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金子
什麼也沒幹?你那是送親隊伍人多你幹不了。還想看新娘子長什麼樣,這事要是沒壓下去,閑話能跟新嫁娘半輩子。珍藏的女兒紅若是沒發現被換了,成親時拿出來鬧了笑了話丟了人,再遇到個不懂體恤的夫家,心裡存了芥蒂,新嫁娘的以後的日子跟泡苦水裡沒差別。
易未看著眉飛色舞的夥計,心裡罵道,你還心善,惡鬼都沒你陰毒。忍住想一拳打飛他的衝動,易未埋頭向前走。現在還不能跟這群人翻臉,要到了銅城,見到了那人後才行……
他還做不到喜怒不形於色,只能板著臉不再出聲。
夥計沒發現他的不快。又或者是根本沒在意。
唐衣燃的葯之前都用了大半,又給了兩個小孩一部分防身。剩餘能用的混著都給他們下在了酒里。人多,酒多,葯少,殺傷力不夠。各種混合的結果是這些人會先不知不覺的思維遲鈍行動遲緩,再開始亢奮產生幻覺,最後耗盡精力疲憊不堪,得狠躺著歇個幾天才能緩過來,傷不了性命。
易未酒喝的少,夥計卻貪杯,現在他開始越來越亢奮了。
「爺,您覺不覺越來越熱了?嘿!您瞧,金子!滿樹的金子!」
看著興沖沖的朝一顆梨樹撲過去的夥計,易未愣住了。
夥計抱著一顆金黃的酥梨咧著嘴笑,火把湊過來去仔仔細細的照著。「這麼大塊的金子!老子發財了!哈哈!」
易未看著神情亢奮的夥計,摸摸脖子,想著自己之前面對刀划脖子時異樣的遲鈍,明白自己一群人大概是中了葯了。自己習過武,又有傷口疼痛的刺激,已經清醒了。
摩挲著手裡的串珠,易未思考著怎麼才能利用這個情況放過那幾個小孩。
易未按住夥計的肩膀,盯著他的眼睛慢慢問道:「你有了那麼多金子,我們現在要幹什麼?」
「抓人!抓到人爺好好出口氣!」夥計一邊回答一邊又摘了兩個梨子往懷裡塞。幻覺不嚴重。
易未沉默的跟在夥計的旁邊,看著他懷裡的梨子塞了又掉。像熊瞎子掰玉米一樣。
易未也伸手摘了一個,在衣襟上擦了擦咬了一口,甜脆多汁。
夥計看著啃梨子的易未愣了一愣,說:「爺,您可真會挑,這梨皮薄個大核小,最好吃了。」一邊說一邊攏了攏懷裡的「金子」,又眉飛色舞的感嘆道:「這金子可真沉,還得舉著火把,我都沒手摘個梨吃了!」還吧唧了幾下嘴,一副很饞又沒辦法的樣子。
…………
一會清醒一會糊塗的。
易未有些無奈。
兩人從第一個村子穿過,驚起一圈狗叫。易未心裡盤算著距離。小孩子腿短,這麼一會最多能走到這裡,轉一圈后就回去,裝作自己也中了葯起幻覺的樣子,不會露餡。
但夥計卻興奮的一直往前沖。易未拽不住,心裡覺得這樣也好。出了這個村子視野一片開闊,田野上都是低矮的莊稼,藏不下人。視線盡頭是個小村莊,安安靜靜的在黑暗裡沉睡著。易未也就跟著夥計往前走。那些小孩必定沒在這個方向,浪費點時間對他們也安全。
陸安聽到身後遙遙傳來另一個村子的狗叫。然後掂了掂衣服兜起的碎土塊,用力的扔向周圍的院子。這裡的狗子們也此起彼伏的開始叫了起來。兩個村子的狗聲疊在一起,立體環繞汪汪聲。
陸安拽著阿衍快速的沖向了一個柴堆。
她觀望很久了,這堆柴在角落,並不引人注目,藏進去卻能看到進村的路。
棉花桿繞著一棵樹立著堆起來,一圈圈的往外擴,成一個圓台的形狀。柴堆後面幾步遠是一個小院的泥牆。一隻狗子在裡面叫的很兇。
陸安扒開棉花桿堆的縫,兩人爬了進去。然後再把縫攏好。除非仔仔細細的拿火把靠近了照,不然看不見裡面藏著的人。
「我們這樣能躲過去嗎?」阿衍小聲問。
棉花桿堆中被擠出來的空間並不寬敞,兩人半蹲著縮起來,陸安一轉頭,額頭撞到了阿衍的下巴。可真疼。
「我們都跑不動了。那兩個人腿長,沒一會就能追到這邊。跑是跑不過,只能藏。」
「那狗叫呢,他們在那邊能聽到。不就知道我們在這個村子里了?」
「我們能聽到那邊的狗叫,這邊的狗也能。扔土塊的時間差不就是為了這個。」陸安答道。喝的水都變成汗流出來了,渴的嗓子疼。
「嗯。他們在這裡沒找到我們,就只能往更遠的地方找。這樣我們就是跟在他們後面,更想不到。」
「對。再找不到他們就會以為我們被救走了,或者被哪戶人家藏起來了。」陸安想摸摸小胖子的頭作為鼓勵,可惜空間太小胳膊抬不起來。「記不記得我們的馬車?被封的很嚴實,他們乾的是偷偷摸摸的缺德事,不敢大張旗鼓。」
「嗯。除了今晚,他們只能偷偷找。我們躲過去就能安全了。」
