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重逢
連生在深圳落腳的時候,我就在另一個城市裡,試圖找到兩個學生。倒不是要問罪,也不是想重回學校,而是覺得自己害了這兩個孩子。越是辛苦工作,越是替兩個孩子擔心。我完全理解了家長的心情。
聽到連生剛到火車站到兩個人就失散了,我更是擔心,連連追問兩人後來怎麼樣了,後來見著了嗎?連生點了點頭。而得知兩人重逢又鬧起了彆扭,又想聽聽是怎麼回事。
連生從老家領獎回到廣東,蓮英來到他的出租屋,問起見導演的情況。連生興奮地講起了一環又一環的故事。連生在小城領獎,小城的領導看到他是難得的人才,正好在商談心連心演出的事宜,就把連生推薦給導演,說這是小城的音樂家,需要導演扶持。但上節目的事情,還沒有最終確定。
蓮英見連生前途未卜,臉上有些不高興。但畢竟還有希望,也為連生慶賀。慶賀的方式,有語言的,也有肉體的。完事後,連生說,今後你也要多練習這支曲子了,說不定你到時可以和我一起登台表演呢。
和你一起合唱,我可不敢想,那是好大好大的夢了。如果有那一天,我就在台上宣布我們訂婚吧,那多幸福啊!認識你是從這首歌開始,嫁給你也從這首歌開始吧。蓮英呢喃著說,到時你成大明星了,有別的女孩子追你了,你可別變心啊。怎麼會呢,連生說。我忘得了你的名字,也忘不了你的身體啊,連生玩笑著說。蓮英長長地哼了一聲,聲音里充滿撒嬌的氣息。
第二天,連生回到字畫店。下午,胖子來到店裡取畫。老闆對連生說,以後多打打電話聯繫,介紹店裡的其它產品,得拴著這個大主顧。連生說,除非他換個女朋友,名字有個琴字,而灰鳥剛好又創作了「愛琴說」。
但胖子走時,連生還是留了張名片,說,你下次還要「愛什麼」的,就提前來個電話吧,我讓灰鳥為你精心創作。連生帶著笑意揮手再見。胖子開著車子一會兒消失在街角。
這時,唐風走進了字畫店。看到胖子抬走的字畫,幸福地說,這種人幸虧沒有看中我的字畫。老闆接著話說,別呀,這樣說就有點酸了。老唐,以後遇到識貨的,我們一定抬價,下次說不定遇上的不是老教師,或者是個有錢的老教授。唐風搖搖頭說,總算在深圳找著事幹了,以後就不再靠字畫為生了。老闆與他結了賬,說閑時還要舞文弄墨,權當與翰墨軒一場緣分。
唐風想了想,點點頭說,會的,我會常來,找你喝茶呀。
灰鳥是下午五點進字畫店的。小人得志的感覺,讓連生非常不舒服。灰鳥對連生連聲道謝,說今晚怎麼也得賞臉,一起上酒樓大搓一頓。老闆把五千元遞到灰鳥手裡說,合作愉快,財氣顯示的是才氣!灰鳥聽了,大受鼓舞,說,六點半,準時到「醉仙樓」。
連生回到出租屋,卻不見蓮英。他醉醺醺地撥打蓮英的電話。一連幾次都是「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遇到什麼事了,手機被人搶了?連生放心不下,泡了點茶喝起來,腦子醒了一點,就開始找公司電話。
喂,正大公司嗎,請問有沒有一位叫蓮英的小姐在上班。
有的,她與老闆一起出去了。電話里女聲甜甜地說。連生心上有種不好的預感。
能不能把老闆手機號碼告訴我呢,我是蓮英的朋友,蓮英手機一直關機。連生緊追著問。看到對方猶疑不應,連生又說,那請把我的手機號碼告訴你們老闆,讓蓮英回個電話。
連生一個晚上不得安寧。一壺茶喝完了,手機響了。是蓮英的。連生冷冷地問,跟著老闆逍遙去了,怎麼還要關機呢。蓮英說,你喝醉了,今晚不過來了,到時向你解釋吧,我回宿舍休息了。
連生丟下電話,輾轉反側,睡不著覺,酒早已經醒了。過了半個小時,手機又響了。是一個陌生電話。喂,你是蓮英的朋友嗎,蓮英已經回家了,別擔心,我沒有碰她。酒店氣穿越了電波,向連生襲來。
你是正大公司老總嗎,有幾個臭錢有什麼了不起,怎麼敢隨便欺凌自己手下的員工?不怕我告訴你家裡的母老虎嗎?
