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 七、八、九

學校快要放暑假了，我們的大一生活也快結束了。其曼古麗對我說，放假了就好了，她可以集中在家幫家裡幹些活了。我也說就是的，我也可以幫家裡多干點活。其曼古麗鄭重其事地對我說，假期里不能把她教我的維語忘了，要記著平時讀一讀。我也鄭重其事地承諾她不會忘的，也不要把我教她的漢語忘了。她認真地點著頭······

我們都做著放假回家的準備工作，但我發現我的上鋪王永剛卻不慌不忙。也難怪嗎，他們家就在本市。令我不愉快的是，從女生宿舍傳來的消息說，今年暑假李小娟也不回家，說是要在城裡打暑期工。李小娟的家在北疆的團場，她應該回家的，我想。他們都不回家，這不明擺著倆人要在一塊製造故事嗎。

不行，不能讓他們就這樣順利地在一塊。嫉妒的心佔據了我的整個身體。

我找到好友趙全忠商量對策。我問有沒有一個辦法暑假讓李小娟回家。趙全忠很吃驚地我問我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人家回不回家是人家自己的事，誰能決定。我說我不能看著我的同學落入虎口，我要救她。李小娟暑假不回家肯定是王永剛的主意。我對趙全忠說，你就忍心看到你的同學要落入虎口你就不管嗎。

趙全忠想了想說，也對呀，這不明擺著的事嗎。我又添油加醋地說，他就是看到人家李小娟膽小善良才騙人家的，我們不能不管。

聽我這麼一說，趙全忠也覺得就是要管，都是同學，那能看著女同學要落難而不去管的道理，要管。他問我有什麼辦法。

我想了想說，辦法倒是有，就是有點缺德。

趙全忠說，你說說看。

我說，我到打字店列印個假電報，就說她媽媽病重，讓她速回！然後利用你每天負責拿學校郵件的優勢交給她，她肯定回家，這樣就拯救了同學了。

趙全忠說，這個主意不錯，但是有點缺德。也只能這麼干。但不能說病重，這樣會嚇著李小娟同學的，就說病了就行了，媽媽病了女兒肯定會回的，反正剛好也放暑假了······

我說干就干，而且是懷著愉快的心情干這件事的。街上列印店的老闆剛開始不給打這樣的假電報。我就說我們這是為了讓我們同學回家給她媽媽團聚，她和媽媽生氣了，沒法辦我們這是在做好事。看我說得可憐，老闆同意了，我又多給了老闆2角錢的列印費，老闆也很高興。

李小娟是在放暑假前二天收到電報的。收到電報后一下子就嚴肅起來，當天就準備東西打算回家。我看到王永剛也非常著急，不亭地安慰李小娟，幫她收拾東西。我和趙全忠心裡竊笑。我本不打算竊笑的，是看到王永剛急的樣子才在心裡竊笑的。對李小娟我有一絲愧疚，畢竟媽媽病了，她是真的傷心，她傷心我的心裡也不是滋味。

不過，我這樣做也是在救她，我安慰自己。

李小娟回家了，其曼古麗也回家了。學院放暑假了，我們都回到了我們貧困但溫曖的家。

在我的記憶中，暑假生活都是短暫而蒼促的，彷彿是睡了一個長覺就很快完了。但也有人不同意我這個觀點。其曼古麗就不同意我這個觀點。

暑假過後的第一天下午，我就在我們學院的小蘋果園裡見到了其曼古麗。其曼古麗急切地對我說，暑假太長了，她天天盼著能開學。我問她在家不好嗎，她說好，但就是天天要幹活，太累了，她怕把學的知識都忘了。其曼古麗沒有把所學的知識忘掉，而且我發現她漢語水平比放暑假前講得還好。還有就是我看到其曼古麗吃胖了點，jīng神也好。