「真聰明。」陸安笑嘻嘻的答。一個四五歲的小孩到現在沒哭沒鬧還能跟著她一起想辦法,誰家這麼會養孩子。
阿衍其實也在為陸安的冷靜驚訝。但他不知道旁邊這個小矮子身體里藏著個二十一世紀大人的靈魂。
柴堆的黑暗裡充斥著泥土潮腥氣,混合著植物幹掉后特有的清香,雖然沉悶,但也不算憋屈。
陸安在自己心裡默默數著數,數到300時從柴縫裡看到了舉著火把的兩個人。頂著光抱著梨伴著狗叫聒噪而來。要不是氣氛緊張,陸安真想好好研究研究到底是什麼梨這麼好吃讓夥計抓人路上還不忘抱三個。
土牆后的狗叫的越來越凶了。
兩個人沿著路往前走,離柴垛越來越近了。
雖然知道藏的隱秘,但陸安還是忍不住緊張起來。因為她看清了易未的手——手腕上戴著串佛珠。
陸安的心開始砰砰跳起來,手放到腰間攥緊了刀柄。
她害怕這個人。
雖然長的安靜平和,陸安總覺得他散發著一種說不出的陰鬱。一種經歷過一切毀滅的不在乎,一種勉強藏在平靜背後的瘋狂。陸安仔細的看著這個人,覺得他周身的氣息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這種氣質的人,自己到底在哪裡見過?
夥計的聒雜訊打斷了陸安的思維。「你說這麼多金子能再肅城買個大院兒不?三進三出還有小丫鬟的大院子?嘿嘿……」
易未皺著眉頭沒說話。
兩人越走越近,終於到了柴垛邊。易未停下的時候陸安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這時「嘎吱」一聲,後面泥牆院的木門開了。
一個老人牽著一隻汪汪叫大狗從門裡走了出來。
「你們是誰啊?」老人問。
陸安聽到聲音,但是空間不允許她轉過身子去看看到底是誰。狗子在沖著這個方向汪汪亂叫。不知是在咬他們還是在路邊舉著火把的人。
老人牽著狗慢慢向前走,提著一盞小油燈,昏黃的光把狗的影子照的巨大無比,攏住了整個柴垛。
夥計眼睛咕嚕嚕的轉了一圈,做出緊張的表情說道:「我們前邊悅來客棧的,有客人的小孩跑出來啦,我們跟著找找。」
易未又弄不清夥計這時是正常還是不正常的了。手指捏著佛珠不說話。
還沒聽到老人回答,夥計突然原地蹦了起來,抖抖嗖嗖的藏到了易未身後。
「老頭,你怎麼養狼!啊呀呀,這狼是好養的嗎!你誠心嚇唬爺是吧!」
……
狼?哪來的狼!
汪汪叫的大狗子搖著尾巴,站在老人旁邊。
老人也很驚訝,他遲疑的看看夥計,又看看易未,猶豫的問:「這是……?」
易未煩躁的指了指夥計的頭,又擺了擺手,意思是他腦子有問題。然後問:「勞煩問一下,剛才有沒有人經過?」
老人看著面前舉著火把的兩個人,拍了拍大狗的腦袋,緩緩說道:「沒有,只有你們兩個惹出了動靜。」
夥計藏在易未身後露出半個腦袋亂糟糟的喊:「過來啊,小爺我腳踢猛虎,拳打蛟龍!過來咬我啊!」嚷嚷的很兇,卻沒從易未身後挪出來一步。
陸安和阿衍藏在黑暗裡,屏住呼吸,默默看著這一切。
「叨擾了。」易未按住瞎撲騰的夥計,慢慢轉身往回走。
夥計被人拽著卻越發來勁了,指著大狗愈發張狂。
大狗半蹲下來,汪汪叫的氣勢一點沒輸。
陸安看著兩人轉身離去的背影,卻並沒有放鬆。
柴垛旁邊蹲著的大狗沒有再汪汪叫,但卻沒有停下發出低沉的嗚嗚聲。
兩人舉著火把的身影消失在視線里。
阿衍緩緩吐了一口氣,用手肘輕輕碰了碰陸安的胳膊,又小幅度的指了指老人的方向。兩個人努力的的轉動脖子,最終也只能看到大狗的頭。
老人的手在大黃狗的頭上輕輕的拍著。大狗的嗚嗚聲越來越輕,最終哼哼唧唧的在老人的腳邊轉圈。
易未和夥計慢吞吞的往回走。
剛才除了自己和夥計,還有別人。自己從小就招貓貓狗狗喜歡,當然這個體質現在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和夥計走遠了狗還沒完全安靜下來。想想這一路都沒見到的小孩,易未覺得他們就藏在附近。
藏著也好。易未想。
躲過今夜你們就安全了。
夥計卻突然停下來把自己的火把丟在地上踩滅了。然後湊過來伸手拿過易未的火把,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說:「我覺得剛才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