你是什麼人,敢自稱蓮英的男友?有本事就讓蓮英死心跟著你,我不過送了幅字畫給蓮英。但她不賞臉,鬧翻了,就算是幫你考驗考驗她了,你得感謝我才對!
弄清楚了,連生和蓮英和好了。連生接到奶奶病逝的消息,他再次請求蓮英一起回老家。但蓮英仍然沒有同意。他沒有責問蓮英,倒是蓮英自己說了起來,別綳著臉心裡不痛快。我們還沒有結婚,就算是我跟了胖子,也不是沒有可能。
連生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蓮英說,當初怎麼了,現在怎麼了,我對你又不是虛情假意,我又不是踩了兩隻船。就看你們兩人誰是宙斯,誰是赫耳墨斯了。蓮英說完,就扭身走了。
一連幾天,連生回味著蓮英的寓言。連生拿著吉它,抹了抹琴弦,一陣濃重的嗡嗡聲在屋子裡散發開來。嗡,嗡,嗡……一連幾夜,蓮英沒有來出租屋了,連生已無心彈琴,只是不停地抹著六根弦,從低音到高音。雖不是噪音,卻不成曲調。
看到連生近來神情不好,幾次字畫店老闆問了起來。與胖子有沒有聯繫了,大主顧可別弄丟了。連生答非所問地問老闆,你聽過《赫耳黑斯與雕像者》的寓言嗎?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老闆說,那結尾不是說了嗎?
連生又與老闆說起了寓言的新解,並對應上唐風和灰鳥,作出「價值錯位」的新解。老闆笑了起來,有點意思。
連生說,我女友那天突然說,她是赫拉,誰是赫耳墨斯,是不是嘲笑我一文不值呢?老闆聽了他們的故事,老闆沉思了一會兒說,不見得就是嘲笑你,赫拉是宙斯是妻子,誰是赫耳墨斯,就是說誰都不願意毫無價值的人,你可以奮鬥,自己去證明自己的出息,去爭取成為宙斯。
老闆接著說,蓮英是個好姑娘,你能不能舍下,你自己的感覺最準確,最重要。但她是給留了希望的。灰鳥與唐風,你與胖子,誰是赫耳墨斯,這是一個變化的問題呢。可能是你,可能是他,可能今天是你,可能明天不是你。總之要靠自己奮鬥。
老闆的話給連生很大觸動。看來翰墨軒的確有些文化。他慢慢從對蓮英的強烈依戀中走出來,同時把灰暗的心情調亮了一些。
他還是每天給蓮英發簡訊,告訴他自己一些境遇:唐風送來了畫,這次遇到了好主顧,賣了個好價錢;灰鳥的一幅字畫,被一位書畫家買了下來,但當場點火燒掉了,說別給同行抹黑,幸虧灰鳥不在現場;導演來電話詢問一句歌詞的修改,索要歌譜……
蓮英正常上班了。事情挑明了,胖子反而不來騷擾了,只是重要的日子還會送來鮮花,字畫堅定地掛在了辦公室牆上。蓮英是公司的骨幹,胖子對她的需要還有另一種重視。這天蓮英收到連生的簡訊,奶奶去世了,能不能和她一起回趟蓮花縣。蓮英沉默不語。
老闆問了起來。她就坦誠地說,連生奶奶去世了,我覺得有點對不住老人家,如果那次和連生一起回去看望,說不定能夠多活幾年。胖子說,老人家走了,要不要和連生一起去,隨便你吧,畢竟你有選擇的自由。
到了晚上八點,胖子打來電話,明天有筆業務要飛北京洽談。如果能夠一起去最好,蓮英是去北京還是回家,意義不一樣。前者沒有選擇的意味,而後者有。蓮英最終給連生髮了條簡訊,公司業務實在走不開,不能送奶奶了。連生接到簡訊,心裡一沉。
