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浴火羅剎
賀生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想著,覺得自己思緒越來越沉,酒這麼烈嗎?
易未也在喝酒。
一邊吃醬牛肉,一邊用酒杯一小口一小口的抿。
他不喜歡喝這麼烈的酒,嗆嗓子。醬肉的味道也不夠正宗。
半路摻和進這夥人也是沒辦法。他們以為能通過自己和上面的人得到聯繫,殊不知自己是想通過他們聯繫到一個人。
銅城對自己太危險了。可不得不去。
易未也覺得眼皮有一點沉,大概是自己喝不慣這酒的緣故。
他發現異常時火舌已經舔著窗欞卷了整個廚房。
易未獃獃的看著躥起的火,一時沒反應過來。
餘光里他看見有幾匹馬從窄通道里嘶叫著跑出來,自己前面坐著喝酒的人也愣愣的盯著衝出去的馬,火光下彷彿所有人都在靜止。
易未看見棗紅馬上有個人影俯下身來,寒光一現,自己前面喝酒的人突然軟塌塌的倒了下去。
易未抬頭看著那個人影。
火光四起,臉模糊不清,金紅色的世界里有一雙清冷的眼睛看向他,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那抹寒光並未收回,順著軌跡滑到了易未的脖頸,微痛的冰涼並沒有讓易未緩過神來,他目光怔怔的追隨著那雙眼,抬手撫上脖子,是血。
易未垂眼的一瞬,唐衣燃已經騎著馬閃到了門口,散下的碎發在風裡飛舞,並未回頭。
這是浴火的羅剎。
七個對手,還剩六個。
痛感遲鈍的席捲了易未的神經,他匆忙的拽下衣服捂住傷口,看著唐衣燃離去的方向,久久不語。
受了這麼重的傷還能逃脫,若是自己的功夫能如她這般……
怔愣中,聽到耳邊一聲暴喝:「快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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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安隱隱約約聽到身後有馬鳴聲,回頭看到若隱如現的火光,頓時知道時間到了。她拽著阿衍加快了腳步,埋頭前行。
心裡默念,願你們平安。
「我們繞過這個村子后也不能走大路了。」
「他們要追過來了。現在走的這種田間小路多嗎,我們還能走多遠?」阿衍氣喘吁吁的問。
「走不了多遠,這種小路的方向多變,不過我們可以從田裡穿過去,就像現在這樣。」陸安邊說邊拽著阿衍拐進了一片果園。
園子主人還算勤勞,地面雜草被除的乾乾淨淨,連天的大熱,土地又硬又沙,兩人又是小孩子,走過只留下一層淺淺的碎土印。
「他們肯定會覺得騎馬的更危險,所以追我們的人不會很多。」陸安一邊跑一邊說,「他們也一定會覺得我們兩個小孩走不遠,所以會先在客棧附近搜。」
「那我們現在跑的越遠就越安全。」阿衍撥開擋在面前的果樹枝,很小心的不去折斷它。
金黃色的梨子掛滿枝頭,陸安口乾舌燥,忍著沒有去摘。出了果園二人確定了一下方向,繼續在田間小路跋涉。
賀生確實沒想到幾個小孩能跑那麼遠。瘦猴告訴他馬車裡的小孩除了死了的那個其餘的都沒了時賀生心裡的某個角落其實偷偷鬆了口氣。
但當他發現武器沒了,馬車著了火,所帶的細軟金銀也一併沒了時這口氣就堵在了嗓子眼。
發現廚房的屍體時賀生憤怒的血液都衝到了頭頂,滿腦子只有抓住蓑衣給兄弟報仇這一個念頭。
帶著人往外沖時易未匆匆問:「跑了的小孩怎麼辦?」
賀生腦海中閃過易未看著唐衣燃時怔愣的表情,又看了看他脖子上的划痕,用手點了點夥計沉聲道:「瘦猴,你跟著易兄弟一起找,幾個小孩跑不遠。」
看著一臉驚慌沖自己點頭哈腰的夥計,易未平靜的說:「準備火把和火石」。腦袋還是昏昏沉沉的,易未按著自己脖子另一隻手在懷裡翻找藥瓶。再轉頭時,賀生已經帶著人消失在了夜色中。
傷口位於右側脖頸,很淺,但位置微妙。易未把脖子層層纏好,不可控的又想起那雙眼。
只恨自己功夫不夠好,沒法直接拎劍殺了狗賊報仇!
