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夜半娶親
時局混亂,有人笑就有人哭,古域城與澤露城相交的邊塞小鎮中,就從幽暗的叢林中傳出一聲聲凄涼悲切的哭聲,他們身著麻衣,頭披白色喪布,一路撒著紙錢從黑暗中走出。
這種事,尤其是在戰亂時期常見不鮮,奇怪的是,送葬的隊伍中間有個身著鮮紅嫁衣的少女,她被人推搡著向前踉蹌的走著,蓋頭被寒風吹走,露出她盛滿淚水的杏眼,和一張姣好的面容。
一旁的女人口中說著「蓋頭揭了不吉利」之類的話,一邊又重新用蓋頭遮住了那張滿是淚痕的臉。
「就是這兒了。」
頭前的上了年紀的老者站在一個孤零零的墳包前,眾人停下腳步,紛紛拿著工具將墳啟開,把棺槨挖出來。
那是一個剛下葬不久的棺槨,木頭還是新的,他們合力把棺蓋推開,裡面竟只躺著一個穿著舊衣的稻草人。
「阿石,娘來看你了……」
一個老婦衝上前,抱著棺槨哭的撕心裂肺,身後有人將她攙扶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勸道:「阿石娘,阿石保家衛國,留在了戰場上,他是咱鎮上的大英雄,今兒可是阿石的大好日子,你應該開心啊……」
「是……是……」
老婦擦著眼淚,小心翼翼的把稻草人從棺材里抱出來,走至少女身旁,掀起她的紅蓋頭,慈祥的望著稻草人說道:「阿石你看,這是娘給你買的媳婦,多好看的小閨女,以後……就由她照顧你啦。」
老婦瘋魔了一般抱著稻草人又哭又笑,不肯放下,旁邊人提醒她道:「阿石娘,快到子時了,別誤了好時辰。」
「是啊,快讓阿石把他婆娘帶去吧。」
眾人勸說著,老婦才戀戀不捨的把稻草人交與旁人,緩和好情緒后,她抬手理了理頭髮,將帶在頭上的白花擺正,握著雙手站在原地,等旁人將少女壓到她面前。
「吉時已到,新人拜堂!」
拉著長音的聲音傳至眾人耳中,少女一左一右站著兩個女人,少女眼神充滿恐懼的看過去,旁邊的新郎,便是那個被稱為「阿石」的稻草人,它被墨隨意繪了五官,身上掛了朵紅花,它被人提到與她一般高,下身的舊衣正飄蕩在半空,更讓少女心驚膽顫。
只聽那人喊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少女的頭一次次被人狠狠按了下去,她嘴唇艱難的蠕動著,心裡翻騰著想要逃跑的念頭,腳下卻像是被灌了鉛,身體僵直的動彈不得,只能任人擺布。
「免禮免禮……」
禮畢之後,老婦哭的肩膀一聳一聳的,走上前和善的扶起少女,哽咽著說道:「你這姑娘我喜歡的緊,以後你也是我半個閨女,你到了那邊好好照顧阿石,以後逢年過節,娘不會忘了你的,你放心去吧……」
少女使勁搖頭,慘白的臉上滿是驚恐,整個身子都止不住的發顫,那雙好看的眸子中滿是不可遏制的恐懼之色。
可誰管她願不願意,隨著一聲「送入洞房」,女孩便被幾人按到棺材當中動彈不得,他們拿來鐵鎚與寸釘,一人專門按著手,一人將寸釘放到她的手背上,高高舉起鎚子,隨後便是撕心裂肺的痛。
「啊……啊……」
驚恐、疼痛與無助讓少女絕望的哭著,淚珠如同斷了線的珍珠,滴滴落入發間。
那些人卻心無惻忍之心,就在他們打算把女孩的另一隻手與棺木釘在一起時,身後忽然響起一個如同野獸般粗啞的聲音:「你們在幹什麼?」
深山老林中人本就不多,現在還是處於深夜,突然傳來這麼一個似人非人的聲音,任誰都會被嚇一跳,有膽小的婦人甚至都驚叫出聲。
先緩過神的人將目光移過去,眼前男子約莫二十五六歲的模樣,長的劍眉星目,身形挺闊,一身幹練的黑衣,雙手抱劍倚不遠處的在樹榦上,要不是他突然說話,怕是沒人會發現他。
隊伍中的人沒好氣的質問他問道:「你是誰家的人,大半夜的在這兒做什麼?!」
「你們先別管我是誰。」男子幾步走至抽抽搭搭的老婦身旁,語氣輕鬆的彷彿是與熟人談笑。
「我覺得這女孩年齡太小,而且她被你們這麼折磨都不喊救命,想來腦子也不太靈光,配不上阿石,你作為母親,親自過去陪阿石不是更好?」
「你……你這人在說什麼胡話,你可知道阿石他已經……」
「我知道的很!」男子用嘶啞的聲音打斷她的話,腳下步步緊逼她,琥珀色的眸子在火把的映照下一亮一暗,強大的壓迫感讓人感覺他彷彿是林中猛獸,隨時會將這些人撕碎。
