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哪怕是冬季，正午時分依舊不會那麼涼爽，更別提人頭攢動的商業街在這種時候更蒙蓋上了一層蓬蓬的熱氣。

不過多數人都是結伴出行，因而與同伴有說有笑地閑逛倒也不會覺得燥熱，除了——

「無、無忘先生，你還、還好嗎？」

「沒事……」

雖然被這麼告知，但無忘宛如反了胃似的臉色怎麼看都不像沒事。想不到對方這麼不習慣人多的地方，本來就有些緊張的漓玲此刻更是感到手足無措，只得擔憂地捏著無忘的袖子，滿臉擔憂地看著他苦澀的表情。

「要、要不，先去其他地方吧？」現剛站在入口無忘就已經如此，漓玲不敢想象要是把無忘拉進去又會怎樣。匆匆環顧了下四周后，便決定了接下來要去的地方。

無忘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顫抖著緩緩吐出。反感、厭惡，亦或是恐懼。在這次行程前，他做過最多的就是心理準備。在能回想起的記憶里，自己貌似一直就有這般障礙。

喧鬧的人群，令無忘感到一股不可名狀的恐懼。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馬上轉身離開，猶如再多呆一秒，世界便會崩離解析。

無忘乏力地轉動眼珠瞟向身旁的灰發少女。當空的艷陽將世界染得微微泛白，他的心裡不禁再一次責問自己究竟在幹什麼。

哪怕有一萬個不情願，無忘現在也無力抗衡這心理障礙，只得悻悻地垂下眼帘，在漓玲的攙扶下沉默著離開了這片地方。

……

「啊啊真是的，小無在幹嘛啦！」

離商業街五十多米遠的一棵行道樹后，一個帶著墨鏡和口罩、將全身包的嚴嚴實實有如跟蹤狂打扮的女性突然壓低著聲音喊了出來。

「嘛，沒辦法，他那老毛病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好的。但從某種方面上講，現在就上手了，興許進度還不錯？」女子帶著的耳機中傳出了一個年輕男性的聲音。對此，奚綺頤很是不悅似的「唔——」地嘟起了嘴。

「不急，這才剛開始。」另一個地方，身處地下室中的雙正注視著面前地屏幕，那是奚綺頤傳回的實時影像。他按下了麥克風上的開始鍵：「接下來他們應該會去個人少的地方。大概是西南方向的那個公園，注意隱蔽。」

「嗯姆——真是難得有一個不會反感的委託。」

「你根本就沒見接過幾次委託。」

無視掉對方的嘆息，如同兔子般興奮的奚綺頤穿入混雜的人群中，輕哼著旋律，遠遠地跟著兩個出師不利的「新人」。

……

「小姐，他們貌似要去其他地方了……」在奚綺頤的不遠處，一名身著白色休閑褲和羽絨服、帶著和煦笑容的男子微微俯下身，對身邊一名黑髮中摻著些許陽光般金色的少女柔聲說道。

「我知道，看著呢。」

不帶對方話音落下，姬之雲便頭也不回的地應聲道。男子的笑容中不禁多了些無奈。

有如娃娃般精緻的面容，黑與金相間的秀髮紮成雙馬尾的姬之雲，一直面帶微笑、長相清秀的青年——姬之雲的管家，姬祣星。在人流量如此之多的地方，亮眼的兩人自然得到了不小的回頭率，但身為主角的他們似對自己身上的目光毫無察覺。

「長得還可以嘛，沒想到漓玲那傢伙有兩把刷子……可現在是什麼情況？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這男的未免也太不合格了吧！」

「小姐，那位先生似乎是身體出了點狀況……」

「哼，連自己身體情況都沒數還要女方操心的男人，能好到哪去？」

姬祣星略顯無奈地輕咳一聲。姬之雲的話雖也有幾分道理，但現在漓玲二人的情況顯然不是這麼講的。不過作為管家的他早習以為常。畢竟一位能吐露真心的人，對這位大小姐來說無比重要。就比如姬祣星，以及万俟漓玲。

「那麼，您接下來的打算是？」

姬之雲看著逐漸遠去的二人沉默了一會，「呼—」地轉過臉來，帶著不知是抱怨還是不服氣的表情盯著她的管家。

「還能怎麼辦？跟上去呀。」

「明白。」

……

「哈——」

陽光被茂密的樹葉切成無數碎片，灑落在偶有過往的行人身上。

一處較蔭蔽的地方，顯得十分虛脫的無忘靠在長椅上，發出了彷彿帶著重量的長嘆。而他身旁坐著的漓玲面容中滿是擔憂。

「感覺，好些了嗎？」看著整個人都疲軟了下來的無忘，漓玲忍不住微微前傾身子詢問，聲音里懷揣著不安。

「嗯，好多了，抱歉……」

雖然聲音仍有氣無力，但明顯能聽出無忘要比幾分鐘前要好。

無忘眯縫著眼，伸出手擋住了落在自己臉上的零散的陽光。明明旁邊就是人聲鼎沸的商業街，但公園裡卻是一片靜謐。

繁茂的綠林投下微微渲染成金橙色的陰影，夾雜著不時響起的鳥鳴，無忘似乎感覺連風拂過梢頭的輕響都能令他感到平靜。

「不過……」他放下了手，將自己撐了起來靠在椅背上，「應還挺過意不去的吧，畢竟你難得出來玩……」

「啊啊，不會不會，我不要緊。倒是你，連自己身體情況都沒個底，有點被嚇到……」

「關於這點，我們似乎彼此彼此。」

「嘿嘿。」

氣氛在幾句恬淡的閑談中漸漸放鬆。無忘儘管還是沒有多少波動的平板語調，但漓玲依然聽出了對方的精神好轉了不少，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

