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昆雪
風雪殘忍肆虐,浮生滄海一路的離花都覆上一層薄薄的冰霜,輕輕觸碰薄冰與花都一起碎裂,天空還在飄著鵝絨大雪。
雲上抖開一把傘,轉頭道:「那我便先走了。」
良久,裡面才傳來無劫天尊那蒼老的聲音:「三年前上神沒想通的事,如今想通了嗎?」
雲上微微笑了,還是一派溫柔:「想通了,我三年前就想通了。」
轉眼距謊烎渡上神劫已是三年過去了。
這三年過得快如流水,沒發生什麼大事。
只有兩件無傷大雅的笑聞:半年前,瑤宮向戰神求愛又失敗了。
瑤宮對戰神將軍的心思全神界無一不知,然而妾有意,郎無情。
江奢現如今一門心思全在茯神身上,從前顧慮旁人議論紛紜,現如今是裝都懶得裝了。可憐茯神被這窮追猛舍嚇得好一段時間沒敢來神界。
想想素日里不苟言笑,冷冰冰的人如今不僅學人間那些男子求愛的酸詩和手段,還屢屢來向謊烎請教庖廚之道。對此,各路仙神也都是看笑話的多。
而這第二件便是眼前了。
神界四季如春,靈力充沛,怎麼會下雪呢?
這要從前段時間剛剛飛升上來的新任司雪之神說起。新任司雪之神名為昆雪,是昆崙山上一隻雪鹿化成。因為飛升得早,身形還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模樣,因此就有神官質疑他能不能堪此重任,少年郎年輕氣盛,一邊醞釀風雪一邊信誓旦旦:我行!我當然行!!
然後掌中風雪術就猛地拍歪了,迅速在神界之空炸開,未及片刻,神界迎來了千萬年來第一場雪。事實證明昆雪不僅行,而且非常行。這一場雪足足下了七八日也沒有要停的跡象。神界四處都覆著厚厚的積雪,簌簌寒風刮著,各司殿都沒有人去上職了,通通留在自己的小宮殿處理神界事務。
雲上亦是。許是天生體質問題,他把飛升之前就畏冷的毛病也一併帶上神界,有人在的話他尚且顧及顏面強忍,無人在場時他就要點著靈氣燃燒的火焰,以及裹著厚厚的棉被才能過。
案上已經積累了不少待處理的請願,雲上執著硃筆一字一句的落款。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輕柔得幾乎無法察覺的微風襲來,雲上兀自提著筆,頭也不回,憑空道:
「要我說你合該把你那華烎殿的牌子一併取來,和我這謫仙宮掛在一處比較好。」
話音一落,他背上一個高大的人影就緩緩現形,男人輕吻著他的耳垂,輕笑道:「如此甚好,就依你的。」
如此的厚臉皮反倒讓雲上升不起捉弄的心思,公務也處理不了了,他乾脆放下筆,側頭和謊烎貼了一下唇。
「你在我這兒一呆就是十天半個月,你那華烎殿當真不想要了?」
兩人鼻尖相觸,氣息相融。
「我想日日夜夜都呆在你這裡。」謊烎咬了一口那圓潤的鼻頭,嗓音有些嘶啞。
雲上都被氣笑了,抬指抵在他眉間隔開距離,不給他親。
「日日夜夜,你還真說得出。」
謊烎如今已是赫赫威名,麾下數萬將士差遣,自從白寒禁足,天帝諸多事務都交給他,對他多番倚重,若是讓人知道這個眾人面前威風凜凜的華烎上神私底下還會膩膩歪歪撒嬌,不知道會是什麼想法。
他心裡這麼想著就想收回手指,誰知忽然又被拉著引向一個溫暖的地方。
謊烎把他的手按在腹部揉著,嘴裡不滿的道:「上神的手好冰。」
「是啊,好冰。」雲上眯著眼睛笑。
他這樣笑起來十分放鬆,眼睛彎彎的,細碎的星辰彷彿都在裡面,謊烎最喜歡的就是看他這樣笑,每每瞧見都會心癢難耐。
