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父與子
被人當面戳穿謊言是一件非常尷尬的事,而我現在正處於這個十分尷尬的當口。
劉星榮的父親劉叔顯然將我當成了有什麼不軌想法的騙子,自從我進了他兒子的房間后,竟然悄悄關上了大門,自己用身體堵在門口,大有我不解釋清楚身份關係今天就別想離開這裡的架勢。
看著劉叔猶如拷問一般的目光,我的思緒在飛速運轉。我對劉星榮本就了解不深,實在沒底氣堅持說自己是他的戰友。
但我也沒辦法將汪怡和她兒子小亮的事情對劉叔和盤托出,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猜測,現在沒有得到汪怡的證實。更何況汪怡也並沒有同意我將此事告知劉星榮的父親,我不能做一些多餘的事情來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考慮再三,我決定編一個半真半假的說辭。
「好吧,我承認,我不是劉星榮的戰友。但我也不是什麼騙子,我今天會找到這裡,其實也是受人所託。」我從口袋裡掏出那隻紅色蝴蝶結髮卡,遞給劉叔叔,「我的真實身份是一家名叫Z字中介所的店員,我接到了一個女性委託人的申請,想拜託我找尋這隻蝴蝶結髮卡的主人,所以我才會找到這裡。」
劉叔的臉色微變,他顫顫巍巍從我手中接過那枚發卡,又抬頭望向我:「這發卡,跟我兒子有什麼關係?那個女孩,是他的女朋友嗎?」
「我想應該是的吧。我的委託人告訴我,送她發卡的男孩也是她十分重要的人,所以這枚發卡對她意義重大,她也一直隨身帶著。只是——他們還是因為某種原因最終分開了。」
我頓了頓,接著往下說:「叔叔,看您的樣子,好像壓根不知道這件事。您兒子,從來沒有跟您提到自己交了女朋友嗎?」
「唉,說來話長。」劉叔嘆了口氣,他握著那枚發卡,竟好像打消了對我的全部懷疑,轉過身拽開房門,讓出路來,「有興趣聽我這個老人講講孩子的故事嗎?」
「我今天就是為了這個來的,當然求之不得。」我臉色一喜,趕緊跟著劉叔回到了客廳,聽他講起了劉星榮的往事。
原來,跟許多單親家庭一樣,劉家的父子二人組間,也有外人想象不到的家庭矛盾。
星榮的媽媽在星榮上小學的時候就因為癌症去世了,劉星榮只能和父親劉叔相依為命。劉叔當時在當地開了一家經貿公司,經常需要出差辦事,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外地,連家都很少落腳,只能請來保姆阿姨照顧劉星榮飲食起居,但也因此忽視了對劉星榮的照顧。
「星榮這孩子,原本很天真樂觀,愛笑愛鬧。但是自從母親死後,他就變了,變得不愛上學,也不喜歡交朋友,更喜歡成天待在家裡,悶不做聲地看電視,打遊戲,用你們年輕人的話來說,就是喜歡宅吧。」劉叔指著劉星榮的房間,「我確實拿不出時間來陪他,只好給他更多的零花錢補償他,沒想到他都用來買了房間里的那些東西。」
劉叔接著說道:「後來我看了一些關於小孩心理教育方面的書才知道,其實男孩子長大的過程中,大部分的家庭交流都是和母親,尤其是青春期之後,遇到性格強勢嚴肅的父親,會萌發叛逆心理,打心裡不想和不可理喻的父親交流。星榮他沒有母親,而我又忙著工作,沒空跟他聊過心事。他一定有數不清的話想對我說,而我卻從來沒有給過他機會。我總覺得能夠給孩子提供最好的經濟物質基礎就算照顧好了孩子,現在想想,才知道當初自己的做法有多麼的錯誤,
我實在是一個不合格的父親。」
我沉默著沒有說話,默默地看著這個中年大叔的眼裡閃爍著沉浸於過去回憶的潮動。
「那些年,他上高中,每年學校都要開家長會,可我總是在外面奔波,高中三年,我竟然一次都沒有去參加過星榮的家長會。這也許就是他不聽我勸阻,非要報名軍校遠離這個家的緣由吧。」
