少。看得幾幅,畫上赫然出現又一塊殺人的駭人圖畫。一人手持一柄白色長劍,刺在另一人的身上,看來當年是用這白劍殺死了那人。手拿白色長劍的是一個長著長須的男子,給他刺殺的,卻是一個盛裝女子,那女子小腹微微隆起,竟是懷有身孕。
家橞心善心軟,看見這等一屍兩命的慘景,不禁放聲大哭。她年紀輕輕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人性險惡兇殘竟到了如此地步,一個精壯的男人,為何連一個身懷六甲手無寸鐵的孕婦也不肯放過?
她哭了一陣,擦乾眼淚,忽地想道:「不對,看畫中的意思,這女子明知自己會死,為什麼穿著這樣的衣裳,這衣裳明明應該是遇上重大禮儀才會穿用的穿著!」她仔細再看,但見巨型的雕畫到此已是最後一幅,那對男女身後,只剩一座小小山峰。家橞不知何意,多看了幾眼,立時毛骨悚然。
原來那男子殺死了盛裝女人之後,就只有了最後一個去處,他要想活命,必須走進自己身處的山洞中來,因為身後那堵高可數仞的沙牆已淹沒了一切,那男子不進山洞,就只有和其他人一樣,喪生在這沛莫可御的塵沙之中一途,別無他法。
看到這裡,家橞不禁全身陣陣發冷!
巨大的雕畫正中央,是一個赤足少女,這少女身長玉立,杏臉含春,手揮白紗,正在翩翩起舞。家橞站在大殿正中,望著畫像看了許久,也不知這大殿四壁的雕畫說的這個故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故事,正中央雕刻的這位少女又是誰?她左看右看,四壁只見畫圖,卻不見一個字說明,不禁心中愁苦,坐在地上,不禁輕輕抽泣了起來。
她可不知,這幅巨大的玉石雕畫,來源已久。原來金鼎山沒有人跡的時候,有一位自稱「天河浣女」的女子來到此地,和她的族人在此地繁衍生息。那時的金鼎山的山腳下是一片巨大的沙漠,家橞在畫中看到的第一幅,便是天河浣女和她的族人原本的生活之所,天河浣女教會她的族人擒來野獸生物,做成方便儲存的腌制食物,拿來儲藏,沙漠起了風災沒有收成的日子,她的族人就靠那些腌制的食物填飽肚子,度過災年。她教會了族人基本的生存技能,也教會了他們練武,她的族人越來越強大,後來慢慢從金鼎山向外擴張,打下了不少不屬於他們的地盤,於是增添了很多殺戮。天河浣女從此鬱鬱寡歡,不再輕易接見她的族人,閉門不出,潛心修練。她的族人失去了她的禁制,開始目無他物,為非作歹,激起不少民怨,金鼎山腳下,越來越荒蕪,沙漠也越來越大,大到隨時都會掀起巨大的沙牆,吞噬人民和牲口,可是天河浣女的族人還是依然故我,不知悔改,終於惹怒了四周的部族。這些部族在天河浣女來到金鼎山之前,已經在極為惡劣的環境中生存了幾百年,有了豐富的和四周環境對抗生存的經驗,而天河浣女的部族,除了武力之外,其他的一無所知。他們天真地以為只靠殺戮和搶掠,就足以維生,至於別的,不在他們考慮範圍以內。四周不滿天河浣女部族的部落發起對天河浣女部族的圍剿之時,正是沙漠中沙牆再起的時刻。等到天河浣女的部族發覺四面楚歌,部族覆亡的危局已無法扭轉,敵人已長驅而入,一場曠日持久的殺戮已經開始了。這是天河浣女這個部族的劫數,沒人可以逃脫,連法術高強的天河浣女也無法倖免。
