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有異象
是夜,戌時,楊太師府邸前,來了一名身穿粗布麻衣、頭戴斗笠的客人,一般來說,這種穿著打扮的人,是不太可能輕易進入太師府,然而門口守衛看到來人後,卻恭敬地將之請入府上。
進到楊府,此人輕車熟路來到楊兆亭的書房,輕輕叩響房門。
一身便服的楊兆亭打開房門,將來人讓進書房,書房中茶香四溢,茶桌上已經泡好一壺香茗,並備有兩個精美的茶杯。
來人取下斗笠,露出一張周正的臉龐,此人卻是今日在朝堂上舌戰群臣的韓松韓太傅。
「倦風,嘗嘗新到的花茶。」楊兆亭笑眯眯地為韓松倒上茶水。
韓松品了一口杯中香茗,開口道:「這茶濃淡適中,花香綿延,不錯不錯。」
二人一邊品茗,一邊談笑風生,氣氛融洽相談甚歡,絲毫看不出來早朝之時針鋒相對的劍拔弩張。
因為,二人本就是關係極好的朋友,只不過,他們的關係並不為外人所知。
「高仲和趙先河竟然讓我草擬奏疏、彈劾你,倦風,可笑不可笑?」楊兆亭說。
「所以,他們都不能留。六部那邊有什麼動靜?」韓松端著茶杯,淡淡說道。
「兵部的盧侍郎,戶部的張尚書,禮部的……」
聽完楊兆亭的話,韓松微微頷首,默默將楊兆亭提到的人記在心中。
一壺茶水喝完,外面傳來更夫敲鑼的聲音,「亥時二更,關門關窗,防偷防盜」。
「楊兄,早些休息。」韓松戴上斗笠,起身告辭。
韓松走後,楊兆亭並未立即休息,他外表看起來波瀾不驚,內心卻是驚濤駭浪,他知道,自己正在參與到一場能夠改寫靖國歷史的事件中,正在同一個非常特別的人合作。
「好一個『大靖開國兩百載、文武狀元第一人』,好一個韓倦風!初任太傅一年,就開始打十三藩王與三軍都督府的主意,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時人不識凌雲木,直待凌雲始道高。天子明堂之梁木,唯韓松是也!」楊兆亭壓抑著內心的激動,喃喃自語,作出對韓松的評價。
韓松回到府上,相比楊兆亭氣派恢弘的太師府,韓府要寒磣得多,韓松雖與楊兆亭同為三公、位列一品,卻仍舊不喜前簇后擁的奢侈生活,因此,府上的下人數量相當有限,門口的老漢,還是仁泰三十三年、韓松高中文武狀元時候的僕從。
「爹……」韓松剛到院子,一個四五歲大的孩童從屋裡跑出,興奮地仰起頭,望著韓松。
「都二更天了,還不去睡。」韓松撇撇嘴,板起臉來說道。
這孩童,是韓松之子,韓克謙。
「爹,玩兒……」韓克謙拉著韓松的麻衣一角,讓韓松陪他玩耍。
「克謙,去搬張凳子。」韓松用命令式的語氣說道,猛地抽出被韓克謙攥住的衣角,險些將兒子拽到。
韓克謙卻習以為常,樂呵呵跑到屋裡搬了張竹椅,放在韓松身前,又轉而跑回屋。
韓松望著尚不懂事的幼子,多少感覺到有些愧疚——因肩負重任,韓松沒有時間陪伴妻兒,沒有教兒子看書識字。
而韓松在韓克謙這個年齡的時候,已經開始研讀四書五經,自己的兒子韓克謙,卻連大字都不識一個。
「罷了,待克謙長大成人,終會理解我的良苦用心。」韓松心道,坐在竹椅上,望向夜空,早上還是陰天,夜裡卻星月明朗,韓松的目力向來不錯,這種天氣下,能清楚看到星象。
正當韓松專心致志看向北方天際群星之時,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自其身後傳來。
「老爺,初春時節乍暖還寒,別著涼。」溫柔、充滿關切的聲音響起,韓松身後出現一名容貌姣好、臉色蒼白的女子,在韓松的麻衣上披了一件輕裘。
她是韓松的夫人,韓李氏。
「去睡吧。」韓松頭也沒回說道,繼續盯著北方夜空。
韓夫人聞言,輕聲回到卧房,熄了蠟燭。
「澤國江山入戰圖,生民何計樂樵蘇。宗華,莫要怪罪韓某,韓某所做,為的是這大靖江山、是這天下萬民……」韓松孤單地坐在院子里,轉而看向東方夜空,喃喃自語。
……
永德十二年,二月十二,亥時一刻,南京城內城、千步廊,欽天監觀星台。
一位身穿官服的白須老者正例行觀測星象,他是當朝欽天監監正,正五品官員。
不多時,他臉上原本平靜的表情,忽然變得震驚、恐懼……
因為他看到,東方夜空中,那顆名為熒惑的暗紅色星,竟緩緩轉入心宿所在區域。
