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奔赴
白寒因擅用職權,私自放罪神出獄,致使謫仙上神受累,暫囚寒魂殿,無召不得出,昭光殿事務暫由其他神官打理。
算是極重的懲罰。但他立馬就應了,反倒叫謊烎覺得可疑。
「至於幻魘姬……」
「我送她回神獄。」雲上終於輕聲脫口而出。
天帝稍稍點頭,然後深深看了雲上一眼,他立馬說道:
「我明白。」
天帝不言語,攜著一路神官踏著祥雲頃刻消失在天際。
「上神,我陪你一起去。」謊烎看了一眼幻魘姬道。
雲上張了張嘴,還是微微點頭。
他伸出手輕輕搭在幻魘姬肩頭,隨即三人化為三道華麗的炫光消失在天際。
轉眼就到浮生滄海,神獄。
幻魘姬還未醒來,雲上也不急著叫她,負手站在前方,神思不明。
「上神,究竟是怎麼回事。」謊烎從后擁住他,輕聲問。
雲上僵了僵,沒動作,低垂了眼道:「他們說的沒錯,曾經有上千年的光陰是她陪著我過的。」
聽了這一句謊烎沒什麼反應,只是在雲上看不到的地方,眼神暗了暗。
雲上轉身看向謊烎道:「你知道為什麼而今神界會封禁神官渡劫中的記憶嗎?」
謊烎低了頭,鼻息灑在那段瑩白如玉的脖頸:「為什麼?」
雲上再次看向遠方,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說起了幻魘姬。
「她曾是司顏之神,掌管容貌美醜。身為司顏之神,她的容貌的確是神界數一數二,因此她也格外愛惜自己的容貌。後來她修為遇到瓶頸,需要下凡歷劫。就是這一劫,顛覆了神界對於神明歷劫的認知。」
說到最後,雲上的嗓音竟然有些微發顫。謊烎下意識覺得,後面發生的事也會顛覆他的認知。
雲上緩了緩,繼續道:「幻魘歷劫之時,因容貌太過驚世,招惹了許多妒恨。她那時是個小花妖,她的劫原本是與一名乞丐的愛恨糾葛。可是那座城的城主女兒竟然也看上了那名乞丐,為了搶奪,請來大批修仙之人捉住她,懸挂城牆之上,一刀一刀剜去她臉上的皮肉,風吹日晒數日,她的臉……」他又頓,「太可怕了。」
真的太可怕了,至今他想起,仍然毛骨悚然。那張臉沒了皮肉,只剩一雙眼睛突兀的睜著,也不知道是不是睜著,畢竟連眼皮都沒有了。
「後來呢?」察覺他的戰慄,謊烎擁抱的力氣更大一些。
「後來幻魘渡劫歸來,因共情太深。私自下凡,動用神力一夜之間絞殺了那全城之人。血流三日,源源不斷。那城主女兒更是被千刀萬剮,碾碎成了齏粉。天帝大怒,斥奪幻魘神格,原本的懲罰是,攪碎魂靈,生生世世承受無間地獄碎骨之痛。」
話到此處,許多不清晰不明朗之處也已經豁然開朗了。
「我那時下界歷劫,恰巧入了幻魘的劫數,只因我帶了記憶,又因花蒔提前結束歷劫。結果反而害了她,阿謊,你說如今這一切是不是都是因為我?」
雲上閉了目,那嗓音裡帶了絲絲哽咽。
謊烎扳過他,和他面對面,輕輕吻他,也輕聲安慰他:「不是你的錯,你沒有錯,他們都說你冷心冷情,幻魘姬陪伴你數千年也要狠心關入神獄,可他們不知道,你不這樣做,她就會死。你一點錯都沒有。」
雲上埋進他的胸膛,彷彿在這安慰中真的平復了許多。
沒一會兒,幻魘姬醒了。
她瞭望四周,還是浮生滄海。
事已至此,敗局已定。
雲上走到跟前,朝她伸出手:「走吧,我送你進去。」
幻魘姬盯著那指節分明的手掌,時過上萬年,她已經忘記了這手掌的溫度,如今雲上又要讓自己想起來。
幻魘姬最終沒有去握那隻手。
她跌跌撞撞的站起,凌亂的髮髻,殘破的衣裙,以及胸口慘不忍睹的血洞。
她粲然一笑,徒增凄涼。
「不用了,上神。我的生機已經沒有了。」
她赤著足,緩慢又認命的走向那個漆黑的漩渦,主動走向那無盡的黑暗。
在那身形完完全全被吸入之前,她回頭笑道:「上神,我祝你早晚會遇到你的情劫,你會和我一樣,愛而不得,求而不得,生不如死。」
這一瞬間,雲上如遭雷殛。
幻魘姬聲音壓得極低,彷彿就為了說給雲上一個人聽,實際上也是如此。
謊烎聽不到她說了什麼,只看到雲上因這一句而身形都有些不穩。他幾乎急切的沖身上前扶住他,眼裡焦急一覽無餘。
「上神,你怎麼了?!」
雲上似乎有些呼吸不穩,看向謊烎的眼神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是嗎?會這樣嗎?他的下場會和幻魘一樣嗎?