我也沒有把其曼古麗教我的維語忘記，我估意大聲用維語向她問好，問她家裡都好嗎。她非常高興。

晚飯前我和其曼古麗分手了，走的時候她從口袋裡拿出三個核桃塞到我手裡。她說這東西特別好吃。說完就跑走了。

我認真看了一下這三個核桃，不是像我想像的黃皮很硬的核桃，這三個核桃還有點發青，一看就是從樹上剛摘下來沒幾天。

我沒吃過核桃，但我一時捨不得吃這三個核桃，我回到宿舍把它藏到我枕頭下。

覺得暑假太漫長的不只其曼古麗一個人，李小娟和王永剛也覺得暑假太慢長，因為開學第一天就有人看到他們倆人在蘋果園裡抱在一起很長時間，彷彿一鬆手對方都會飛越走似的不放手，足足有30分鐘。給我說這話的是我的哥們趙全忠。

我很失意對趙全忠說，你說我們那樣做是成全他們，還是什麼的？

趙全忠說，就是呀，你看他們感情經過一個暑假的相思好像更加好了，哎，愛情真是看不懂呀。

我也無可奈何地說，看不懂就算了，哎，沒辦法了。

新學期開始上課後，我發現李小娟依然清純可愛，她也沒向任何人提到暑假前收到假電報的事，彷彿一切都不曾發生。我和趙全忠都很失意，本來還想著她會問趙全忠電報的事，我和趙全忠都想好了應對的措施，但她就是不問，就像子彈上膛準備開打了，卻沒有了要打的對像一樣讓人失落。

更讓我失落的是其曼古麗給我的三個枋桃在我枕頭下還不到三天就不見了。那天晚自習回到宿舍我一摸枕頭下沒摸到核桃，枕頭也被人動過。

我大聲問誰拿我的核桃了！我問了三聲后，睡在我上鋪的王永剛才說，他回來時有點餓，上床的時候看到了我的核桃就把它吃了！

我斥責王永剛，吃我的核桃怎麼不給我說一聲就吃了，一個也不給我留。

聽我口氣很不友好，王永剛也說，就三個臭核桃嗎，明天我給你買還你就行了，致於這樣嗎。

我一聽王永剛這樣說話，火氣騰地一下子上來了，我問他什麼是臭核桃，別人的核桃你還不經過別人同意就吃。我一把把王永剛從上鋪拉了下來，可能是用力太大，王永剛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見瘦弱的我敢這樣對他，王永剛也生氣了，他從地上爬起來推了我一掌，大聲問我想幹什麼！

我一看吃了我核桃的人還敢打我，本來就對他有一肚子火，我不客地一拳打了過去，正打在他的鼻子上，血一下子就流了出來。王永剛抹了一下鼻子，發現自己流血了，血的刺激讓他發瘋了，他一腳踢向我，我一下子撞到了窗框台下，窗戶玻璃也碎了。我衝上去和他扭打在一起。見我們打了起來，同宿舍的同學趕緊把我們分別抱住，我們的打鬥把同一樓層的所有人都驚動了過來。連宿舍管理員也驚動了。這時我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我的手都流血了······

我和王永剛打架的事第二天就傳遍了整個校園。學校立刻作出了處理決定。第二天的下午就把處理決定張貼在了我們學院大門口，內容如下：

現查明中文系七八（二）班劉海、王永剛同學因為三個核桃這樣的小事，就在宿舍里大打出手，損壞宿舍玻璃，影響其它人休息，造成惡劣影響，為嚴明校紀，特對以上兩位同學做出以下處分：

一、取消以上兩位同學本學期評優資格；

二、從以上兩位同學飯票中扣除當月的十元錢作為修復宿舍玻璃之用；

三、取消以上兩位同學所在宿舍當月流動紅旗評選資格。

四、以上兩位同學分別做出深刻書面檢杳，在全班檢討，根據檢討程度再由班級處理。

南疆師院學生處

1979年9月29rì

處分決定我和王永剛每人都收到了一份，我們就沒必要到學院大門口去看了。拿著處分決定我心裡說不清楚是什麼滋味，第一、第三、第四條倒沒什麼，我就心疼要扣我當月十元錢的飯票，扣掉十元我當月就只第十五元了，哪夠吃飯呀。