幾乎是同一時間,他又看到北方星象之變化,北方中天的紫微星垣居中的那顆星星,其光亮驟然變得黯淡,而那顆星旁邊不遠的一顆輔星,卻大放光芒。
星空的異象讓年邁的監正大驚失色,他取出紙筆,奮筆疾書:東方蒼龍可見熒惑入心宿,乃熒惑守心、大凶之兆;北方紫微垣可見帝星黯淡、將星璀璨;龍戰於野其血玄黃……
此時,韓松正負手而立,站在觀星台下方,抬頭望著夜空。
「龍戰死於荒灘,血流三萬里,帝星黯淡將星璀璨,將欲反而帝無為……」韓松自言自語,所言之詞,與監正記錄下的內容大同小異。
「不行!」監正寫到一半,忽將紙筆收起,顫顫巍巍朝觀星台的台階走去,焦急地喊道,「尹大人,快來扶老臣下去,老臣有急奏,需立即面聖!」
「徐大人?」石階下傳來一個女聲,一名身穿與監正官服相仿的年輕女子現出身形,她是欽天監的監副,大靖開國以來,欽天監唯一的女官,尹文嬅。
看到尹文嬅后,監正徐大人三步並作兩步朝石階下方走去,只想儘快將自己觀測到的異象稟明聖上。
尹文嬅也在往石階上走,想上來扶著徐大人,可還沒等她走上幾級台階,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
年事已高、腿腳並不方便,且情緒激動的徐大人,因老眼昏花,一腳踏空,從陡峭的石階上滾落,尹文嬅雖伸出手想要抓住徐大人,奈何她一介弱質女流,只扯下了徐大人官服上的一塊布,完全無法阻止徐大人滾落的勢頭。
隨後,尹文嬅只能發出一聲驚呼,眼睜睜看著徐大人跌落到石階下的平台上。
「哎呦……」徐大人哀嚎道,他是文官,不是武將,這種高度跌下來,讓他傷得不輕,鼻青臉腫、頭破血流不說,腳踝還傳來「咔嚓」一聲脆響,左腳骨頭應聲斷裂。
尹文嬅退回平台,蹲下身正欲檢查徐大人的傷勢,卻聽徐大人固執地說:「尹大人,扶老臣去求見聖上!」
「大人,您的腳……」尹文嬅有些驚慌失措,看著徐大人變形的腳踝,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徐大人有何急事要面聖?」平台下,傳來了韓松的聲音。
「韓太傅?」徐大人探著腦袋,看到韓松出現在平台口處,忙說,「太傅大人來得正好,老臣有十萬火急之事需要面聖,煩請太傅大人扶老臣起來、帶老臣去見聖上!」
徐大人認為韓松是文武狀元、武藝高強,帶他去乾清宮自然不成問題。
「徐大人所謂的十萬火急之事,指的可是熒惑守心、帝星黯淡之異象?」韓松邊說邊來到徐大人和尹文嬅身邊,蹲下身來,伸出右手墊在徐大人後脖頸上,將徐大人扶著坐了起來。
「正是!太傅大人也察覺了?此乃大凶之兆,勞煩太傅大人助老臣去乾清宮面聖,老臣要親自稟明聖上!」徐大人全然不顧滾落石階造成的傷痛,只想儘快見到皇上。
「這是?」韓松忽然看到,徐大人剛剛躺著的地方,有幾張紙,便順手撿起來。
「這是老臣記錄下來的星象。」徐大人解釋道,紙張是在他從石階跌落之際,不慎從官服中掉出來的。
韓松攤開紙張,看過上面記錄的內容后,點了點頭,輕聲說:「韓某亦懂得觀星之術,徐大人有傷在身,不妨由韓某代勞,向聖上稟明情況。」
徐大人稍加猶豫后,堅定地拒絕了:「此舉不妥,雖人盡皆知太傅大人學貫古今才高八斗,然老臣身為欽天監監正,定然應做好分內之事,觀天象、推節氣、定曆法,實屬欽天監本職,豈敢勞駕太傅大人?老臣雖受了點傷,卻無大礙,既然太傅大人不願助老臣前去面聖,那老臣便自己去!」
說著,徐大人掙扎著就要站起身來,尹文嬅欲攙扶,卻被韓松一側身,用自己的身體將她與徐大人分隔開來。
韓松把嘴巴湊到徐大人耳邊,壓低聲音說:「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在其位謀其政,這個道理,韓某不需要徐大人教誨……」
說著,韓松放在徐大人脖子上的右手閃電般做出動作,與此同時,徐大人面露痛苦之色,韓松則猛地咳嗽了一聲,咳嗽聲掩蓋了徐大人脖子上發出的動靜。
「咳咳……」
「韓大人您……」尹文嬅以為韓松染了風寒,便開口問。
而後,她就看到徐大人腦袋一歪,無力地垂了下來,韓松則一臉錯愕,驚呼道:「徐大人,你怎麼樣,徐大人……」
尹文嬅心驚不已,已然察覺到徐大人恐有性命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