「你這麼大年紀了,都不想過去陪自己的兒子,弄來這麼小的孩子讓她陪葬,你於心何忍?阿石是保家衛國是英雄,而你卻在殘害他拚命保護的無辜百姓,作為一個人,作為母親,你簡直失敗透頂!!」
「那……那又怎樣!」老婦掐著腰,頗有潑婦罵街的架勢,「這丫頭是我花錢買來的,我想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你是哪座廟裡的菩薩,敢管我的事?!」
「呦,這麼橫,今天這件事小爺我還管定了!」男子拿著長劍對著眾人晃了晃,挑眉笑道:「想挨揍的儘管來,小爺絕不會心慈手軟!」
他雖是這樣說,但對著平頭百姓,他的長劍始終沒有出竅,三兩下就收拾了一堆人。
而那少女見有人助她,忍著劇痛,將鐵釘生生的從手背中拔了出來,跳出了棺材,躲在不遠處的巨石后心有餘悸的看著。
「現在到你了!」
男子的目光落到老婦身上,他力氣極大,拉著老婦就把她塞進了棺材中,還隨手拉上了棺材板。
「跟你兒子重逢的感覺怎麼樣,還不錯吧?」男子戲謔的拍了拍棺材,又用劍指著眾人說道:「你們都是阿石的親朋好友,誰還想和他見一面,我可以把你們都塞進去,到時阿石就不孤單了。」
「不不不……少俠饒命,我們……我們只是來幫忙的,不是有意害人的……」
「那還不滾?等著小爺送你們去見阿石嗎?!」
不時,樹林中便沒了人影,只剩老婦拚命敲打棺材的聲音。
「怎麼?不想跟你兒子多呆一會兒了?」
男子將身體靠在棺材上,抬頭便見弦月的光透過林中濃密的葉子撒下來,他的聲音依舊暗啞可怖,語氣卻溫和了許多。
「阿嬤,我也是從戰場上下來的兵,說不定還和阿石一同對抗過赤淵軍。」
老婦敲打棺木的聲音漸息,靜靜聽男子說著。
「當年我投軍報國,不是相當什麼英雄,我就是想把千千萬萬的平民百姓護在身後,我想阿石也是如此,我們見過的殺戮太多太多,我若是阿石,定不願看到無辜之人為我慘死。阿嬤,我父母手足都是因為赤淵而死,其實我很羨慕阿石,至少家人無事,活著的人好好活著,不需要在做這些多餘的事情,阿嬤,我說的話,您其實應該早就知道吧……」
棺木中傳來悲切的哭聲,男子收回目光,唇角帶笑的拍拍棺木,「阿石要是活著,一定會喜歡您給他娶的新娘子,但他們今世無緣,人我就放走了,今天讓您受驚嚇了,實在抱歉,不過……」
男子話風一轉,連語氣都凌厲了許多,「不過您若是不聽勸,再做這傷天害理之事,不管多遠我都會找回來,直接送您去見阿石,可聽明白了?!」
棺木中傳來沉悶的回應,男子輕輕一掌將棺木推開,等老婦帶著滿臉的濁淚從裡面爬出來,男子的背影已經漸行漸遠,消失在黑夜之中。
少女追著那道身影跑去,老婦抱著稻草人無助的哭泣著,白髮人送黑髮人,心中之苦可見一斑,錯也好,對也罷,所有人不過都是這場戰爭的犧牲品罷了。
林中黑暗幽靜,只聽得急促的腳步由遠及近,身著鮮紅嫁衣的少女追逐著消失在暗中的身影,她只想拚命抓住那絲光亮,顧不得看腳下尖銳的石頭,少女被絆到在地,再抬眼之時,男子的身影已經蕩然無存。
少女手足無措的爬起來,抓著受傷的手低低的哭著,突然身後傳來男子特有的啞聲:「你在找我嗎?」
她怔愣一瞬,連忙回頭看去,此時旭日初升,男子逆著光向她走來,他的身影被陽光鍍上一層金色,那一瞬間,少女彷彿遇到了從天而降的神佛。
她忘記了哭泣,也忘記了害怕,只記得他臉上的笑容,那是她畢生中見過最美好的東西,就像是……是他身後的太陽,溫暖又溫柔。
男子直接盤腿坐在她身旁,他張開手,一顆葉子略微發黃的小草靜靜的躺在掌心,他邊用石頭把草砸爛,邊說道:「我方才去找了顆止血消炎的草藥,來,把手給我,我幫你塗上。」
粗糙的手指輕柔的抓過她的小手,動作嫻熟的將藥草敷在她的手背和被穿透的手心上。
最後他在自己衣服上撕下一塊帶著暗紋的布條,為少女包紮好傷口,她一直定定的望著他,無數次的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夢中,要不然,怎麼連這麼深的傷口都感覺不到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