處分還遠遠沒有結束。學校的處理剛結束，我們班主任楊梅老師便把我們班都拉到了cāo場上，楊梅老師在學院向來以帶班嚴謹著稱，她沒想到在她帶的班裡竟出現打架這樣惡劣的事情來。楊梅老師讓我和王永剛站出來，我們都很聽話地站出來。

楊梅老師說，劉海，王永剛，對你們怎麼處理學院已經做出了決定，我也不知道我們班應該怎樣處理你們。你們可能是太年輕，jīng力太旺盛了吧，這樣吧，今天就當著我們班30位同學的面，你們就圍著我們眼前這個cāo場各跑二十圈吧。

一聽這話，王永剛一下子就稀了。我們學院的cāo場二十圈跑下來有十幾公里呢，對於胖子王永剛來說，這等於殺了他，平時跑步他五圈都跑不了。我免強能跑個十圈。王永剛哀求楊老師能不能跑五圈算了，他不行的。楊老師不為所動。

我和王永剛硬著頭皮一前一後開始跑起來。正像沒有任何懸念一樣，王永剛還沒跑到五圈就蹲在了楊老師腳下跑不動了，我也累得氣喘吁吁，再也跑不動了。我和王永剛倆人都蹲到了楊老師腳下，與其說是蹲，其實是和跪著差不多，求她原諒我們，我們知道錯了。

看我們實在不行了，楊老師恨鐵不成鋼地讓我們回到隊伍中，我看到她眼裡有淚水，我和王永剛也都哭了。

楊老師動情地說，同學們，今天劉海、王永剛的事大家都看到了。說實在的，咱全班30位同學能天南海北地走到一起多麼不容易呀，這是上天給你們的緣份呀，你們都是同學呀，這比什麼都重要，你們應該像兄弟姐妹一樣對待呀，有什麼事情應該商量解決，應該相互幫助。怎麼能用拳頭對準自己的同學呢。也許多少年過後，你們再次相遇，想想今天同學的情份，你們會做怎樣的感想。今天我們在學院是學知識的，國家給了我們這們這麼好的條件，還拿出經費給我們飯吃，我們應該珍惜才對呀，不能因為一些小事誤了讀書這樣的大事呀。我希望我們班不要再發生像劉海、王永剛這樣的事了，同學們能做到嗎？

我們班30位同學都大聲回答：「能。」

我和王永剛再次走到楊老師跟前，向她表示我們真的知道錯了。王永剛還走到我跟前抱著我說，對不起，劉海。我也回抱著他說，對不起，永剛。這時，我發現，很胖的王永剛寬大的胸懷還是很溫曖的，也很實在。我們倆抱在一起又都哭了，一些女同學也被我們的情緒感染得哭了。我看到李小娟就哭了。