她悲傷之餘,在自己獨居的玉殿中留下了巨大的雕畫,說明了部族貪得無厭招致毀滅的過程,隨後自己也被迫兵解。不知多少年後,尋找趁手兵器的陸家橞來到此地,機緣巧合,打開了隱藏的玉殿,進入殿中,看到了四壁的雕畫。
可是家橞對之前發生在此地的故事一無所知。她仔細看了玉殿,沒有找到無名老尼說的「奇異」,正要離開,忽聽頭頂上一陣呼呼的風聲,抬頭一看,一塊雪白的玉紗向她當頭捲來。家橞嚇了一跳,本能地將身體連連數縱,已向玉殿的殿門縱出數丈遠。回頭一看,只見那白紗好似通靈一般,緊隨追來,家橞一個躲閃,只聽啪的一聲,玉殿殿門上,竟然多了一道裂紋。家橞至此才覺害怕,就在她一呆一愣之際,白紗又發出一聲嘯響,攔腰捲來。家橞雖然手裡有寶劍,寶劍也鋒利無比,知道這看似柔軟的白紗實質上是無堅不摧,力大無窮,倘被它擦著一點,只怕便要身遭慘死。因此不敢造次,仗著身體靈便,滿殿亂縱亂跑。她跳縱如飛,白紗追她不著,連連幾種四周的玉壁,砰砰之聲,震動玉殿。家橞雖然身靈性巧,圍著玉殿跑了幾十個圈子,也已累得力盡神疲。
末后一次,那白紗好像越來越生氣,越追越快。家橞累得氣喘吁吁,躲到殿角,正思量用一個什麼辦法,擺脫白紗的「追捕」。誰知那白紗有靈,家橞到哪裡,那白紗就追到哪裡。家橞實在沒法,只好硬著頭皮,把無名老尼的寶劍飛出,一道劍光,去斬那白紗。說也奇怪,那白紗一碰著寶劍的劍光,立即向下一沉,竟有些懼怕劍光的樣子。家橞見狀大喜,把手一指,喝聲「疾」,劍光暴漲,橫飛出去,只聽嗤嗤連聲,響成一片,那塊白紗掉下地來,奇怪的是那把寶劍停在半空,微微晃動,並不下落。家橞把手一招,收回寶劍,走上前去,撿起地上的白紗。
原來家橞是個女子,她見那白紗「追」她,卻未似要將她傷害,心中已有感覺:好似這塊有靈氣的白紗,竟是在跟自己嬉戲一般。它像一個調皮的孩子,使勁地對她施以惡作劇的「調戲」,但當它遇上無名老尼那把寶劍,卻給「嚇」著了,乖乖的了,老老實實的了。
陸家橞覺得實在是有點荒唐加有趣,但她又沒法解釋遇上的事情。她只好帶著白紗,經過長途跋涉,回到了禪院中。
無名老尼看見白紗,既未歡喜,亦未驚訝,而是面沉如水地說了兩個字:「緣分。」就拄著拐杖,回到自己的禪房裡去了,一連三天都不見出來。家橞不知為何,又不敢去打攪無名老尼,只好和母親呆在一起,度過了煎熬的三天。最後一天的晚上,家橞的哥哥家良風塵僕僕地回來了。這時除母親仍在家橞身旁外,無名老尼還在禪房中不見出來。家橞把原因一說,家良也覺奇怪,正在說話時,忽然只聽無名老尼禪房的門響了一下,緊跟著無名老尼走了出來。她的臉上好像沒什麼變化,走到外面,便對家良和家橞說道:「我們緣分已盡,我要走了。我看你兄妹倆根骨不凡,眼下修練雖是沒什麼大進,卻也比一般的修道人要強得多。我走之後,你們仍在這禪院中住著修練,千萬不要去外面顯露自己身上的功夫。異日如訪著名師,將劍術學成,方是大道。」
話言未了,家良與家橞慌忙跪下叩頭說道:「師父辛苦教導我們成才,恩情似海,無以為報,師父怎的這時候要走,這叫弟子何以為人?」家橞也雙眼流淚,跪在老尼膝下,泣不成聲。老尼把頭連搖,不禁心中也有些戀戀,沉吟一陣,便說道:「不必如此。你們都起來,我還有話說。」
