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恩情

第二十九章 恩情

大軍便隨著晚秋的涼風行至霄嵐城,按照這個行軍速度,年節之前他們就能到達赤淵城。

外邊寒風蕭瑟,時不時的就會響起落葉隨風而起的「沙沙」聲,司南月體質寒涼,每年一到這個時候就手腳冰冷,赫連決知道她怕冷,命人將王帳中的碳火燒的旺了些。

雲雨過後,她剛要睡下,就聽慶吉爾氣喘吁吁的跑到王帳前,上氣不接下氣的喊道:「殿下不好了!大將軍他……他遭人暗殺,中了劇毒,小城主是不是在您這兒?快些請她過去看看吧!!」

這事來的猝不及防,赫連決被驚的睡意全無,搭了件外衣就與司南月去了阿波罕的營帳中。

半路見士兵拖著穆婭的屍首從阿波罕的帳篷中走出,司南月微微側頭看了她一眼,知道了她的答案。

這個時候赫連決的眼中自然是看不到別人的,他火急火燎的奔至阿波罕身旁,眼前只見平時生龍活虎的人,此刻疼的連話都說不出來。

他痛苦的將身子高大的身子蜷縮成弓形,青黑色的嘴巴不由自主的咧開,露出咯咯打顫的牙齒,臉因為巨大的痛苦扭曲變形,額上青筋暴起,見赫連決進來,只強咧著唇嘿嘿一笑,逞強道:「小事……而已,殿下怎麼還……還親自趕來了……」

司南月上前把脈,她面色瞬時沉了下來,收手后對赫連決緩緩搖了搖頭。

阿波罕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他是懊惱又悔恨,從牙關中擠痛苦難當的聲音:「真……他媽丟人丟到姥姥家……老子殺敵無數,沒想到……沒想到,最後竟栽在了一個……一個女人手中……」

「說什麼最後!」赫連決不信無數次死裡逃生的阿波罕會亡于歸鄉的路上,「你可還記得本王與烏朵大婚那天,你與本王說過什麼?!」

他俯下身子,離阿波罕更近了些,向來狂妄自大的人,今日竟有些惴惴不安。

「你說本王的孩子,都要與本王一樣,由你親手教導,你要把他們教成赤淵的大勇士,如今阿桓還是個半大孩子,離本王還遠的很,你豈能中道而廢!」

「哈哈……哈哈哈哈哈……」阿波罕咳著黑血笑了起來,「咱當時說的是醉話,殿下……居然記到現在……」

赫連決不信此毒無解,又讓候在一旁的慶吉爾診脈,慶吉爾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痛心疾首道:「殿下,這見血封喉之毒實在無解,大將軍底子好才撐到現在,屬下實在是無能為力啊……」

營帳中鴉雀無聲,只能聽見阿波罕粗重的呼吸聲,赫連決不可置信的望著阿波罕,眼中的驚慌失色難以掩飾,雙腿像是被灌了鉛一樣難以挪動分毫。

他又聽阿波罕開口:「這是狼王神他老人家……想跟我比摔跤了,殿下……你別傷心,等咱下去之後,找到……蘇赫巴魯大將軍,咱跟他把殿下的功績講一遍,他……他一定會為殿下這個外孫感到……自豪!」

突然,阿波罕開始七竅流血,渾身抽搐,青筋暴起的手彷彿鷹爪一般抓住赫連決的手,渾濁的眼睛瞪的極大,直直的看著他,彷彿是有無數的話要說,又彷彿是放心不下他。

慶吉爾手忙腳亂的給阿波罕飲下鎮定的藥物,儘可能的讓他撐的更久,司南月在旁遲疑觀望著,她蹙著秀眉,不知在想什麼。

司南月審慎再三,猶豫許久,她終於開口:「殿下,我幼時曾生過一場大病,姑母向世外高人求得過一枚舍沙果,得以保我性命,我想……若是將含有舍沙果藥性的血用作藥引,再結合解毒的草藥,大將軍體質強健,應該……有活下來的希望。」

「舍沙果……」赫連決默默呢喃著。

這種東西他曾聽說過,舍沙樹這東西長在酷寒之地,且數量極少,它五十年開花,百年才結一果,被人稱為聖果,常人吃了會延年益壽,重病之人吃下有起死回生之效。

此物可遇不可得,他的父親與外祖父一生都在尋找這虛無縹緲的東西,沒想到竟被當年還是孩童的司南月收入囊中……

赫連決猶豫再三,還是答應了她,「好,城主既然有些把握,那一切由城主做主,若是救回大將軍,本王重重有賞!」

有了赫連決的應允,她便大膽放手一搏,阿波罕面如死灰,顯然等不了太久,司南月便命人將他手腕上的脈管切開,黑色毒血瞬時噴涌而出,同時她將自己的手用匕首割開,放了多半碗的血,和著準備好的葯汁給阿波罕喂下去。

