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回 難明仙姝圖心計 且辭無量訪魔蹤
莫十九娘和石元慶亦不知大聖為何一時發這麼大的火氣,忙與寒冰仙子辭別,請鐵力大師和冷鴻幫忙處置後事,便匆匆跟大聖與阿布回去。哪曉得大聖一個筋斗雲早就回了無量山,莫十九娘和石元慶劍光迅速,遠沒他快。莫十九娘和石元慶俱都惦記大聖,無心觀賞沿途景緻,轉眼便飛回無量山中,收了劍光,落了雲光,急忙奔進菩提仙府,一面高聲喊道:「師父,我們回來了!」元慶姐姐聞聲出來,見了二人,詫異道:「你們兩個什麼時候回來的,在這裡叫叫嚷嚷什麼?」元慶忙問:「可見師父回來?」元慶姐姐說道:「沒有,他沒跟你們一起回來?」元慶也不及解釋,和莫十九娘一起將整個仙府尋了個遍,也沒見大聖,不禁相對驚異擔憂,元慶說道:「師父不知因何忽然發這麼大的火,也不知現在在何處,到何處尋他?」
莫十九娘忽地說道:「元慶,你見公孫師兄對寒冰仙子的樣子么?難道師父是因為這個突然發怒?」石元慶笑了笑,搖頭道:「不會。我和你,清風師兄和紅浣妹妹,都屬情投意合,相互敬愛,也沒見師父反對,反倒一力撮合,以師父的胸襟,絕不會因為這麼一件小事發怒的。你想,他老人家已得道數千年,定力豈是尋常可比,怎會因兒女之事動起無明呢?」莫十九娘道:「也是,師父說自己是天產石猴,幼年學道,千錘百鍊,再加多年修鍊,才能成就金身,定力必遠勝常人。我是擔心師父忽然走了,你陪我去外面找找吧!」石元慶聽完,點頭說道:「師父不會不辭而別的。你想得到他會去哪裡么?」
莫十九娘想了想,說道:「師父與我游伽藍橋回來時,曾說伽藍橋一帶好似他幼年時佔山為王的花果山,難道他去了伽藍橋?」元慶姐姐說道:「既如此,我們就一起去伽藍橋找找看。」三人一起出門,進山尋找大聖。元慶邊走邊說道:「這無量山八橋十七洞,我也知恩師最喜伽藍橋一帶。後來起造八卦爐為我們煉劍煉法寶,頗費心力,也常在伽藍橋休憩,但願他在彼處,只索先尋到他要緊。」莫十九娘聞言,略放寬心,挽著元慶姐姐,加快了腳步。
三人到了伽藍橋附近一看,只見仙雲瀰漫,金光耀目,一看便知這是大聖身上的金光。莫十九娘大喜,忙奔上前,果見大聖和阿布現出身形,身影四處亂飛,不久落下身來,收了原形,現出法相,仍是一位身穿百衲衣的猴形僧人,慈眉善目,面上不嗔不喜,波瀾不驚,揮退阿布,對莫十九娘點點頭說道:「我已在此設下先天太極圓陣,你來了正好,我與你說之。此陣分生、死、喜、怒、善、惡、休、咎八門,死門在東,生門在南,善門在中,喜門在北,惡門在南,怒門在西北、休門在東南、咎門在東北。死門難入,易於求生;生門易入,極易被困;善門是全陣的樞紐,喜門變化無窮,容易迷途;咎門黑暗,非尋常所能應付;只有東南休門可通可活。不知玄妙,誤入此陣,神魂顛倒,渾渾噩噩,不知所以,卻不傷害性命,任他多大的魔頭,翻天的本事,亦教他束手就縛。你二人夫妻同心,將此陣記熟,將來若遇難處,發動此陣,無往不利。此乃三界中武當山真武大帝座下張三太子昔日傳我,我修成金身在大雷音寺坐關,無甚用處,今日正好傳授與你二人。」莫十九娘聞言,連忙說道:「恩師,此是何意?」
大聖不應不答,自顧自說道:「你們倆隨我入陣一觀,我傳你二人如何發動陣法。