「嗯——雖然感覺這話不太適合現在的我說，不過，還是想一下接下來的行程比較好吧。」

「也，也是。唔……」

隨著陷入思考，漓玲的手也下意識撫著下巴。這樣略顯老成的舉動，總覺得與漓玲有些違和。無忘看著漓玲的表情不自覺放鬆了許多。

「人少的地方么……嗯姆……」

經過閑談，漓玲已經大致了解了無忘的情況。沒想到無忘真有「沒法待在人多的地方」這樣自己只聽說過的心理障礙。放下緊張后，漓玲倒感覺有些新奇。

「去哪兒呢，去哪兒呢，哪裡可以去呢……啊，你也幫忙想啦。」

彷彿前一刻的慌亂從未存在過，漓玲狀態切換至迅速令無忘不禁挑了下眉。

無忘閉上眼，重新回過頭去，一邊輕聲發出了「嗯——」的聲音以做思考狀。

事實上只是在享受這未體驗過的寧靜罷了。至於接下來去哪兒，他才懶得去想。無忘將自己不知從何而來的信任全部交給了身旁的少女。

似是有了什麼想法，漓玲微微仰起頭，環顧了四周一圈：「那，要不，我們……」

「糖——葫蘆哎——你們要來一串嗎？」

插入的第三者的聲音令漓玲本就細弱蚊鳴的話瞬間戛然而止。無忘看向了來者，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衣著在這個時節顯得有些單薄，身邊破舊的自行車上綁著一大杆子的糖葫蘆，臉上掛著艷陽般的笑容。

無忘立刻本能地進入緊張狀態。然而還沒等他肌肉都繃緊，男子馬上又以不太標準的普通話開口詢問：「小哥，不要一根給阿妹么？」

緊接著愣住的無忘忽然才想起現在的情況，不禁為自己的敏感有些無奈。不過這滿面堆笑的大叔竟把他倆認成是兄妹什麼的……

無忘下意識看向了漓玲。雖然容貌和氣質完全不同，但巧合的都有著一頭灰發，因而旁人一眼看來十有八九會認成是兄妹。

而明明一句挺普通的話，卻不知為何引得漓玲滿臉通紅，腦袋一低將半邊臉埋進了圍巾不敢抬頭，只得以尋求幫助般的眼神瞟向無忘。

無忘輕聲嘆了口氣。雖說待不了人多的地方，但這樣的交流還是沒問題，只是他並不怎麼擅長罷了。

無忘有過幾次跟著奚綺頤去買菜的經驗，還模模糊糊的記得些他說過的話。

「唔……這糖葫蘆，怎麼賣？」

從已被淡忘的記憶中使勁才回想起的這句話，雖然用在這總感覺有些怪，但無忘一時間想不到怎麼說更好。

似是看見商機而流露出欣喜，小販連連指著各種糖葫蘆告知價格：「這個山楂的六塊一串，其它這些水果的也都一樣，蘋果的七塊。」

從沒接觸過這類事物的無忘不清楚這價格算不算貴，便轉過頭對上了漓玲的目光。

「一串六塊，就是說六串就快抵上一壇酒了……」

靈敏的聽覺使得漓玲幾乎不會被旁人聽到的低語一字不落地傳入無忘耳中。他早聽奚綺頤說過錢不是這麼算的。雖然自己不清楚，但這些事上無忘還是比較相信奚綺頤。

稍稍整理了一下語言，無忘便從口袋中掏出二十塊遞給小販，自己起身取來一串山楂的，接著看向漓玲問道：「你呢？要哪一種？」他擔心自己選的可能不合漓玲口味。至於無忘現在手上的，當然只是他自己想嘗嘗罷了。

「誒，我就不用……」

下意識就想要拒絕的漓玲忽然止住了聲音。她想起了曾經姬之雲對她講過的一些話：

「如果一個男的想為你花錢不要拒絕喔，這種生物是如果能討女人歡心，那花點錢什麼的他們可是很樂意的哦。」

真的是這樣么？內心不斷閃過糾結與困惑。雖然總覺得無忘不像那樣的人，但漓玲還是選擇相信她的老朋友。她覺得在這種事上姬之雲比自己懂的要多。

「那，我也就要山楂的吧。」漓玲語氣中藏著的猶豫並未被察覺到。無忘又取了一串遞到了她手中，接過了找來的錢收好。

「對了，我想請問一下……」

正準備離開的小販回過頭來，看著忽然向他詢問的無忘。

「這附近的話，有沒有什麼人少點的好去處？」

「嗯？附近好玩的地方嗎？那大概就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