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暮光公主（下）
弦月帶走了奧術巨炮，炮台上被幽影精靈堆上了暗影飛矢車。不計其數的暗影魔法箭簇堆積在炮台的角落，發出瑩白的光芒，看起來像是在炮台上點起了白色的篝火。石牆的下方，排列著不計其數的獸欄和營棚。獸欄里盤踞著許多巨大的暗影魔犬和烈焰魔犬。這些從暗影之中誕生的魔物身形巨大，每一頭都像人類世界的大象那麼巨大而雄壯。這些魔犬時不時的從口中噴出毒霧和烈焰，整個石牆的下方都瀰漫著一股陰暗的、迷濛的劇毒之霧。峽谷的地面被毒霧侵蝕，所有的棘草都已然乾枯，乾涸的地面裂著無數的皸紋，像是層層滌盪的波浪，朝峽谷遠處蔓延過去。
堡壘的兩側，修建著星之子的星辰樓堡，樓堡的頂端懸挂著星之子的群星死聖之旗。兩座樓堡都被陰森的暗影籠罩著。樓堡的前方，站立著十幾個十來丈高的枯骨死靈。這些死靈是由各種生靈的枯骨組建起來的怪物，頭、四肢、骨翼一應俱全，看起來像是精靈的骸骨。這些死靈肩頭扛著巨大的白骨斧頭，邁著沉重的步伐，茫然而又憤怒的在樓堡前徘徊怒吼。
枯骨死靈的腳下，漂浮著許多發出晶瑩微光的鬼魂。這些鬼魂瞪著眼睛，披散著頭髮，兩手筆直的伸向前方，手指不停的在空中抓扯著——似乎有什麼讓它們魂牽夢縈的東西就擺在它們的身前，等著它們去勾取和抓拿。空空蕩蕩的抓扯和無盡的羞惱、空虛撕扯著這些鬼魂的心智，它們時不時的尖嘯著、嘶吼著，彷彿還有誰在聆聽它們的痛苦和絕望。
樓堡的頂端，站著一群群的白骨禿鷲，這些禿鷲沒有血肉，沒有羽毛，枯骨嶙峋的胸口裹著一團閃爍著的暗影光球——看起來毫無生氣。但它們還和生前一樣，爪子緊緊的扣在樓堡的旗杆和鳥架上，或三或五的擠在一起，時不時的仰起頭來，發出尖利而又高亢的鳴叫。
月光堡壘的後面，是一望無際的月照平原。平原遠處依稀可見莽莽蒼蒼的枯木森林。戰爭讓整個月照平原變得荒蕪而凄涼，邪惡而恐怖的魔法幾乎摧毀了曾經芳草萋萋、綠樹茵茵的繁茂之地。放眼望去，整個平原只剩下了或白或黃的塵沙。靜謐的沙海一片死寂。
「就算我們能越過哀嚎要塞。我們也沒辦法打下月光堡壘。」黯光看起來一臉的頹喪，「我們的人手不夠。幽影精靈和星之子佔據了絕對的優勢。」
影月沉默著，仔細的打量著月光下的堡壘。「先回去吧。」她抿了抿嘴，「冰語應該已經安排得差不多了。我們需要克服的困難還很多。攻克月光堡壘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雲澤點點頭，帶著大家原路返回。一路上誰都不說話。靠近哀嚎要塞後轉進了虛空。但這一次的虛空，似乎和來時有些異樣。虛空變得非常幽靜，滿空里飛旋的虛空之刃了無痕迹，虛空高處也不見有雷霆和風暴，周遭靜謐得像是午夜的地窖，沉悶、冰冷而又死寂。
在大家的行進的前路上，突然開出了一朵巨大的紅色罌粟花。這花朵沒有枝葉，憑空綻放在虛空里。巨大的花瓣顫抖著，花蕊里慢慢的揚起了一蓬淺黃色粉霧。
「這是什麼東西？」黯光睜大了眼睛，「我們被王子發現了嗎？」
慢慢的，前方開出了更多的罌粟花。紅的，黃的，紫的，白的……巨大的花朵簇擁在一起，眨眼的功夫，就開成了一片花海。五彩繽紛的花海上方，飄搖著粉霧組成的雲海。在花朵之間，慢慢的爬出了數丈長的巨蛇。
這些巨蛇五彩斑斕，在花叢里來回遊動。花蕊裡面，緩緩的站起了穿著輕紗裙幅的骷髏。這些骷髏戴著絢麗多彩的頭紗，腕骨上串著晶瑩剔透的水晶鐲子，一個個坐在花蕊中間，或者唱著旖旎婉轉的山野小曲，或者發出銀鈴一般清脆爽朗的笑聲——彷彿它們個個都是嬌媚可愛的仙子，而不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枯骨。
