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荀晏勤奮的把當初張機所贈的各種醫書翻了個遍,重點放在怎麼治療癲症。
他尋思老是做怪夢,腦子裡還突然多了個有意識的聲音,這絕對是……
腦子出問題了!
可惜張初雖然是醫方狂魔,但對於這種癔症沒啥涉獵,張機倒是有所涉獵,但他專攻婦女神志失常……
[婦女之友,挺好。]
清之點評道。
荀晏戰戰兢兢給自己熬了碗大棗湯,別說,還挺好喝的,就是沒啥用。
他開始琢磨不會要去找個巫婆跳大神吧,不過老師好像一向挺看不上這種跳大神療法,只是現在他好像也沒啥法子。
[……倒也不必,]清之的語氣有些一言難盡,[封建迷信要不得。]
[哦,]荀晏熟練的在意識里交流了起來,[那你需要吃飯嗎?]
[不用。]
[你是我發瘋了臆想出來的嗎?]
[不是。]
[那你是什麼?]
清之不說話了,他碰到不願意回答的問題就會這樣裝死,但荀晏也奈何不了他。
荀晏最終只能接受了這場詭異的變故,接受了自己身體里乍然多出了一個具有獨立思考能力的意識,他甚至沒有想過要告訴別人求助。
似乎只是多出了一個能隨時隨地和他聊天的人而已,他的生活並沒有因此產生什麼變化。
他自己有時候都會為自己的平靜感到困惑,但回想一下又感覺這一切那麼理所當然,就像他會依賴父親這件事那樣的普通而正常。
莫非這就是癔症?恐怖如斯!
[我真的是荀晏嗎?]
他問道。
[你是荀晏。]
[你知道那兩個夢境代表了什麼嗎?]
荀晏突然有些緊張,雖然很少提起,但他內心對於那兩場夢境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懼。
[我不知道,]清之冷淡說道,[那是你的夢,不是我的夢。]
荀晏不相信他的說辭,在自己的夢境里分明對方才是遊刃有餘佔據主導地位的那一個,但這位名叫清之的小夥伴是個很冷淡的人……也可能是鬼?他不想說的事情是不會說的。
荀晏和清之磨合了幾日,幾個看著他長大的長輩便擔心了幾日。
「狸奴近來不似往日活潑,莫非是因為思念公達?」
荀靖摸了摸自己剛剛冒出了一點胡茬的下巴,有些憂心的問道。
他家孩子雖然看上去乖乖巧巧,其實很能整活,整日里不是纏著人撒嬌就是突然冒出點奇思妙想,這兩天突然安靜下來老是自己一個人待著,都顯得有些鬱鬱寡歡了。
總不至於是害了相思症吧?當初離開南陽的時候都沒有這樣。
荀爽捋了捋鬍鬚,沉吟片刻后眼神一亮。
「狸奴同輩兄弟多年長,子侄輩又年幼,想來可能是缺乏同齡玩伴之故。」
他說道。
一個月後,荀晏迎來了一個新的小夥伴。
看得到摸得到的那種。
「這位是陽翟郭氏的郭小郎君,這段時日會暫住於此,狸奴可與郭家阿兄一同學習。」
荀靖笑眯眯說道。
這位瞧上去大不了荀晏兩歲的郭家阿兄溫吞吞的站在邊上,模樣清秀白皙,看似溫順,實則好奇的打量著周圍,見荀晏看了過來便敷衍的給了個笑容。
像只小狐狸。
但他喜歡。
顏狗蠢蠢欲動。
[你忘了你的美人阿兄大侄子老師爹爹了嗎?]
清之涼颼颼的宛如報菜名一樣報了一溜串。
[我沒忘,]荀晏有些疑惑,[但這和我喜歡郭家阿兄有什麼關係嗎?]
清之少有的噎住了。
好像確實沒有什麼關係,他想著,顏狗一般還是可以理解另一條顏狗的思維模式的。
————
荀晏很喜歡這位陽翟郭郎,僅僅用了幾日,他對於郭郎的稱呼就從『郭兄』升華成了『嘉嘉』。
雖然嘉嘉本人非常抗拒這個稱呼。
陽翟郭氏是潁川大族,律法傳家,世代為官,只是嘉嘉比較凄慘,父親早逝,祖父年邁,很多事情也無法顧及周全,加之他性格孤僻,常常和族中兄弟玩不到一起。
相比起一般的士族子弟,郭嘉不喜歡參與孩童間的戲耍,討厭繁文縟節,性格惡劣,常常說出一些離經叛道的話語。
荀晏覺得挺親切的,他從小見到的士族子弟都是恪守規矩,板板正正的,就連一向活潑的荀諶大多時候也是規規矩矩的,乍一碰見郭嘉這般隨性的還挺新鮮的。
郭嘉第一眼看見這個比他年幼兩歲的小孩時內心是毫無波動的。
這個孩子看上去天真而稚嫩,與他那群自幼便沉穩內斂心眼多的兄長們完全不同,他是從小被寵愛著的。
他會天真爛漫的向陌生人表達善意,會漫步在田野間與忙碌的農人問好,會毫無防備的向人示好。
他的父兄會保護他的這份天真。
可惜這個天真傻弟弟太自來熟了。
在『嘉嘉』這個稱呼快要傳遍整個高陽里的時候,郭嘉忍無可忍強行微笑著開始喊荀晏為『晏晏』。
不能只有我一個人被噁心!
荀晏沒有任何包袱的接下了這個新稱呼,兩人從此天天『嘉嘉』『晏晏』的深情呼喚。
[你們好噁心,]清之嘆氣說道,[我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朋友間的事,怎麼能叫噁心呢!]