「他後來念了軍校,當了五年兵,退伍轉業又成了消防員,但這些人生道路上的選擇,星榮從來都沒有跟我商量過,他大概是覺得,我不配當他的父親吧。那些年,他從不主動跟我打電話,甚至連過年也不回家,我跟他,就好像兩個沒有關係的陌生人一般存在著。所以,別說談女朋友這件事了,連他的近況如何我都還是拖他的同事戰友打聽的。」
「兩年前的那天晚上,我正在床上睡覺,突然就接到了星榮戰友的電話,他們告訴我星榮出事了,當晚的救火現場情況複雜,星榮進了兩次火場,救出了四個受災群眾,等到他第三次進入火場的時候,燃氣管道爆炸了,星榮就再也沒有從裡面出來——」
劉叔停下了話頭,望著發卡上刻著的字母,笨拙地猜測著:「W·Y,是那個姑娘的名字嗎?她叫什麼,長得好看嗎?」
我笑笑,搖著頭:「委託人的姓名或者外貌如何我沒辦法告知你,但我可以感覺到,她一定非常喜歡您的兒子,要不然,也不會這麼久了,還把發卡帶在身邊。那些日子裡,他們兩人相互為伴,生活得應該很開心才對。」
劉叔卻突然抹起了眼淚:「我其實有太多太多話想對星榮說,沒想到最後竟然沒有機會再說出口。在星榮離開這個世界之前,還能有人跟星榮好好交流,讓他不再那麼孤單寂寞,真好,真好!」
劉叔連說了好幾個真好,看得出,他對自己和兒子劉星榮之間的隔閡念念不忘。一個後知後覺的父親,和一個一生倔強無話可說的兒子,終究活成了一出令人難過的悲劇。
聽完了劉星榮的故事,我大概了解了劉叔為什麼不清楚汪怡的事,但我也沒辦法對劉叔透露更多關於汪怡的細節,假如汪怡真的想讓劉叔知道她和劉星榮的故事,那應該交由她自己來說。
一想到三天後是劉星榮的忌日,我應該能夠在劉星榮的墓碑前撞到汪怡,到時候我會將劉叔這邊的情況告知給她,假若她真的三個月內必死無疑,將小亮交給劉叔照顧,也許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為了保險起見,我特意找劉叔要了一張劉星榮的照片,告訴他想拿回去給我的委託人一個交代。
劉叔想也沒想,就從相冊中翻出了一張劉星榮的舊照,連帶著那枚紅色蝴蝶結髮卡一起交到了我的手上。
我收拾好東西,起身離開,都已經進了電梯電梯口準備下樓,卻聽見劉叔慌慌張張地從身後追來,沖我喊道:「等一等!」
「還有什麼事嗎?」我趕緊鑽出了電梯。
劉叔一路小跑,氣喘吁吁扶住牆壁,問了我一個問題。
「我剛剛聽你說,你是Z字中介所的店員?」
「是啊。」我點頭。
「我說這名字怎麼有些熟悉,我好像聽人談論過這家中介所,他們說,Z字中介所能夠完成任何匪夷所思的委託。所以我想問問,我能不能成為你們中介所的委託人,我也有一個委託想讓你們幫我實現。」
我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Z字中介所的確接受人的主動委託,但我現在身在店外,現在也不是工作時間,我沒辦法做出回應。
「求求你,我真的很想彌補我過去犯下的過錯。」劉叔差點一膝蓋軟倒給我跪下了。
「叔叔你別這樣,你有什麼委託,不妨先說出來讓我聽聽吧。」我一時也拿不定注意,於是想先聽聽他的委託內容。
「我想——」劉叔的眼睛閃爍出異樣的光彩來,「我想去參加一次,我兒子劉星榮的家長會!」
「什麼?」我吃了一驚,劉星榮已經死了,要想參加他的家長會,只有一個方法,那就是回到過去!但這無疑是天方夜譚。
見我面露疑色,劉叔的神情也開始萎靡,自言自語道:「果然還是做不到嗎?」
我咬咬牙,做出了一個決定:「要是一般的中介所,可能的確辦不到。」
「但我們這裡可是Z字中介所,一切皆有可能。」
我想到了一個聯繫人,他應該能幫劉叔實現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