收接導演的通知,連生趕緊給蓮英發了簡訊。蓮英那天在北京談完業務,回到房裡就收到簡訊,趕緊回復祝賀。這時,胖子也來到蓮英房間里談業務的後續事宜。看到蓮英在發簡訊,就問是不是發給連生的。蓮英笑著說,一定要告訴你嗎?這與公司業務無關。胖子笑著說,但與我的幸福有關。
那一天天氣晴好。廣場上巨大的綵球飄揚。連生一副墨鏡上台,帥氣的樣子就像第一次在街頭上看到那樣。蓮英想起了那天和連生的憧憬。連生上台了。一縷陽光透進了蓮英的心扉。自從那次兩人賭氣離開后,兩人再也沒有見過面。兩人同時在冷靜中思考著人生和情感。
隔著熒屏,兩人的見面有種置身電視情節的感覺。連生彈起了那首自己作詞作曲的歌,心連心,多好的名字,北京與老家,中央與老區,那麼多人與人。當然,也包括連生與蓮英。心連心,完成了愛的夏季。但收穫的秋天顯然還很遠。連生只是登台了,才剛剛邁步。千里之外,兩個年輕人,失散而復聚的年輕人,同時想到了一句話:誰是赫耳墨斯?
聽完連生的故事,我有些哭笑不得。相比於墨鏡同事,我的下海也算是負債的,雖然欠的不是賭債,而是兩位家長的人情!我憤怒地對連生說,當初你們一走,就那麼決絕,可把老師我害苦了!
連生說,我回家為奶奶送葬,知道你被家長吵得沒辦法,倒是步我們的後塵跑沿海來了,這真是學生帶動了老師,老師你不是成功了嗎?我可天天關注你們公司的消息,只是,我一直沒敢來找你,怕你不原諒我!現在你放心了,我和蓮英好好的,明天我就叫她來一起向你請罪,不,就現在!
我趕緊制止,說,我沒說要追究你們的過錯!我們的命運是那年代註定的,你看,如果當年有張雅和張琴這樣的人在梅江邊工作,你和蓮英至於沒錢讀書嗎?我們師生三個至於跑到這沿海來嗎?
連生說,我也是追著大單的直播,我也是這樣感嘆的!那天大單播出了嘉欣寫給媽媽的信,老師你注意沒有,我在下面留了言,我說得跟你一模一樣!你看,我翻手機給你看!
張琴也喝高了,拉住李勇的手,說,你看看,我們兩是不是走反了?年輕時往老家跑,他們當年呢,都往沿海跑!在偉大的上帝面前,我們小人物都是赫耳墨斯,每個人的命運都是額外贈送的。
李勇說,但有的時候,贈送的東西,反而更加珍惜,比如我們油茶的禮盒,茶油吃完了,那水車的小玩意,卻留下來了!
張琴指著我和連生,說,你,你們,你們就別埋怨了,該埋怨的是我,現在替你們在老家呆著!你們就安心地在外頭闖蕩吧!
我對張琴說,你可以重新下海呀!給你說吧,如果你下海,我公司副總的位置給你留著!你這樣的人才難得,會組織活動,會策劃主題,正是我們傳媒公司最需要的人才!老家需要你,我們公司也需要你!
張琴春色明媚,臉泛桃花,扭頭對李勇說,聽到沒有,聽到沒有,我要重新下海,把你丟在老家!我知道,張琴是故意在氣李勇。
李勇只是笑笑,任張琴酒性發作。他是整個晚上最清醒的一個人。在虎門的喧囂市井中,他一直旁觀著。他一點酒也沒喝,他說等下替我當司機,省得叫代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