cāo場上跑完步的當天晚上，王永剛就主動向我提出要給我換床位，他說，劉海，以前是我太自私了，我比你你胖，應該睡下鋪，請你原諒我。

看著王永剛真誠的面孔，我也不好意思地對他說，沒事沒事的，都習慣了就不要再換了，這樣反而不好。王永剛還要堅持換，我堅決不同意，我們都友好地笑了。

因為與王永剛打架的事情，我已經兩天沒有去小蘋果園了。那天我剛走出教學樓就被其曼古麗攔住了。她生氣地說，你忘記了我們的約定了嗎。

我說，沒有。我怕你笑話我打架的事。

其曼古麗說，誰笑話你了。我都知道了，我不明白布告上說，你怎麼會為核桃的事打架呢？

我說，你給我的那三個核桃，他全給我吃了。

其曼古麗笑了，她說，我給你的核桃就是讓你吃的，你怎麼沒有吃呀。

我說，你給我的核桃，我沒有捨得吃放在枕頭底下了，結果被王永剛全吃了，一個也沒有給我留。

其曼古麗說，吃就吃了吧，為什麼還要打架呢？

我說，王永剛說那是臭核桃，我就給他打起來了。

其曼古麗不解地說，怎麼是臭核桃呢，核桃香得很呢。

我說，就是嗎，所以我就給他打了起來。

其曼古麗想一想說，不管怎麼說，不管核桃是臭還是香，還是不能打架的，都是同學嗎。

我說，我們現在和好了，真的不應該打架，也怪我不冷靜。

其曼古麗說，這就對了嘛！她看了一眼我塗著紫藥水的手問，手沒什麼事吧？

我說，沒有，就是擦破點皮。

其曼古麗放心地說，沒有就好。說著她從衣服口依里掏出十張一元的飯票寒到我手裡。

我把飯票還給她，說什麼也不要。

其曼古麗說，這個月你的飯票被扣十元，你肯定不夠吃的，你們男生吃飯多，我們女生吃的少，你用吧。

我說，我不能用你的飯票，本來大家的票都不多。

其曼古麗說，你再不要就不把我當朋友了，我生氣了，大家都是同學嘛，互相幫助應該的。

看著其曼古麗認真的樣子，我接受了她的飯票。我說，謝謝你，其曼古麗，你下個月要是不夠，我再還你吧。

其曼古麗笑著說大話，你不要費話太多。說著就用卷著的書打了我一下走掉了。

看著其曼古麗阿娜多姿的背影，我在心裡說，謝謝你。

此時，校園的廣播里又響起了那著我們百聽不厭的校歌：「昆崙山下KS古城/歡聚著各民族的jīng英/在這裡燃燒著求知烈焰/在這裡閃動著金sè人生/團結勤奮求實創新/是我們的優良校風/學而不厭誨人不倦是我們恪守的座右銘/理想道德紀律知識/孕育著力量無窮/我們情系社會主義共同創造中華的繁榮/我們人類靈魂師面向未來傳播知識文明······」

聽著這首歌，我的內心充滿了力量。

自從我和王永剛打架事件發生后，特別是楊梅老師語重心長的教導，讓我們班變得空前的團結，大家相互間變得友好大度，真的像一家人一樣，誰感冒生個小病了等事大家都爭著去安慰探望，讓人感覺到非常溫暖。

我們宿舍變化就更大了，平時大家都不願去水房打開水，現在大家都爭著去打，宿舍衛生也特別好，誰要是忘記值rì了，總會有人默默無聞地幫他做好一切。有幾次，我的床鋪忘記整理了，都有人幫我整理好了。我非常感動。

更讓人感動的是，我們班掀起了一場比學習的熱cháo，大家爭著讀名著，學專業。有很多人把談戀愛這樣美好的事情都暫時放在了一邊，開始在功課上下功夫。這其中包括李小娟和王永剛，一個月還看不到他們在一起一次。我們宿舍晚上熄燈後由原來的談論女生話題轉變成了談名著、談專業、談理想。

在比學習熱cháo中，表現最明顯的是我的好友趙全忠，經過一段時間近乎頭懸樑錐刺骨似的學習，他的各門功課在我們班都名列前茅，而且第一個通過我們學院英語過級考試，更重要的是他在我們校報上連續發表了十幾篇有影響的文章，一時間成為我們班的驕傲。看著好友取得這麼大的成績，我也很驕傲。

李小娟的學習也很好，特別是她的畫在我們學院舉辦的業餘書畫大賽中取得了一等獎，這一點大家都很意外，平時想不到她還會畫畫，而且畫得這麼好。她畫的是「清水出芙蓉」圖，我們班同學看了幾次展覽都還看不夠，畫得真好：淡淡的清水，藍藍的天，映襯著那含苞yù放的芙蓉，讓人身臨其境，連思想都變得高尚起來。我就去看了好幾次，每去一次都會有不同的感悟，我原來認為幾顆糖都會把她打倒，我現在不這樣看了。有這種風格的人是黃金也不能打倒的。我甚至有產生了把情書遞給她的衝動，不過，我覺得這樣做現在很不好，王永剛現在也是我的好同學了，我怎麼能搶同學的女友呢。

人的jīng神世界就是奇怪，怎麼我和王永剛打了一次架，就讓我們的生活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呢，原來我們怎麼就我現在想的不一樣呢！

感謝生活，感謝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