無名老尼撫摸家橞的手,溫言說道:「這幾年來,我細察你們人品,頗為放心。你們心地很好,很對我收徒的脾胃,況且家橞心性靈巧,只是福緣尚未全至,將來有了緣分,再拜名師,於日後則是大有用處。我不是不願你們同在,只因我們緣分到了,天意不可違,只有等將來有機會再見再說吧。」低頭沉思了一陣,方始說道:「家橞,我也不和你打啞謎了。那塊白紗,是當年煊赫一時的天河浣女所用的法器。關於天河浣女的事迹,你日後見到你的師姐,她自然會對你說,由我的嘴裡說出來,就有點不敬先輩,因此你也不要勉強我。天河浣女的法器需要如何鍛煉,也自有高人傳授,就不用我多嘴了。」家橞含淚點了點頭。
無名老尼仍挎著來時的小包袱,走出禪院,仰面望天,但見雪花零零散散又開始飄灑起來,天空陰沉,一會工夫,愁雲漠漠,濃霧瀰漫,立刻分不出東西南北。四面風聲啾啾,寒冷刺骨。無名老尼一聲長嘯,說道:「家橞,先輩的法器交給你,希望你不要令法器蒙羞!」把手一指,家橞手中的寶劍連鞘飛去,無名老尼雙足踏上,只聽一聲錚鳴,一道白光,無名老尼轉瞬不見。家良和家橞兄妹跪在地上,久久不敢起身。過了好一陣,陸夫人嘆息說道:「師父已經走了,你們還是快起來吧!」兄妹倆這才起身。
師父已走,追是追不回來的,兄妹倆和母親惆悵了一陣,方才回到禪院,閉門說話。家橞見哥哥手中的寶刀寒光四射,十分艷羨,細聞起來,家良才說道:「除了刀上的字之外,我也不知這把寶刀為何會在彼處,也許寶刀蒙塵,另有緣法,落在我的手中,可算神物有主。但不知你身上這匹白紗又有什麼來由呢?」
家橞取下白紗放在掌心,說道:「正是在一個山洞的玉殿中得來。我得它時,也費了一夜精力,頗非容易呢。就是師父臨走時說我要用此白紗,須得等待機緣,機緣來了,方能顯出神力。至於她說機緣在何處,我如何追問,她也是不肯說的。」家良點頭道:「師父曾經說過,是否神物,一般都看它能否擇主,若非真主,得了神物,必有奇禍。既然師父說了要等待機緣,那我們就不妨耐心相候吧。神紗在你手中,不見其他的異端,就說明你賦稟福澤甚厚,才能化險為夷,應得這件神物。不過你劍術尚未大成,雖有小術,不能與它合一,一旦遇見覬覦它的高人,難免不被奪了去。我意你先將白紗珍藏起來,仍按師父先前所傳,每日修練,待有進境,機緣必定從天而降。你看如何?」陸夫人也笑道:「家良這話說的有道理。師父雖然走了,以後你兄妹倆在一起修道,倒可少許多勞苦寂寞,娘也能天天看著你們,不用心掛兩方了。」家橞是個極為勤謹的人,聽了哥哥的話,點頭答應。從此後兄妹二人仍住金鼎山中,一面侍奉寡母,一面勤修法術。
這日兄妹倆做完了功課,正和母親在院內閑聊,忽然聽得外面有腳步聲。家良一陣詫異,忙和家橞走出門去一看,原來的小胖子陸家駿來了。三人是兒時的好夥伴,見了面之後,好不親熱,到了禪院中,家駿又參見陸夫人。家良眼光一轉,見家駿左臂上縛著一條細麻繩,吃驚說道:「家駿,家裡出什麼事了嗎?」家駿哭道:「家父亡故了。」
家良一驚,忙叫家駿坐下,細問情由。
