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暮光公主(上)
影月仔細的端詳了星影石很長一段時間,但它看起來和別的藍寶石似乎並沒有太大的不同。她嘗試著用魔法試探,但星影石沒有給予她任何回應。她甚至已經在這塊石頭上感受不到任何的魔法波動了——除了它還是那麼不可思議的沉。
墜星對能拿起這塊石頭感到異常的驕傲,似乎這證明了他對公主的忠誠和愛戴。但拿起這塊石頭,他卻不知道該拿它怎麼辦。影月毫不客氣的拿過星痕大人的酒壺,把它變成了一條銅質項鏈。墜星把星影石嵌在項鏈上,戴上了脖子——但大部分的精靈都對它熟視無睹,似乎誰都注意不到寶石里的那一抹淡淡的星光。
冰語將軍對於能去哀嚎要塞十分興奮,他積極的籌措軍備,整頓三軍,就盼著早日出發。星痕大人似乎對他們的離開也十分欣慰。影月猜他是想念自己的老房子了。
但等到真正出發的這一天,天空滿是陰霾,陰冷的旋風從虛空裂痕里撲出來,在鴉影山肆虐,就像無數個正在狂歡的女妖在扇動裙擺;冰語將軍站在隊伍的最前端,卻有一臉藏都藏不住的留戀——不知他是捨不得在鴉影山曾經擁有過的靜謐舒適,還是捨不得在空語神殿里的那些輾轉反側的夜晚;星痕大人難得的一本正經,既沒有醉醺醺的拿著個酒壺,又沒有衣不蔽體的蓬頭垢面,他穿著體面的長袍,披著乾淨的頭蓬,甚至還戴了一頂嶄新的禮帽,容光煥發的站在神殿台墀上為公主和將士們送行;他的眼睛里竟然還有一絲不舍——影月懷疑他是在向陪伴多年的酒壺告別。
奧術機甲和奧法戰車在隊伍的最末端。高大的機甲隊長們在戰車的兩側,像是緩緩前行的巨船。稍前是裝載著糧食、淡水和飼料等等軍備的補給車隊;拉著補給車的是鴉影山特有的長腿短翼陸行鴉。這些陸行鴉頸項光禿禿的,連絨毛都沒長上一根。
車隊前面是影月公主引以為傲的利刃軍——這是影月還是王子的時候給她的守備軍取的名字。弦月的戰隊里幾乎都是暗影獵手和暮光戰士,但影月和弦月不同,她的利刃軍里不但有戰士和獵手,還有祭司和幻士。
雄壯的暮光戰士們穿著金色的板甲,腰間掛著金色的聖劍和板斧,排作兩列並肩而行;矯健的暮光獵手們穿著金色的皮甲,背著金色的法杖和弓箭,騎著熠熠生輝的暗影獵豹,就像清晨那泛著金波的河流奔湧向前。
那些訓練有素的暗影獵豹昂著頭,就像塞了嚼子的驢,聽不見一點嘶吼;它們不停的擺動著細長而透明的淡藍色長尾,尾上的輝光上下起伏,左右搖擺,看起來像是金色長河中奔涌蕩漾的波瀾。
暮光祭司和幻士都來自犧牲祭壇和奉獻祭壇。他們都是平民,沒有資格在暮光聖殿學習。犧牲祭壇和奉獻祭壇是那些曾經侍奉過女神,但後來因為某些隱秘原因脫離了暮光聖殿的魔導師們創建的教派。這兩個教派都向平民敞開了魔法的大門,只要天資許可,虔心歸附,都可以加入他們的祭壇。
弦月看不上這些來自民間的魔法使徒,稱他們是被女神摒棄並遺忘的劣等精靈。但影月注意到了這些祭司和幻士們從虛空之神那裡得來的魔法能力,她把這些劣等精靈召至麾下,讓他們在利刃軍中佔有一席之地。
這些祭司和幻士騎著在鴉影山馴服的空語影鴉,飛在戰隊兩側的天空。祭司們穿著紫色的法袍,幻士們穿著藍色法袍,像是飄在空中的兩片雲彩。黯光.血珀是影月任命的暮光祭司首領,
他飛在祭司隊伍的最前面,正在和他的學生蘊華.金珀低聲交談。從他們的表情,影月便可猜到他們又在老生常談——虛空三女神已經被技藝之神腐蝕,她們已經背離了虛空之神;暮光聖殿受到她們的影響,已經開始墮落和腐朽。