」教元慶姐姐:「你是凡胎,可先回去。」將莫十九娘和元慶手抓住,不赴中央,直往休門。初入陣時,莫十九娘與元慶只覺彩雲瀰漫,圍繞周身,並無異處,一味在陣中逡巡,不覺有什麼阻礙,只覺雲層厚密,除金光眩目,什麼也看不見。想起自己已隨大聖走了一會,要按初見形勢,這一片金光至多不過數畝,三人遁光何速,再按時間計算,這一會工夫至少也飛了百十里,何以不見陣門,也看不出一絲跡兆?想到這裡,一面將紫霞劍取出放起,石元慶也放起碧璽劍。要在平時,這兩把寶劍一經放起,一個會化成一團紫霞,一個是一團碧光,無論敵人如何厲害,有此雙劍護身,身隱劍光之中,不但進退自如,還可破去敵人的法術、法寶。誰知莫十九娘和石元慶不用這兩把寶劍還不怎樣,剛將雙劍施展,便見劍光照處,身旁金光倏地流波滾滾一般,往四處分散,眼前一片白茫茫四外無涯。再仰頭一看,天離頭頂甚低,也是白茫茫的一色,什麼都看不清楚,彷彿到了另外一個天地。二人以為自己飛了好一會,也許早該穿出陣去,看見眼前景象,不禁大為驚訝:「我們劍光何等迅速,若論時辰,早已去往三四千里以外走個來回,決沒有四望無涯,看不見一點邊際的道理。」雖是跟著大聖身後,越發不免有點猜疑:「我們劍光動輒頃刻千里,卻無法看清前路,似乎在此陣中茫茫前路永無邊限,這到底是什麼玄妙?」想到這裡,再往前看,但見大聖身影一閃,轉瞬之間,竟已不見了蹤影。好在夫婦倆自從入陣,彼此手挽手片刻不松,雖不見了大聖,尚不驚慌。
莫十九娘和元慶又在這一片白茫茫中駕劍光飛行片刻,驀地只聽一聲雷響,霎時間天地混沌,一陣大旋大轉,七竅閉塞,頭重腳輕,竟駕不住劍光,先後跌落下來,耳邊又只聽一聲「阿彌陀佛」,白茫茫一時盡去,二人抬頭一看,只見自己身還在山中,大聖正遠遠地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盤膝閉目,一聲不出,身邊立著阿布,雙掌合十,垂瞼閉目。莫十九娘和元慶急忙上前跪拜,口稱「恩師」,匍匐於地,半晌不敢出言。
大聖緩緩睜眼,說道:「你們可見此陣玄妙么?」元慶說道:「想徒弟們能有多大道行,敢妄窺仙陣?」
大聖起身走下大石,說道:「元慶虛懷若谷,我最心愛。你們剛剛眼前所見,不過是此陣冰山之一角,鴻影之一毛而已。若全陣盡發,你們看見的又是另外一番虛幻景物。當年真武大帝以此陣與大摩耶宮兩位宮主大力神魔和八臂神魔賭鬥,兩大神魔入此陣中,直被困了七七四十九日,險些傷了兩位神魔的元神元氣,若非真武大帝見好就收,兩大神魔用盡法力,也無法從中脫身。兩位神魔佩服不已,稱此陣之妙,除了三十三天兜率宮太上老君的八卦陣之外,三界之內,再無匹敵。大摩耶宮兩位宮主法力不在為師之下,他們尚且抵禦不住,何況你們後生小輩?此陣變化無窮,雖是足以困住鴻蒙界任何一個妖魔,但陣法主慈,不以傷人殺人為務,是以我將此陣布下在此,是怕為師走後,萬一妖魔忽然來侵,你們法術還未臻化境,有此陣足以抵擋保護此處妙境福地。」莫十九娘聽到此間,不由伏地哭道:「徒弟們受恩師所賜良多,無以為報,恩師為何言去,不叫徒弟在膝前盡孝了?」
大聖將夫婦倆攙起,換了一副溫和口吻,說道:「鴻蒙滅魔事大,我不欲久在一處耽擱,要去往別處了。我留下陣法替你們守山,是有所深意,你們聽我說完。」稍一停頓,接著說道:「十九娘,無量山同門中,你和元慶資質最高,稟賦最好,你們三位師兄皆不及你們。他們三人先行入門,雖有宿根,論靈氣開發,和你們相差還遠。陰陽、公孫二人是世家子弟,身有家傳,再入我門,不曾洗筋伐髓,元氣駁雜不純,因此他們兩人修習再久,日後所得,亦不如你們。清風跳蕩不羈,因心有乾元師門,至今不肯正式拜在我門下,我喜他清爽直言,沒什麼機心城府,其實最想收他盡傳衣缽,何如他遇見我師侄紅浣,情誼相得,日後又是一對神仙眷侶,夫婦倆內外雙修,成就不在你們之下,我也就不再將收他為徒念念在心了;剩下的三位師弟師妹中,家橞根基較差,遭逢最苦,用功最勤,人最和善本分,因為她是只得無名老尼傳授修正根骨,未得全授,僅略有小得,后隨為師,至今為止,造詣尚淺,遠非你們五位師兄師姐之比。家良是緣分遇合,得了神兵利器,加上他天生尚武,雖非敏捷之才,所得亦尚有限,但日後福緣,當真不可限量。至於家駿,則要看他後來的機遇,目下我也不好多說。」
