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余煙 1
天色已經暗了,看來秘部的氣象管理還是很盡職的,沒有報錯。天要下雪了。
手裡還有泉的外套呢,這個傢伙又搞什麼幺蛾子,口口聲聲說陪我去逛街,現在不知跑哪裡去了。剛才還在我旁邊的。
諾拉想著,向四周看看。
她扒拉開眼前的白樹枝,天飄飄悠悠地撒起了羽毛,撲向這條學院的商業街。這是唯一一個可以遇見其他學院學生的地方,每到假期就會熱鬧非凡。
「得趕緊找到泉才行啊。要是雪下大了,她沒有外套會凍感冒的。」諾拉對自己說,伸手去接那些純潔的小東西,想說服自己抓緊去找她。
不對,還是不要騙自己了,這外套太沉了,不是諾拉想承受的重量。
我應該兩袖清風,不帶走一片雲彩才對。
想到這裡諾拉笑了起來。
風把諾拉寬大的袖子展開了,覆在她粉嫩的臉上。諾拉的視線被幾片紫色的絲綢遮擋住,貼的很近,她覺得自己都能數得清這袖子是用幾道線縫合的。
剛才的風沒這麼大,該是哪個學生做的風罷。
背上突然受了一記重擊,諾拉感覺自己身體騰空飛了出去,只聽見啪啦一聲,諾拉的頭撞在土地上。暈眩從後腦勺傳輸到全身,嗓子眼裡不斷冒泡泡。諾拉捂住腦袋上的傷口站起來,愣在原地,不能確定發生了什麼。
風停了,身後傳來泉的笑聲。她似乎憋了很久才終於笑了出來。諾拉氣極了,把她的外套扔在地上,狠狠踩在腳底摩擦,下定決心去把她打到殘廢。白雪的寒冷從諾拉的黑色緊身襪向上穿刺腳板,與熱騰騰的血相融合,諾拉感受不到疼痛。能觸到的是無盡的冰涼。
能想象她濃綠的頭髮落了白,左臂撐住身體,右手第一關節直立第二關節彎曲,將風在自己的右手上彙集后迸散,在商業街前面的聖潔之地躲藏著自己的影子。
諾拉回過頭,身後只是幾棵白色的樹,雪花輕輕地給他們蓋上了被子,一切都很寂靜。沒有人。
「泉!」諾拉有些害怕,便喊她的名字,卻沒有回應。空中漂浮著她指尖殘留的淡淡煙草香,諾拉踮起腳去抓,什麼都沒抓住,手掌里是空的,緊緊地攥成了拳頭。指甲劃破了拇指,血從黑手套中滲了出來,順著指肚轉著圈。
諾拉低下頭,想用嘴去吮那鮮紅讓玫瑰消失,卻被人扯住了肩膀——
「諾拉……」大和左手抵住諾拉扎向他的匕首,右臂攬住她的肩膀防止她亂動誤傷了他,兩眼中滿是疲倦兩隻手卻依舊有力,「吃早飯了……」淚乾在他臉上,兩條車轍。他鬆開諾拉,諾拉癱軟在雪地上。咬牙,諾拉將匕首遠遠扔向伽羅,匕首砸立在伽羅背靠著的石頭上。伽羅沒有什麼反應,諾拉也不道歉,側過身去任由淚水從臉上滑過又結成冰,凍在細小的毛孔上,扎的她生疼。
諾拉念她的名字:「泉。」
「她死了。」伽羅的臉在火中模糊,他乾脆利落地接話,火光照著他身後的雷公錘,鎚子上的血跡已經消失了,火星四濺,「沒法回來了。」
大和悲哀地看向他,又低下身子攪動他支起的紙鍋。
諾拉伸直了雙腿,努力讓自己不再顫抖,卻發現自己做不到。
「我沒有下命令幫助坂田菊!」諾拉咆哮起來,「她去送死!去送死!」
真的是,愚蠢的!無厘頭的!毫無意義的!還成了毫無意義的犧牲!讓誰能去接受這樣的現實?為什麼死的偏偏是你!你這個不負責任的東西,混蛋!