家駿說道:「原來我家那個教師爺成大通,竟是和鴻蒙教有來往的,只是他一直遮瞞得嚴嚴實實,別人都不知道他的內情,加上家父和他是同門學藝過的,因此他前來投奔,家父十分歡迎,認他是自己的左膀右臂。那成大通和家父日夜作伴,我家的所有生意和各種進項,他都清清楚楚的。加上他做人厲害非常,家裡的傭人什麼的對他懼怕之極。大家都知道家父一向不太容易相信人,就只信那成大通,只猜不透家父如何會那樣馴服地受成大通的調弄。在你和小妹入山學藝的這些年來,成大通暗中弄了不少他外面的朋友來到我家,表面上是充作我家的傭人之類,實際上原來他們竟是覬覦我家一件珍藏的寶物。」
家良一愕,說道:「你家豪富,有什麼寶物值得覬覦?隨手都可以拿走了。」
家駿湊到家良耳邊,說道:「你可不知道。我家有一件東西,是從來秘不示人的,我也是家父離世前幾天方才得知。」
家良一驚,問道:「什麼東西?」
家駿依舊聲音壓得極低,說道:「是我家世代相傳的一件『青龍玉簡』!」
家良疑惑說道:「什麼是青龍玉簡?」
家駿說道:「這件青龍玉簡,乃是我家十幾代珍藏的傳家寶。據說我家祖上有個厲害人物,他在年輕的時候偶然得到玉簡,後來修成大道,成仙去了。他在飛升之前,曾想尋一個根基深厚的人,來光大陸家門戶,後來實在沒找到出類拔萃的人才,他也只好無奈而去。他飛升以後,留下家訓,一定要找到這樣的人,我家才會從道出身,枝繁葉茂,子孫昌盛,即使找不出這樣的人來,有青龍玉簡在家,至少也決不會令陸家頹敗。於是這塊玉簡就這樣世世代代在我家流傳下來了。可惜我的根基不好,和法門無緣,不像你和小妹有這樣好的根基稟賦,將來光大陸家門戶,是一定要靠你和小妹的了。」家良說道:「這件事且慢說。我問你,令尊到底是怎樣死的?」
家駿抹淚道:「你知道家父也是練武的,先前因為練功不深,尚未覺得。人到中年了,才知年輕時練功太勤惹下了禍根。他那時武功的根基雖厚,對自己身上的病患,卻是無能為力,這就給了成大通鑽空子的機會。可憐家父直到臨死之前,方才覺悟過來,可是這世上哪裡有後悔葯可以吃呢?家父一死,成大通就把我趕了出來,不給我回家。我因家父已死,不知家中如今是什麼光景,現在一個人孤掌難鳴,只有恨恨而已。」
家良道:「你我自小情同骨肉,不用你開口,令尊的仇恨,我們一定責無旁貸幫你。那塊青龍玉簡在何處?」
家駿道:「我家有個侍奉三代的老僕人,家父在去世之前怕我年少不經事,便將玉簡交給老僕人,叫老僕人好好收藏。家父去世后,老僕人回家奔喪,秘密把玉簡交給了我。」說罷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包,交給家良,囁嚅說道:「我還有一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家橞道:「駿哥哥,我們一直的骨肉兄妹,你有什麼話是不能說的呢?」
家駿想了許久,說道:「大成叔叔的去世,我懷疑跟家父和成大通有關。」
家良大吃一驚,說道:「什麼,你怎麼知道?」
家駿道:「在你們入山學藝前夕,我到你家弔喪拜祭,就想把這件事說給你們聽的。可惜你們的師父急著帶你們走,我就沒有機會告訴你們。大成叔叔是死在別人的暗算之下,殺害他的是一把毒刀,是不是?」
家橞如五雷轟頂,呆了半晌才說:「是,你在哪裡看見過這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