元慶道:「恩師何必就此遠離?我們各有飛劍,皆出恩師所賜,修行自在各人,難得仙緣湊合,我們有幸得遇仙師,自應誠心向道,務求歸真才是。惟徒弟們不比恩師有千年道行,未便之處,不及領教,豈不至憾?願恩師長留久留,異日領袖我等掃清鴻蒙,光大師門,尚需恩師指摘之處甚多,請恩師寬留貴步!」大聖淡淡一笑,說道:「為師也只是天生地長的石猴,遭逢異數,得遇仙緣,蒙菩提祖師將我帶到洞天福地,傳以神功奇術,後來雖歷經九九八十一難,終究得以金身換骨,享受莫大清福,已覺非分。現你們拜我為師,亦須知修練不易,成道更難。我去意已決,你們不須勸我,我自去完成佛祖的託付,異日我們還有相見之時。我今雖去,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家橞。連日來我細觀她動靜,見她的一對寶劍雖不能飛行太久,已有我派家數,足見她平日用心練習,藏有深心,蘊有大志,用之於正,不但是你夫婦倆一條臂膀,令教外人看了,也覺我齊天大聖門下弟子都有幾分仙氣,我面上豈不光彩?只恐她道心未堅,就無知妄為闖出禍來,將來莫說你夫婦倆,就連我未必擔待得起。你們是她師兄師姐,對她要多留一分心,時刻告誡,導她走入正軌才是。」莫十九娘聞言,忙跪謝遵命。
元慶再問天殘宮一戰之事,大聖嘆道:「我老孫一輩子打雁,到頭來卻叫雁子啄了眼睛。我心中不快者,就是為了寒冰仙子這人。我回來之前,望見她得到『赤帝金章』欣喜而泣,立即想到,原來我們赤心一片,竟給她拿去利用了!可惡公孫非這孽徒竟不知所以,竟沉迷在寒冰仙子的溫柔鄉中去了!」
莫十九娘聞言大吃一驚,問道:「恩師何出此言?」
大聖嘆道:「三冊赤帝金章,乃寒冰仙子祖先遺留之寶,非比尋常。她處心積慮,叫人出來求救,不惜丟了好幾個得力手下的性命,只是引我們前去,借我們之手,剷除天殘宮,消滅星河老怪,奪走星河老怪手中這冊赤帝金章。你們想想,那寒冰林有多廣袤,能比死海三山還廣袤?她在寒冰林立教許久,何以找不到最後一冊赤帝金章?假若赤帝金章落在死海範圍以內,豈有幾十年數百年一點痕迹找不到的道理?」
莫十九娘心中越驚,說道:「恩師之意,是寒冰仙子早已找到了那一冊遺失已久的赤帝金章,卻隱藏至深,從不叫外人得知?」
大聖點頭說道:「正是。我心中還有一個疑點:睡羅漢何等人物,為何要偷入寒冰教的禁區,折磨寒冰仙子?這當中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寒冰仙子得了『赤帝金章』的事別人不知道,卻沒瞞過睡羅漢。這個睡羅漢的厲害之處,就是他可以隨意潛入別人睡夢之中,從別人夢中,盜取別人所知之秘,只要被他盯上,沒幾個人能得輕易逃脫,寒冰仙子雖已渡劫轉生,法力還是遠不及他,睡羅漢在此情形之下殺寒冰仙子和他的部下不費吹灰之力,怎會為了幾個寒冰仙子的屬下來了,他就立即逃走?這其中的緣故之一,便是寒冰仙子已修練『赤帝金章』多時,修為至深,連睡羅漢如此法力,也無把握將她殺掉。再說,不是垂涎於『赤帝金章』,睡羅漢知道我就在死海,怎敢這麼露出行蹤?他不怕我捉他回三界嗎?從寒冰仙子拿到星河老怪的『赤帝金章』那一刻,為師才猛然明白,原來一切竟都是寒冰仙子早已設下的局,只是她設下的局太大,她一個人沒有完成的把握,所以才上演了一出苦肉計,引我們乖乖地上鉤。想我老孫昔年縱橫三界,從來無人敢誑我,今日倒好,我自己湊上去給人家當板凳,自命聰明一世,臨到頭給人家做了嫁衣裳,卻還不自知,這事要傳了出去,齊天大聖這四個字,還有什麼顏面存於三界?!」