——泉親吻了右手並立的三根手指,直直的,伸向天空。
大和突然站起身,把諾拉從記憶拉回現實。這個似鼬般的人警覺地向四周望著,像是有什麼生物侵犯了他的領地。伽羅閉著眼睛小睡。
有腳步聲。很輕,幾乎無跡。大和沖諾拉伸出倒立的剪刀手,兩根指頭來回晃動。
有人來了。
大概有五百米的高度,在他們所在的雪峰底部。寒風把大和的頭髮向上吹起,耳朵暴漏在蕭瑟之中染了紅。
在向上爬。
那聲音沒有拐彎的意思,中間間斷了大概十秒,樹枝被風撕扯著,在風中哭。刷刷作響。
三百米。
「!」好快!諾拉從雪地上爬起來,拉開蝴蝶扇擋在身後。伽羅無動於衷,合著眼皮,平穩地呼吸著。
一百米。那個人加快了速度。諾拉深吸一口氣,冰冷直入肺腑。伽羅的眼睛明亮起來,盤起雙腿,拾起大和放在紙鍋里的長勺,攪拌紙鍋里的湯水。好像紙鍋里的湯還需要再加點鹽。
一個白袍人霎時出現在離諾拉三十米處的雪地上。
來得太快了,讓人根本來不及去做反應。諾拉的大腦嗡嗡作響,她的身體長在了雪中,一動不敢動。
長勺從諾拉腦後筆直地射向白袍人,白袍人仰頭折腰閃過,長勺攜風撩起白袍衣角,露出一隻紅色的繡花鞋——
白袍人右腳向後撤,大腿彎曲抬過頭頂,將長勺打落在地。伽羅扭動手腕,咔咔作響:「早上好,b17160305,吉兒。」
白袍人摘下蒙頭的兜帽,那張熟悉的面孔露出來:她的臉由於前幾日開啟過鬼道門而依舊發黑,額頭上鬼斑散發出的條條鬼柳顯得全無血色。
諾拉抹兩把臉,喚她:「大哥!」
吉兒拾起地上的長勺,朝他們走過來。
「早。」她輕聲說。
諾拉從背包里翻出泉的瓷碗,接過長勺,從鍋里舀兩勺湯,瓷碗中湯水與碗檐持平,沒有向下淌。「泉死了這麼多天了,您還活著呢?」大和冷笑,仰脖猛灌一口湯。
吉兒直勾勾地看著諾拉手中的湯,想了一會兒,接過泉的瓷碗細細地欣賞碗邊的花紋。她喝了下去。
諾拉給自己盛了一碗:「坂田菊先生最近可安好啊?」
吉兒把碗捧在手裡,低著頭,過了許久才把碗放在地上,她甩甩白袍的袖子:「泉……泉下葬之後,我和小芸就離隊了。具體他怎麼樣了,我不清楚。」
自泉死後,技賽總部沒有發出關於任何選手的通知,應該沒死。技賽明確規定,五隊隊員無條件服從技賽排名前五的隊長,若違反這項規定將被技賽人員「處理掉」。
倒是若坂田菊沒有這項命令,她們也可以離隊。不過……
泉下葬了?是什麼時候,又是在哪裡!她在那場爆炸中又能剩下什麼!我怎麼會……什麼都不知道!還是說——
伽羅眼球中全是血絲,他吐出一口寒霜,轉過頭去說:「下葬了有什麼用,你能把泉活生生的帶回來嗎!」
雪又下起來,拍打在地上,拍打在他們臉上。吉兒的臉彷彿上了一層粉底,比之前白了很多,不再是黑色,她也沒有去擦,像極了雪地里的地球南極企鵝。吉兒點上一支煙,煙草的味道那樣讓諾拉熟悉,她用兩根手指緊夾著,沒有湊近吸一口。
「都過去這麼久了……你不是不愛她了么,伽羅?」
伽羅憤恨地把臉背了過去,不再看她。大和輕哼著古村落的民謠,貓頭鷹般的鳴叫不時傳出來迎和著,似乎來自很遠的地方。
「諾拉。」吉兒小聲說,「這裡有泉讓諾拉帶給你的東西。」潔白的寬大衣袖中飛出一隻紫色紙蝴蝶,在雪中撲閃著晶瑩的翅膀。諾拉躲閃著,擺手表示不想去看。吉兒把手搭在諾拉的肩上:「取決權在你。」
她黑色的手套上破了幾個洞,手指燒焦了,肉香從裡面飄出來。
諾拉皺皺眉,不知該擺出什麼表情。
兩個女孩子,逃離坂田菊,躲過其他隊伍。誰知道這幾天她們是怎麼過來的,諾拉想想突覺有些可怕,不免有絲心疼。
泉。
她在心裡喚著她已經死去的」愛人「。
諾拉張開手掌,蝴蝶撲閃著點點星光落在諾拉的指尖。她將魔點集中在右手手掌,蝴蝶在火中湮滅——
諾拉顫抖地抓住蝴蝶消失后落下的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