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熒惑守心
韓松將徐大人的身體放平,使其平躺下來,腦袋置於最下面一級石階上,並說:「欽天監徐監正,夙興夜寐勤勤懇懇,而今發現天有異象,急於面聖,然年事已高天黑路滑,不慎自觀星台石階跌落,意外殂落。」
「倦風……」尹文嬅驚道。
「文嬅,徐大人是從觀星台下來的時候,不慎摔死的。」韓松冷冷說道。
尹文嬅木然點點頭,意識到徐大人已經咽氣,可讓她感到費解的是,片刻之前,徐大人的傷勢看起來還不是特別嚴重,怎會突然逝去,莫非是摔出了不易察覺的致命內傷?
而且,就在剛剛韓松發出咳嗽聲的時候,尹文嬅隱約聽到徐監正身上似乎發出一聲脆響……
「可是,徐大人的身體向來硬朗,只是腿腳不太方便……」尹文嬅低聲說。
「生老病死,沒有誰能逃得過,文嬅,你不也親眼目睹了徐大人死亡的經過嗎?」韓松漫不經心說道,並將徐大人掉落的紙張收起,轉而又說,「隨我去見聖上,事關緊要,徐大人之遺體,交由欽天監其他官員處理。」
尹文嬅對韓松頗為信任,二人相識多年,互為知己,因此,尹文嬅才會稱呼韓松的字,「倦風」,而韓松對她的稱呼,則是「文嬅」。
同時,尹文嬅對韓松的性格也有著比較深的了解,知道韓松並不只是外界所傳的「文武狀元第一人」而已。
當然,她也從不認為自己完全摸清了韓松的性子,她只知道,韓松胸懷城府不苟言笑,做事認真驕傲自負,有些時候,她還會覺得韓松身上充滿矛盾……
出於對韓松的信任,尹文嬅跟隨韓松一路來到乾清宮,已近三更天,聖上已經睡下,但韓松卻斬釘截鐵、堅持要面見聖上。
無奈之下,劉公公只好喚醒永德皇帝,永德皇帝因為韓松的奏疏與朝堂上的爭執等事,睡得很淺,很快便清醒過來,聽劉公公說,是韓鬆緊急求見,才耐著性子,接見韓松與尹文嬅。
「啟稟陛下,欽天監監正徐大人發現天有異象,急於面聖,卻因年事已高天黑路滑,不慎自觀星台石階跌落,意外殂落,徐大人臨終前,囑臣將他記下的星象異常稟明陛下。」韓松正色道。
「哦?徐壽徐卿家殂落?」永德帝龍顏變色,雖然他已經有年頭沒召見過欽天監徐大人,但對那位忠心耿耿老臣,還是頗有印象的。
同時,永德帝認為,徐壽因急於求見才意外跌落身亡,那麼徐壽一定觀測到了非常重要的星象,當下查看了韓松呈上來的紙張。
「東方蒼龍可見熒惑入心宿,乃熒惑守心、大凶之兆;北方紫微垣可見帝星黯淡、將星璀璨。」
這寥寥數十字,卻讓永德帝深感震驚,熒惑守心之星象,素來被稱作占星學中最凶的星象,甚至可能意味著帝王駕崩……
「難怪徐壽如此焦急,竟然是這種天象!」永德帝心道,認出徐壽的字跡。
韓松不動聲色,暗暗觀察永德帝的反應。
「韓愛卿可看過徐卿家記下的文字?」永德帝問。
韓松:「臣自是未曾看過。」
永德帝微微頷首,轉而對尹文嬅道:「尹卿家,你先退下吧。」
「遵旨!」尹文嬅畢恭畢敬退出乾清宮,心中卻對今晚發生的事有所懷疑……
徐壽在觀星台觀察星象之時,尹文嬅便在觀星台下方,亦在觀察,雖位置欠佳、觀察到的星象不如徐壽那麼準確全面,卻也大致發現了東方蒼龍心宿的異常。
「徐大人神色匆忙、急於面聖,聖上看過徐大人記下的星象,龍顏變色,莫非,當真是熒惑於心宿中停留?」尹文嬅心想。
尹文嬅退下后,永德帝發出一聲嘆息,示意劉公公將紙張交給韓松查看。
韓松看過紙張上監正徐壽親筆書寫的「東方蒼龍可見熒惑入心宿,乃熒惑守心、大凶之兆;北方紫微垣可見帝星黯淡、將星璀璨」兩段占卜內容后,攥著紙張的手劇烈顫抖起來,紙張落到地上。
「陛下……」韓松失聲道。
「韓愛卿學貫古今,想必比朕更清楚這異常之星象,所代表的的意義。」永德帝的聲音疲憊、悲涼,整個人都似在一瞬間蒼老。
韓松思索片刻,言道:「陛下,臣以為,星象占卜只供參考,不可盡信。」
「話雖如此,可歷朝歷代,無不將熒惑守心之異常天象視作大凶之兆,唉,朕自登基以來,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從未敢有絲毫懈怠,卻不料,百年不遇的熒惑守心,會出現在朕之治下。」永德帝語氣中透出一股不甘。