他艱難地喘了幾口氣,而後伸手貼在謊烎胸膛,推了推。
謊烎因他這抗拒的舉動而有些僵硬,但也順從的退了幾步。
「我沒事,」雲上吞咽了下喉頭,他甚至沒有找一個能兩人之間的氣氛不那麼冷淡的理由,直接道:「我要回去了,不要跟著我。」
說罷,便拂袖出了浮生滄海,那步伐跌撞惶急,彷彿身後是什麼十惡不赦的惡鬼。
謊烎五指攥緊,指節發白。靜了須臾,還是奪步跟上去。
這等明目張胆,雲上不可能毫無察覺,但是他沒有再說一句。
一人在前方疾走,一人在身後溫吞著亦步亦趨。直到到了謫仙宮。
雲上進了門,站在院子里。月光灑在池塘里,星火明滅,卻無端凄涼。
「上神……」
謊烎在身後喚他,他當是委屈極了,自從歷劫歸來,都沒有給過他一個撫慰的擁抱。卻一直躲著他,躲著他。
可要雲上承認這長久的溫情與陪伴只是他遲來的劫難,他亦不能接受。
古往今來,唯情一字無解。
他不知道怎麼渡這一場劫難,結果無法掌控。他釋懷不了過往,也看不清前路。
忽地心腔一陣悶痛,喉間似有腥甜瀰漫。
「上神。」謊烎要上前來。
雲上一慌,壓住喉間血氣,不回頭,直接甩手閉了謫仙宮大門,順便落了一道結界。
「不許過來!」雲上呵斥。
謊烎的步伐堪堪停在結界之前,不上前了。
「好,我不過去,我就在這裡。上神,我就在這裡,哪裡都不會去的。」
一門之隔內,雲上彷彿忽然力竭,難以自控的俯跪在地。強行釋放神格之力的後果也找上他,一口膿血噴涌而出。
神界是世間最純凈之地,任何污穢都不容存,僅片刻,那血液消散而去,不見蹤影。
他不知道謊烎在門外早已洞悉一切,也不知道自從戴上謊烎給他的小手鏈,他想隱藏的秘密無處遁形。
而謊烎也不知道,倘若他輕輕觸碰一下那層縈繞著淡金色的結界,就會發現這結界脆弱得像紙,連只蒼蠅都攔不住。
他們兩個人,一個強忍著不出聲,一個按捺著不前進。都痛。
謊烎的手掌緊了又松。
不知站了多久,那緊閉的門依然沒有向他打開。心裡彷彿有什麼東西熄滅了,他終是抬步要離去了。
只是那步子堪堪邁出半步,身後傳來一陣巨響。少傾,有人摟住了他。
一道既顫抖又哽咽的聲音傳來:「別走,不要走。」
謊烎在自己都沒察覺的時候鬆了口氣,他握住腰間的手緩緩轉身,聲音亦是哽咽非常:「不躲我了?」
雲上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攀著謊烎的手臂踮腳,主動吻上去,淚水糊了對方滿臉。
有些事情不必多說,自有熱烈的親吻可以替代。
雲上想過了,前程他無法預見,只知當下若是要他失去這個人,他會痛苦,會發瘋。
凌亂的步伐絆倒了茶几,桌案。床幔無風搖晃,盪的人心徜徉。
烈酒與月光碎了滿地,醉倒了交心人。
謊烎摩挲著紅腫的唇,問:「痛不痛?」
雲上承受著搖頭,不夠痛,他要痛,他要能讓他清醒的痛。
弄痛我吧,這樣就算結局是粉身碎骨,那也是我自甘墮落,心甘情願。
「我愛你,阿謊,我愛你。」這是雲上瀕臨崩潰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