夥計哆哆嗦嗦的站在一邊看著易未上藥,他還沒從大火和鮮血中緩過神,發現易未一直沒有再理會自己終於抖著嗓子問:「火怎麼辦……得滅火……燒沒了……」
易未想起一路上自己問他們為什麼帶著幾個小孩時賀生諱莫如深的表情,深吸了一口氣說:「先滅火,引來人很麻煩。」
拖延的這點時間裡,你們跑吧,能跑多遠跑多遠,千萬別被我追到。
北方几里地外的一個小村莊周圍長的都是低矮的莊稼,兩個小孩站在田野間像兩個靶子,無處藏身。
陸安走不動了。
她本來就是大病初癒,現在腦袋又挨了一下,一整天只灌了一肚子涼水吃了幾片醬肉。
天越來越熱,風也越來越小。沉悶的像一口蒸鍋。
陸安把散下來的頭髮往耳後撥了撥,雙手撐著膝蓋喘氣。
夏日天黑的晚,加上在客棧里等待的時間,又跑了那麼久,現在估計要十點多十一點了吧。陸安提著一口氣,不敢讓自己發困。
阿衍對整個天地的興奮還沒結束。同樣是又累又困,他的眼睛卻亮的像反光的玻璃球。
一副沒見過世面的城裡人樣子。
陸安在心裡撇了撇嘴。臉已經累的做不出表情了。
回頭看,視線的盡頭能看到衝天的火光,還有星星點點在黑暗裡閃閃爍爍,是追出來的人。
危險要來了。
「你猜會有幾個人來找我們?」陸安偏頭問。
「不會超過三個吧。」阿衍答道,「又要追那個姐姐又要滅火。」
「他們火可不好滅,井繩斷了,哈哈。」陸安笑起來。
「看到那兩個閃著的兩點沒?離我們越來越近的。」不近視的眼睛就是好啊,陸安在心裡感嘆。
「就只有兩個人找我們?」阿衍有點驚詫。
這一路他都在幻想自己讀過的俠客遊記,突然發現自己的假想對手如此之少未免有些遺憾。
「你還有點失望?」陸安覺得這孩子莫不是打雞血了,命懸一線呢這麼亢奮幹什麼。
「我們只能躲,直接對上我們一定會被抓回去的。」
阿衍冷靜了一點。四周都沒有遮擋,好巧不巧這個村子種的都是矮莊稼。要是往遠處林子里躲,還沒跑到就會被發現。
「我們趴溝里怎麼樣?」阿衍問。
「這是田間地頭用來存水的溝,下雨了存水排水,旱了挑水澆田,看著是挺窄的,但是一定比我們倆個子深。」陸安伸頭看了看水溝,「我不會水,你呢?」
「我也不會。」
「呀!」阿衍被突然跳出的蛙嚇了一跳,轉頭問陸安,「這就是青蛙嗎?」
「這是癩蛤蟆。」
………………
阿衍把被癩蛤蟆蹭到的腳在地上多磨了幾次……長的太嚇人了這個東西……
「我們進村莊嗎?狗叫了怎麼辦?」阿衍看著前面的小村落,看起來沒多少人家。
陸安看著後面越來越近的火把光,黑夜把舉火把的人攏起來,看不清是誰。
「我們進村莊躲起來。」她壓低嗓子說。
「不能讓人發現。人最不可靠了。」阿衍彷彿想到了什麼,整個人突然低落下去。
看著旁邊喪下去的小孩,陸安踮起腳揉了揉他的腦袋,沒有多問。
「姐姐我最可靠了,我們一定會安全的。」陸安一邊走一邊誇張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阿衍看著這個矮自己半頭的人,心裡慢慢的開始篤定起來。
我們一定會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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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未故意把火把舉的很高,希望跑掉小孩能看到躲起來。
夥計的嘴自從出來開始找人後就沒有停過:「這可是到了八輩子的霉了,這麼多年什麼生意沒做過,今兒折在一小娘們兒手裡,幾個小兔崽子也敢跟著添亂,可惜了廚房裡那些好酒好肉呦,得虧我屋沒跟前邊連著,要是燒著了我屋,找著了看爺不扒了他們的皮……」
看見易未陰沉的臉,夥計輕輕拿巴掌往自己臉上拍了拍:「瞧我這張嘴,您是爺,您個個都神通廣大,我就是您一聽話夥計……」
易未聽得心裡煩躁,但也沒打斷夥計的話。他心裡希望自己這邊的動靜能再大點。
夥計見易未沒有表態,又開始喋喋不休:「我屋可有一壇上好的女兒紅,上回有一家遠嫁的路上在這歇腳,我把他們最好的一壇用泔水給換下來了。嘿,爺,您可別這麼看我,小偷小摸的事我可看不上眼,是他們一家活該,等擺酒的時候,他們丟人就丟大發啦,哈哈!」
看著夥計得意洋洋的樣子,易未加快了左手數串珠的動作,企圖壓下心頭的厭惡。
「他們是怎麼得罪你了?」
「嘿!爺我跟您說,這可不怪我。我一開始就想瞅瞅新娘子長什麼樣,沒想怎麼著的,結果那不要臉的小娘們敢嚷嚷,還罵我。這可就怪不得我了吧,再說,我也是心善,就換了壇酒讓她丟丟人,別的啥也沒幹啊!我這人,心軟!」
夥計搖頭晃腦唾沫橫飛,火把下明明暗暗的臉看起來十分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