荀晏理不直氣也壯的反駁道。
荀諶聽聞後面色凝重了有一陣子,隨後跑到荀彧面前親切的喚了聲「彧彧」。
荀彧感覺額頭青筋一跳,他複雜的看了眼自家似乎不是很聰明的阿兄,沉吟片刻叫來了荀衍。
荀諶脫口而出一聲「衍衍」,然後他就被荀衍帶走了,好幾天沒出屋門,荀彧安心的坐了下來。
相比起老愛往外面跑的荀晏,郭嘉則更加喜歡待在家裡,一個人安靜的看書,為了迎合小夥伴的習性,荀晏待在屋裡的時間也變長了。
雖然這是郭嘉不想要的。
這個時代的娛樂活動不是很多,在學習彈琴爆破了郭嘉兩天耳朵后,荀晏毅然決然投身於了製作沙盤的大業中。
相比於彈琴下棋,沙盤這種遊戲更加有趣味,最初武帝帳下名將撒米成兵,以米盤為地圖,以明確行軍路線,最終這種方法演變成了更加全面的沙盤。
他的動手能力一直不差,荀靖也一直有意無意培養他這方面的能力,而腦海中一直興緻缺缺的清之倒是來了點興趣,開始指點他怎麼製作沙盤,確定比例,規劃地形。
在某位外掛的輔助下,他弄出來的沙盤堪稱精巧,泥沙堆積的地形山丘河流城防皆具有一定合理性,總體來看可以說得上是一件精巧的玩具,甚至說是軍事玩具。
郭嘉也饒有興緻看著這份成品,心中不由得對荀晏提高了一些評價,一個天真但動手能力挺強的傻弟弟。
如果他來進攻,他該怎麼進攻呢?
面對著這份沙盤,他陷入了沉吟。
半晌,他看見了城防外圍繞著的兩條河流,與明顯製作中不知不覺凹陷下去的城池,他慢悠悠執起了手邊的水壺,抬頭看向了正在發獃看上去有些傻乎乎的荀晏。
郭嘉內心突然升起了一個有些惡劣的想法,若是他這一壺水倒下去,他會怎麼樣呢?會因為弄壞了心愛的玩具而哭泣嗎?
這樣想著,但他的手已經控制不住般的抬起,尚且溫熱的水如瀑布般澆在那座城池之中,帶來了毀滅。
郭嘉一瞬間有些慌張,他猛的抬頭看向了荀晏,心中是一種說不出的害怕,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是害怕從此失去這個朋友嗎?
荀晏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只是空茫茫看著融化成泥水的沙盤,他突然笑了起來,杏眼成了溫柔的彎月形狀,面上仍舊帶著那種郭嘉熟悉的天真。
「水淹,妙。」
他贊道,目光清澈,沒有任何遺憾,只是平靜的看著事實。
荀晏無所謂的伸出小鏟子在泥水中攪和了一番,抱怨道:
「只是水淹之後多有疫病。」
房間內安靜了一瞬,只有泥沙攪拌的細碎聲音。
狐狸群中怎麼會有羊呢?
郭嘉也笑了起來,只有披著羊皮的狐狸。
一直不冷不熱的小夥伴自那以後突然主動了起來,荀晏一下子有些受寵若驚,總感覺他似乎自己腦補了一些什麼奇怪的東西,不過結果還是好的。
荀晏很快找到了嘉嘉新的妙處,郭嘉也是個從小體弱的孩子,既然如此,他怎麼也得好好關懷一下自己的朋友。
所以他慷慨的把自己每日的藥茶分給了嘉嘉,為此他們友誼的小船差點直接翻船。
從某些程度上來說他們確實很相似,年齡差不多,同樣幼年喪親,同樣早慧,也同樣的厭惡喝葯。
只是荀晏已經喝麻了,他現在只想迫害別人一起喝,不,不是迫害,是朋友間的關懷。
嘉嘉成為了他的第一位病人,他樂此不彼的天天給人灌點湯藥,邀請嘉嘉一起出去鍛煉,最後導致嘉嘉聞晏便逃,甚至學起了平日里荀晏裝可憐的姿態向大人們控訴荀晏的惡行。
平靜的歲月一晃而過,秋去冬來,光和元年卻註定不是一個好的開端,蝗災的陰影尚未離去,新的災難便已抵達。
接近年關時,疫病悄無聲息的潛伏到了人們的身邊,打斷了過年應有的喜氣,不時有鄉里家中突然有人染病,甚至荀家也有一名荀晏並不熟悉的族人染上了疫病。
荀晏被嚴令禁止出門,他有些恍惚的待在房間里和郭嘉下棋玩,但心神卻壓根不在這,郭嘉乾脆把棋子一拋,懶洋洋沒什麼姿態的軟倒在了席子上。
「晏晏是在憂心疫病?」
他故意拉長了調子黏糊糊說道。
荀晏被他喚得一個激靈,而後有些失落的點了點頭,他害怕這場時疫不會這麼簡單就過去,或者說時疫已經開始不受控制的蔓延,只是他仍抱有僥倖心態。
「季春行夏令,則民多疾疫,」郭嘉並沒有什麼安慰人的意思,他直白說道,「今年冬日太暖。」
冬天是一個令人恐懼的季節,太多人會熬不過嚴寒的冬日,寒冷會殺死人,但暖冬同樣能殺人,因為暖冬之後常有時疫。
郭嘉的烏鴉嘴成功應驗。
光和二年,春,大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