莫十九娘喟然嘆道:「徒弟明白為何恩師會如此發怒了。」
大聖沉吟一陣,說道:「公孫非那小子,雖和我有師徒之緣,難免他日後把持不住,會墮魔道,看他在天殘宮看寒冰仙子的眼神,我便有所警。我走之後,他若回來便罷,你們就當作什麼也不知道,還和我在時一般,彼此相敬;他若不回,你可將我布下的陣法發動,以防萬一。你們替為師緊守此山,時刻留意,努力潛修。異日你們助我完成滅魔大業,為師自會代你們向佛祖懇求,使你們一個個脫胎換骨,得一正果。但我去之後你們如得意忘形,犯了大過,你須知沙門教規最嚴,將來萬劫不復,那時悔之晚矣!」莫十九娘和元慶聞言,額頭汗流,戰兢兢叩頭山響。大聖叫他們起來,又說道:「我走之後,你轉告其他人,乾元山空虛已久,可教你清風師兄自去那裡居住,叫他潛心修持,不可鬆懈;鐵力大師和冷鴻道長並獸王張家兄弟,亦可回東嬰山去,一居真元觀,一居萬獸庄,一心向善,安定黎庶,以待來日,無量山、乾元山、東嬰山三山連成一線,此呼彼應,就魔教有人敢侵入此地,即可群起攻之,可保死海。至於陰陽山方面,就聽他們去留自便吧,不用苛求。我腦後有三根毫毛,乃取經路上,觀音菩薩所贈。今轉贈你夫婦,日後若遇難以解開的危局,你們可念我傳授之咒,這三根毫毛自會帶你們來尋我。」遂摘了毫毛交與莫十九娘,並授咒語畢,帶了阿布,步出門外,望天許久,一道金光,縱上雲霄,轉眼就去了。莫十九娘和元慶目送他二人消失天際,半晌無言,便按大聖叮囑,回到府中再等候公孫非一日,一日不至,便發動陣法。不提。
再說大聖和阿布一個雲頭,向東轉眼走有萬里之遙,這時到了一處山巒所在,不知不覺竟落下雲頭,阿布向山中尋幾個來給大聖野果吃了,大聖端坐山石打了一課,想來甚是後悔:「若初到鴻蒙之時既不收徒,沒的此些煩惱。偏偏目下所見幾人,都有根骨,尤其清風與元慶夫婦,甚為我心所喜,不忍白白浪費大好人才,才將他們收在門下。按說我若沒歷劫時,決不敢妄自尊大,僭收弟子,如今雖有金身,仍亂了心智,可見佛祖交代,自有須處,如今已是後悔不及。公孫非已露了一點輕佻輕狂的原形,我只怕為他,將來必闖出禍來,雖非先知先覺,終系有錯。據我昨日所見,此子心術難不堪問,如今只能發下狠心,他只要敢越雷池,我手下決不寬留,以免日後傳了出去,落人笑柄。」
正自沉思之中,忽聽一陣金鐵交鳴之聲起自腳底,留神一聽,竟從山腳下的一個洞穴中發出。暗忖:「這聲音分明是劍器的響動。昔年我送功德佛迴轉長安,曾夜聽金聲,出而尋之,乃劍仙公孫大娘御風舞劍,當時公孫大娘年才十三歲,我因甚為驚佩。公孫大娘須不是此間中人,為何響得如此相似?」想到這裡,覺得奇怪,便叫阿布一起,將手一招,一片清雲起自腳底,想下山到那洞穴看個究竟。才剛飛到,驀地只聽一聲叱吒,隨見山洞之中,倏地飛起一道青光,長約七尺,正往當空飛去。大聖一見,便叫阿布:「這道青光好怪!休放這道青光飛走。」言還未了,阿布已是將禪杖一橫,往空便起。那道青光本是朝南飛走,迎頭被阿布禪杖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