雲澤.硨磲是影月指定的幻士頭領,他冷峻而高傲,平常總是眉頭緊鎖,不怎麼說話。但今天他騎著最大的那一隻空語影鴉,在幻士的飛行隊列中左右穿行,一會兒囑咐這個,一會兒叮囑那個。看得出來,他對這次遠征感到有些焦慮和不安。
這是幻士第一次參加戰爭,緊張自然在所難免。影月卻對這次出徵信心滿滿。出發前,她就派出了好幾撥的探子,對戰爭前線的一切她都可以說是瞭然於胸。失落深淵是連接邪域世界與虛空世界的唯一橋樑。暮光精靈在深淵與虛空的兩個界點建立了哀嚎要塞和月光堡壘,但現在月光堡壘已經被幽影精靈佔領。在和幽影精靈的戰鬥中,弦月一直都佔據著優勢,直到星之子違背了誓言,加入了戰局。如今弦月退守哀嚎要塞,只守不攻,等待著星之子的離開。
哀嚎要塞不遠的南方,是連綿起伏的灰狼丘陵。這裡曾經有一座巨大的暮色皇家釀酒廠。但隨著虛空世界邊緣的坍塌,灰狼丘陵大部分地區都陷進了破碎的混沌世界,混亂無序之力把它撕作了碎片。在藏月國王的安排下,灰狼丘陵的暮光精靈離開了殘破的家園,在痛苦森林中定居了下來。
影月的探子已經打探分明,暮色皇家酒廠雖然破舊,但大部分的建築都還完好無損。可以作為利刃軍的臨時駐紮地。這裡離哀嚎要塞的距離不遠不近,既不會引起弦月的注意,又不至於讓利刃軍陷入破碎虛空的危險之地。
臨近中午,冰語就開始讓部隊休憩整頓,以待明日。前鋒小隊選擇了一片開闊的草地,輜重小隊的精靈們開始去附近的樹林砍伐木材——有的用來安營紮寨,有的用來搭建鹿角、拒馬和望樓,有的用來燒火煮飯;一部分精靈推上小木車,拉上大木桶,去附近尋找乾淨的水源;一部分精靈放下了輝煌的武器,拿起了灰撲撲髒兮兮的鋤頭鏟子,開始挖壕溝,挖糞坑;暗影獵手們則三五作伴的四散開去,有的去樹林里獵殺那些鹿子羊子,有的去草地上捕捉那些兔子獐子。
「行軍不到八十里,怎麼就歇下了?」雲澤看著天色,感到十分的疑惑,「我們應該等到天色傍晚才休息。」
「從利刃軍的第一個精靈停下腳步,到最後一個精靈走到營地停下腳步,需要至少兩個日時。搭建營房也需要時間。如果等到天黑才停下,那麼利刃軍就只能睡在草叢裡。既睡不安穩,也吃不上一口熱飯。」影月向他含笑著點頭,「何況補給車隊和獵豹、影鴉都需要休息。」
「我們是精靈,可以在樹上休息,沒有必要修建營砦。這太浪費時間了。」
「如果沒有營砦,利刃軍就會陷入危險。」冰語也走了過來,「我們必須謹慎行事。血色起義軍出沒在悲傷森林和痛苦森林之間。他們像熟悉自己的家一樣熟悉這些森林。如果我們在樹上休息,一把火就能擊潰我們。除了這些可憎的叛軍,森林裡還有成群的鬣狗和狼群,還有獨行的灰熊和花斑虎。只要有一兩個戰士受到傷害,流言就會在軍隊里永不休止。」
「就算那些危險遠離,我們也不能那樣行軍。」影月解下金色的鎖甲,拋在草地上,幾個前鋒小隊的精靈正在旁邊搭建指揮官的指揮營,「這麼多精靈一起趕路,到處都會有便溺,精靈的,牲畜的,污穢和草屑、塵土一起飛揚,飢餓、疲乏還有緊張,這些都會讓將士生病。」
說到這裡,影月轉過頭,朝冰語露出一個微笑,「通知所有士兵,嚴禁任何精靈擅自轉換為女性。」
「我以為所有的精靈都可以自己選擇……」
「不,不可以。」影月打斷了雲澤的話,「現在這個時候。我不想看到任何一個精靈懷孕。」
「現在是在戰場,誰會想到去談情說愛……」