血葯一下肚,他的臉色不時便好了些,慶吉爾再診時,已經可以把阿波罕的脈象了。

眾人紛紛鬆了一口氣,赫連決緊鎖的眉也逐漸展開,司南月見有效果,連續數天如此操作,阿波罕雖還是時不時的發病抽搐,但保得一條性命。

而她則因失血過多,本來蒼白的臉色愈加憔悴,整日里躺在榻上動彈不得。

惜茗暫停了學習騎射,守在她身邊照顧,偶爾還抱怨道:「小姐,你管他一個赤淵人的死活做什麼,你這麼折磨自己的身體,你不心疼我還心疼呢!」

每當這時,司南月就抿起毫無血色的唇,指尖點上小丫頭飽滿的額頭,讓她不要胡說,以免被有心人聽去。

十幾天過後,阿波罕的身體終於見好,不用再以血引葯,她也終於可以安心的調養身子。

也許是因為司南月救了阿波罕一命,赫連決對她的態度與之前相比簡直大相徑庭,專門調了幾個奴婢在這兒伺候,還命三個軍醫專門給她調理身體。

他時不時的親自過來照顧,但於司南月她來說,除了見赫連決的次數多了之外,現在與以前無異。

只是那次惜茗讓達日阿赤給她送羹湯時,達日阿赤站在旁邊,神色複雜的望著眼前這個病懨懨的,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女子,嗤笑道:「你那日不讓我殺那個女人,說留著別有用處,指的便是這件事吧?若不是還有惜茗這個小哭包,我當真會以為你們澤露城人都是這樣狡詐。」

「先生言重了。」

司南月抬頭望向他,笑容清澈柔軟,眼中卻是截然相反的高深莫測,「我們主僕在這兒沒有依靠,只能仰賴殿下天恩,我只是想讓前路更簡單些罷了。」

「隨便,反正又不關我的事,我只是好奇,小哭包在你這樣心思縝密的人身旁長大,還能這麼天真爛漫,也是奇迹。」

司南月眼神暗了暗,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惜茗幼時吃盡苦頭,最得母親憐愛,她們雖無血緣關係,惜茗卻是我們姐妹中最像母親的一個孩子,她純真率直,單純爛漫,若她能保持這顆赤子之心無憂到老,也不失為一件好事,只是……也許我護不到她那個時候……」

她垂下眸子,不知道在想什麼,剛要說話,就聽帳外傳來阿波罕雄壯渾厚的聲音:「小城主,咱來看你了!」

達日阿赤識時務的退了出去,阿波罕則提著一隻野雞大跨了進來,憨笑著對司南月晃了晃那正撲棱著翅膀掙扎的野雞,後邊跟著來請脈的軍醫。

「小城主,他們說喝母雞湯養身子,咱親自帶獵犬打來的,野雞應該跟母雞差不多吧?你,快去把雞頓了,記得多熬點湯給小城主。」

他不由分說的把雞塞到軍醫手中,軍醫哭笑不得的抓著撲騰的野雞退了出去,他哪會熬雞湯,只能輾轉著把雞交給了一個侍女。

司南月被軍醫有苦說不出神情逗的心情大好,不由得掩面而笑,她笑意盈盈的問道:「大將軍今日精神不錯,想來身體好多了吧?」

「那當然了!」阿波罕拍了拍胸脯,「這次太險,要不是小城主仗義,捨命救咱,咱可能就真要陪狼神他老人家喝茶去了。」

「將軍無事就好,這下司南月的恩情就算還了。」

這句話說的阿波罕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恩情,什麼恩情?」

司南月沉默良久,才道:「在澤露城雨藤樹前,大將軍說過,肅水山之戰時,是你將兄長的遺體收埋,前幾日之事,就當我謝將軍的恩情了。」

阿波罕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麼,打了兩聲哈哈就退了出來。

他鬱悶的說不出話來,當時澤露城的前鋒大將是他埋的沒錯,可當時司南陽身上二十三個窟窿,也是他一刀刀戳上去的,甚至最後他的腦袋,也是被他砍下。

他敬重司南陽的骨氣,敬重他寧折不彎,敬重他就算死,也要用長槍支撐住身體,不向敵人屈膝,司南陽是他平生難見的頂天立地的英雄。

他心甘情願的為這個敵人收埋,把司南陽葬在自己誓死守護的土地,他本來問心無愧,可司南月的捨命相救,一時竟讓他感到一股奇怪的,難以形容的情緒……

「他娘的,真是邪門了……」

阿波罕罵罵咧咧的灌了一口藥酒,長夜將近,他乾脆拐了個彎又去了軍妓帳中尋歡作樂,想藉此驅散這份怪異的感覺,可心中卻總隱隱覺得虧欠司南月……

他苦惱的抬頭望著夜幕上那彎弦月,此時峨眉當空,夜風寒涼,也許是身體還未恢復好的原因,阿波罕打了個哆嗦,鑽進了營帳,不時便有女子的調笑聲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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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中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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