骷髏中間，慢慢的升起一團似乎有著生命的綠色薄霧。那薄霧冉冉升起，從中漸漸浮現出一個巨大而透明的深淵女妖幻像。她頭頂戴著骷髏頭穿成的王冠，肩頭伸展著白骨拼湊成的翅膀。腹下的蟒尾在薄霧中左右搖擺。
「是誰在召喚我？」深淵女妖並沒有開口，但空中卻回蕩起了她的聲音；黯光注視著她的眼睛，似乎這聲音是從她眼裡傳出來。
「滾回你的深淵！」影月瞪大了眼睛，「沒有誰會召喚像你這樣邪惡而卑賤的惡靈。」
「可我聞見了絕望的氣味。」女妖對公主的呵斥全然不以為意，「它會在你們中間蔓延，並最終召喚我的真身前來。到時候，我就可以把你高貴的腦袋掛上我的王冠。」
說完最後一個字，女妖的身形就慢慢的消散在了綠色的薄霧之中。虛空中搖曳的花海也漸漸的凋零，並最終化為一片虛無。游弋的巨蛇和歌舞的骷髏隨著花海一起泯然湮滅，失卻了蹤影。虛空之境又恢復成了最開始的模樣——電閃雷鳴，利刃飛旋。
但這些令人驚駭的虛空景象卻再也不能讓影月感到懼畏。深淵女妖的話語總在影月耳畔回蕩。回歸真身，大家再次變成了灰翎夜鷹，悄無聲息的飛離哨塔。回到酒廠時，那座殘破霉爛的樓堡已經修葺一新。樓梯上鋪著厚重而蓬鬆的深紅色海馬毛地毯，牆壁上也掛起了深紅色的絨面帳幔。
冰語把餐廳改成了議事廳，幾個精靈正在大廳里忙碌——清掃垃圾、懸挂窗帘、鋪設地毯桌布等等。冰語站在議事廳門口的走廊上，緊皺著眉頭。看到影月走上樓梯，立刻就迎了上來。
「是遇到什麼麻煩了嗎？」影月朝他點頭笑了笑，「有多糟？」
冰語抿了抿嘴，遲疑了一下，「我不確定。」他搓了搓手，「巡邏隊在地窖里發現了一條地道。地道的盡頭，有一座神廟。」
「神廟？」影月愣了愣，「建在地下的神廟？」
「是的。」冰語的臉色不太好看，「我讓巡邏隊封鎖了通向神廟的地道。誰都不準進去。」他猶豫了一下，「我也沒有進去。但從通道上的浮雕和銘文來看，那應該是影魔的神廟。」
「影魔是技藝之神的僕從。誰會為祂建造神廟？」
「我不知道。」冰語聳了聳肩，「或許是泥濘使徒。他們是偷盜之神的追隨者。喜歡在陰暗而潮濕的地底生活。但也可能是棘語者，他們信奉盲目之神。總是在幽深的地穴中建造恐怖的殿堂。這兩個卑賤的種族最有可能為影魔供奉祭祀。」
「帶我去看看。」
「您不休息……」
「忙碌是最好的休息。」
冰語點點頭，轉身引路。
這座塔樓有兩個地窖。冰語領著大家走入了右側。「那邊的地窖很大，盤旋向下很多層。每層都有幾十個或大或小的酒窖。巡邏隊和輜重隊還在清理。現在還不清楚下面到底有多深。」他看了一眼黯光，「裡面沒酒了。但巡邏隊在裡面發現了幾道虛空裂痕。在裂痕附近徘徊著幾個扭曲魔。」
「現在也不是喝酒的時候。」黯光的臉微微一紅，「但這裡怎麼會有扭曲魔？」
「這些扭曲魔和鴉影山的不同。它們更高大，身體都是透明的。看起來更像一團煙霧。它們手裡拿著一盞燭台，燃著很高的焰火。」冰語抿了抿嘴，「但很幸運。它們還是很怕奧術魔法。很快就被趕回了虛空裂痕裡面。」
說話的時候，冰語已經領著大家走進了地窖。地窖的牆壁和穹頂都是堅硬的花崗岩，沒有任何的雕飾。地面是厚重的大理石。這是一個迷宮一樣的地窖，從入口下來，就有十來個編著號牌的通道。巡邏小隊的隊員看見影月，立刻把法杖提舉到胸口，向她行禮。
影月朝他們點點頭，跟著冰語走進了編著「慎語」字樣的二號通道。通道裡面，每隔十來丈，就會看見一個舉著玻璃燈盞的石像。這些石像半跪在地，背後沒有翅膀，頭頂戴著荊棘花冠，赤裸的胸膛上划著刺目的十字。這些都是凋零者——那些犯下累累罪行而被流放的暮光精靈。
通道的兩旁，隔不多遠就會有一間儲藏室。從房間里殘存的物品來看，這裡可不止是儲藏糧食或其他物資那麼簡單。這裡肯定進行過秘密的審判，有精靈在這裡被禁錮，也有精靈在這裡被處決。