客觀來說,永德帝自繼位登基以來,勤政愛民勵精圖治,為大靖的江山社稷和黎民蒼生傾注了巨大的心力。
可儘管永德帝是當朝明君,卻仍舊沒能改寫大靖國運式微的事實,早在永德帝登基之前,靖國國庫便已連年虧空,朝廷上下大官小官,貪腐成風……永德帝的勤政,也只是逐漸減少國庫虧空的財政赤字,尚不足以扭虧為盈。
追根溯源,靖國之式微,要追溯到先帝仁泰皇帝,甚至更早,仁泰帝在位三十五年,正如韓松白日里在朝堂上所言,其所做的荒唐事,屬實不少——先帝幾十年如一日醉心仙道、不問朝政,惹得百姓怨聲載道,惹得百官心灰意冷。
面對先帝留下的爛攤子,永德帝從未開口埋怨,但心中卻難免會有所不滿,有時候他甚至會想,如若父皇能有他一半的英明神武,今日的大靖國也不至於如此千瘡百孔……
前幾天,大靖西北隴甘布政使上書,稱隴甘大部分區域自去年冬季到而今開春,連一滴雨雪都沒下,恐是乾旱之年,言外之意是請求朝廷撥款賑災,然連年虧空的國庫,卻實在拿不出足夠的賑災款項,此事已經給永德帝敲響警鐘;如今徐壽觀測到的異常星象,更讓永德帝倍感揪心。
「韓愛卿,朕問你,而今該如何是好?」永德帝長吁短嘆了一陣子過後,將希望寄托在韓松身上,韓松是當朝一品重臣,永德帝極其信任的三公太傅。
「陛下,欽天監徐大人記下的星象,共有兩條,其一是東方蒼龍熒惑守心之凶兆,其二是北方紫微垣帝星黯淡將星璀璨之異常,臣先說其一吧。《史記》載,『三十七年,楚惠王滅陳,熒惑守心,心,宋之分野也,景公憂之,司星子韋曰,可移於相』,指的是宋景公時期,星官觀測到熒惑守心之凶兆,景公頗為擔憂,星官進言,可將熒惑守心之凶兆移於丞相,由丞相替天子承擔罪責。」韓松思索片刻,開口道。
「移於丞相、由丞相承擔罪責?」永德帝重複著韓松的話,又說,「可是大靖開國以來,自高祖起便廢除丞相制,然今滿朝百官,焉有丞相之職!」
永德帝所言,確為大靖事實,兩百年前靖高祖建立靖國之初,為加強皇權,便廢除丞相制,今日的靖國,雖有文武百官,卻無丞相一職。
「陛下,當今雖無丞相之名,卻有其他要職代行丞相之實。」韓松說。
「是何要職?」永德帝問。
「當朝三公。」韓松回應道。
當朝三公,實則只有二公,指的是太師楊兆亭,太傅韓松。
「韓愛卿……」永德帝的語調猛然提升,不滿地說,「當朝太保之位空缺,楊太師乃兩朝重臣,先皇在位之際便已是正二品太子太師,先後輔佐先皇與朕,韓卿莫不是想讓楊太師代朕承責?雖說韓愛卿與楊太師在政見上有所分歧,可韓愛卿別忘了,楊太師曾是朕的老師!」
永德帝還是太子、尚未登基之時,楊兆亭便是仁泰年間正二品太子太師,與太子關係交好,永德帝登基后沒多久,楊兆亭被提為太師,可謂兩朝元老。聽了韓松之言,聯想到白天朝堂上韓松與楊兆亭就藩王問題展開的爭論,永德帝認為,韓松所指的可代天子承擔罪責、行丞相權力之實者,指的是楊兆亭楊太師,當下動怒。
伴君如伴虎。永德帝龍顏大怒,一旁的太監劉公公早已噤若寒蟬,唯獨韓松挺拔而立,隔著龍案與永德帝對視,絲毫不懼天子之怒。
永德帝身邊的貼身侍衛鐵鎮陽連忙朝韓松使眼色,示意韓松跪下謝罪,韓松卻視而不見,絲毫不領鐵鎮陽之情,依舊不卑不亢,一如既往。
「韓愛卿,朕問你話呢!」永德帝再次喝問。
「陛下息怒,臣沒能表達清楚,臣所指者,並非楊大人。」韓鬆開口了。
「那是何人!」永德帝強忍怒火,又問。
韓松:「臣。」
這下,永德帝愣住了,劉公公和鐵鎮陽也愣了,韓松這話的意思是說,他指的能代天子承擔罪責者,是韓松自己。
「韓松是一品太傅,所行之職確與歷代丞相無異,可是,他……」永德帝感到震驚,同時也對韓松刮目相看。
韓松被提為一品太傅,是永德十一年也就是去年之事,永德帝繼位后,對韓松頗為信任,韓松得以平步青雲,正因永德帝對這位兩百年不遇的文武狀元的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