「照我說的做。」影月再次打斷了雲澤的話,但她看起來似乎並沒有生氣,也沒有顯得多麼的嚴厲和不耐煩,「長途跋涉,疲勞和病痛帶來的痛苦,孤獨和思鄉帶來的絕望,未知和不安帶來的恐懼,都會無休止的折磨遠征軍。彼此慰藉的精靈難免會心生情愫。這是常情,不是什麼罪惡。我不反對精靈們彼此愛慕,但我不希望等我們到達釀酒廠,有一半的精靈都不得不挺著個大肚子衝上戰場。」
「我會管好所有的幻士。」雲澤咬了咬嘴唇,「不會減弱我們的戰鬥力。」
「去請蘊華隊長帶上祭司一起去醫師的營帳。祭司們大都精通治癒與恢復的魔法。」影月轉過頭,吩咐墜星,「我們的醫師有限。暮光聖殿的醫師們又都太高貴,在他們心裡,只有高等精靈和上層精靈才值得尊敬。他們經常無視禁令,肆意稱呼平民為低等精靈和劣等精靈。可讓人沮喪的是,生病的又總是這些平民。」
「要是所有的將士都能用上銀制餐具和厚實的床帳,就不可能會有那麼多精靈生病。」冰語嘆了一口氣,「從來沒有高等精靈和上層精靈患上過痢疾和瘧疾。」
「我們的軍費緊張,而軍備又不足。」影月無奈的搖了搖頭,「長年的戰爭讓國庫空虛。而貴族們又不肯為戰爭出錢。我們更糟糕,這次的遠征我們甚至還不能驚動地方官員和地方守備軍。我們只能靠自己。而這個季節,既找不到野菜,也找不到野果。現在我只祈禱灰狼丘陵的狼崽子們足夠多。」
談話的時候,輜重小隊已經拉起了帳篷,金色的圓頂帳篷簇擁在一起,像在灰黃色的草地上長出了一蓬蓬巨大的金色蘑菇。「讓你的人為營地釋放掩藏魔法。」影月向雲澤揮了揮手,「我們的軍備和戰袍全都是金色,這太顯眼了。我們不能這樣招搖。你親自去。」
雲澤愣了一下,向影月彎腰鞠了一躬,慢慢的轉身離開。這讓冰語都感到驚訝——「他什麼時候這麼有禮貌了?」影月抿了抿嘴,「你就快要見到心上人了。還是好好的想想怎麼和將軍吐露心聲吧。」
經過大半個月的跋涉,利刃軍終於在一個傍晚抵達了暮色皇家釀酒廠。
釀酒廠位於灰狼丘陵的北部,建在一座山丘的頂上。酒廠的外圍有一堵兩丈高的鋼鐵圍牆,牆頭上爬滿了枯焦的惡魔藤,牆內牆外都積得有厚厚的一層焦黃的藤葉。酒廠的兩扇鐵門已經倒掉了一扇,斷裂的鋼筋和鐵條沿著門前的碎石車道滾得到處都是。走進酒廠的大門,是一片空曠的荒地。
荒地的左右各有一座巨大的水池。水池的旁邊擺著幾個痛苦女妖的石像。時光荏苒,這些曾經精緻華美的雕像已經被風雨侵蝕得十分殘破,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缺鼻子少眼。幾乎無一完好。只是水池裡的水還滿著,池沿上停著很多白頭綠尾的鳥雀。看見精靈們走進酒廠,這些鳥雀不過支楞起頭,「嘀咕嘀咕」的叫著,既沒有飛走,也沒有躲藏。
水池的後面,就是釀酒廠的廠房。這座廠房有兩層,底層非常的高,門口的柱子將近十丈。頂樓的樓頂坐著一個痛苦女神石像。不知什麼緣故,女神的頭顱齊頸斷折,腦袋掉在了她交疊在腿上的兩臂之間。廠房的左面,聳立著七棟一字排開的塔樓。所有的塔樓都有七層,塔樓頂上都種著紫亞蘭,翠綠的枝葉和或紫或紅的花朵將整座塔樓都覆蓋了起來。
廠房的右邊,是一個小小的花園,花園裡矗立著一座有四個尖塔的回字樓堡。樓堡十分的破舊,所有的窗戶上都沒有窗帘,窗台上、屋檐下,掛滿了白頭綠尾鳥雀的巢穴。樓堡的左右,各有一個傾斜的地窖入口。入口曾經裝有鋼鐵閘門,但如今閘門全都倒在入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