「酒廠肯定曾經是血色起義軍的秘密據點。」黯光眉頭緊皺，「我們應該徹查這件事情。」
「那是地方執政官的事情。」影月搖了搖頭，「利刃軍沒有參與的必要。」
通道的盡頭，是一個略顯寬敞的圓形石室。裡面有一整隊的巡邏小隊——十二個戰士，四個獵手，四個騎士，兩位幻士和一位祭司。石室的最裡面，立著一扇圓弧形的拱門。拱門的裡面，是一條傾斜向下的甬道。
巡邏小隊看見影月，立刻集合站到在了拱門的左邊。這個小隊的隊長是絢麗．黑冰。他向影月行了一個禮，把手放在胸前，向她進言——「殿下，這裡很安靜。沒有任何生靈進出。」
影月點點頭，慢慢的踱到拱門旁。石室內的牆壁素凈一片，沒有任何的雕飾。但甬道的牆壁上，卻布滿了壁畫和銘文。壁畫里描繪著許多個和虛空世界完全不一樣的世界。這些世界里生活著不同的種族——各種各樣的精靈、各式各樣的巨魔、各色各樣的羽族、林林總總的龍族、許許多多的鱗族、形形色色的人類、千奇百怪的蟲族等等。但無一例外，裡面都藏著影魔的身影。在不同的世界，影魔有著不同的形貌。壁畫的下方，有著一長排的古怪銘文。彎彎曲曲，像是排列整齊的一串蝌蚪。
「這座神廟既不是泥濘使徒的建築，也不是棘語者的造物。」影月徑直走下了甬道，「這是水語者的神殿。」
冰語緊跟著走了下來，黯光、雲澤和其他人緊隨其後。
「我在暮光聖殿見過水語者的古籍。」影月雙眼凝視著前方，前方的甬道一片黑暗，她指尖的戒指發出了柔和的白光，在黑暗中開闢出了光明，「水語者是虛空世界最古老的種族之一。他們的歷史比精靈還要久遠。」
「這個古老的種族沉浸於研究黑暗的魔法。他們侍奉影魔和影魔的主人。自稱是影魔的僕從。」影月指著牆壁上的壁畫，「看看他們的壁畫。他們描繪著盛世的一切光景，末世的一切景象。但他們從不直面死亡。對死亡也毫無敬畏可言。」
「難道他們是永生的嗎？」冰語瞪大了眼睛，抿了抿嘴，「可我從未聽說過這個族類，也從來沒見過任何一個活著的水語者。」
「是的。水語者們長生不死。」影月瞄了一眼壁畫，指著畫中的一個生物，「這就是水語者。他們的身體和精靈相似，有著強壯的臂膀和雙腿。但他們沒有翅膀。他們有一條短小的魚尾，脊背和四肢都長滿了鱗片，手指和腳趾間長有鬆軟的蹼。他們的五官和我們相彷彿，但他們沒有眼皮，永遠都不能閉上雙眼。-他們的頭頂光禿禿的，覆蓋著厚厚的鱗甲，看起來像是一個巨大的鯉魚頭。」
「聽起來怪噁心的。」冰語嫌惡的看了一眼壁畫，「他們的身體會不會黏糊糊的？他們竟然還會穿上衣服！」
「不要輕看這些遠古的族類。」影月暼了一眼冰語，「他們有著悠久的歷史和璀璨的文明。水語者在河底、湖底、海底建造他們雄偉的城市和壯麗的殿堂。影魔賜予了他們永恆的生命。沒有外因，他們將永生不滅。」
「黑暗的主人終究會帶領他們走向黑暗。」影月停住腳步，輕輕撫摸了一下牆壁上的銘文，「聖殿的古籍留下了水語者歷史中的一小部分。聖殿的魔導師們根據古籍也找到了這些遠古種族殘留在世的神器與痕迹。但誰也不知道水語者最終消亡的原因。他們的歷史戛然而止。沒有任何記載或痕迹告訴我們他們去了哪裡。他們就像是突然被人從書頁中撕去。」
「我們得小心行事。」影月回過頭，正視冰語，「影魔是技藝之神最信任和最親近的僕從。他統領著這位上古至高魔神的惡魔軍團。而水語者是影魔最虔誠的追隨者之一。他們的秘法師掌握著暗影魔法中最不可思議的奧秘。我們的大魔導師水心．瑪瑙曾經醉心於研究這些秘法師的秘密。但最終只能從各種遺物中拼湊出那些偉大魔法的隻言片語。」
「輕視敵人，就是在輕賤自己的生命。」影月仰起頭，眼光掃過了所有隨行的精靈，「尊重一切生靈。常存敬畏之心。品嘗痛苦，心懷恐懼，了解絕望，才能讓暮光精靈一直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