而他絲毫沒有察覺雲上趁著自己發獃迅速剝開他的衣襟把那凍得通紅的手掌貼在那熾熱的胸膛上。
「嘶,上神!」謊烎被冰的倒吸一口涼氣,卻沒有把雲上的手拿開,反而捏著那腕子更使勁的往自己懷裡拖。
雲上笑得眼角都有些濕潤,一不留神就被按倒在地上的絨毯上。
「上神,你好壞。」謊烎眼神晦暗,俯視著雲上。
兩人相處久了,對彼此都頗為了解,幾乎就是一個眼神雲上就能明白他想幹什麼。
他偏頭躲開謊烎越湊越近的腦袋,輕咳一聲道:「時辰還早,不如我們找點事做吧。」
謊烎沒親到人,略微不滿,揶揄道:「我這不是在做事嗎?」
雲上躲閃得更厲害了:「我是說,我是說我們出去走走吧。」
謊烎不屑:「神界就這麼大,還能去哪兒走走,不如……」
「怎麼會,我還沒逛過下過雪的神界呢。」雲上趕緊打斷他。
謊烎:「……」
雲上如願以償拉著謊烎出門了。
一路上他假裝看什麼都稀奇,也假裝看不見謊烎那欲求不滿的神情。
他拎著袍腳,氅衣無法顧及的拖在身後,小心翼翼地踩進那厚厚的積雪,一步一個腳印,那專註的神情彷彿這是一幅偉大的藝術品。
謊烎抱著臂,跟在後面有條不紊的走著,頗有些好笑的看著那個男人,像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
原本興緻缺缺,現下倒真有幾分想要和雲上好好賞雪的想法。
雲上專心致志踏著雪,忽地回頭看了一眼謊烎一樣,不知怎的就想起人間和姜竭走的那一場雪了。
他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的人,幾乎立即就開口:「這雪還真有點像你渡劫的那時候。」
話一脫口他立馬就察覺不對,謊烎聽完這一句就深深皺起眉頭,彷彿聽不懂的樣子。
實際上也和聽不懂差不多,當初天帝設下封禁神官曆劫記憶時為了防止其他變故,同時也加了一道禁制。須知有些神官渡劫時也會有其他神官插手介入,比如雲上插手謊烎的上神劫一樣,為了避免其他神官向渡劫者說出渡劫發生的事,天帝同時屏蔽了這種可能。
雲上可以完完整整對謊烎說出他歷劫的全部過程,謊烎也能逐字逐句的聽清,但他無法理解,無法串聯這些事,更不能和自己聯繫在一起。因此說了也沒用。
雲上沒再說了,只是笑了兩聲。
謊烎一看那不懷好意的表情就小腹一緊,隨機不冷不熱的說:「上神剛剛是想起姜竭了嗎?看來身上陪「我」渡劫的日子過得不錯。」他故意加重我這個字,臨了還輕輕哼了一聲。
雲上微怔,隨即笑意更深了:「是啊,我很懷念。」
這便是失去記憶的後遺症了,即便知道那個人是自己,但無法共情,對於謊烎而言,那是一段沒有自己的日子,那段時間的自己也成了別人。一想到雲上和這個「別人」會做什麼,他就火起。
雲上看他那有火沒處發的樣子就笑得更加開懷。
謊烎目光晦暗,頗有些咬牙切齒地說:「那真是要讓上神失望了,姜竭已經不可能再有了。」
雲上幾乎想滾地大笑了:「你怎的連自己的醋都吃。」
謊烎終於消了點氣。
雲上剛剛笑得過癮,接下來就要吃苦頭了。
不知不覺兩人走到神界的映泉墟,映泉墟就是一條磅礴的瀑布,司雪之神那一招不曾想連這裡也凍住了。
雲上就被按在那冰壁縫中,被吻的氣喘吁吁。
謊烎像是渴極了的狼,在謫仙宮沒被滿足的,方才被雲上戲弄的,現在通通都要討回來。
他生怕謊烎真的就在這裡擦槍走火,趁著換氣的間隙趕緊道:「回,回去吧。」
謊烎不動聲色的露出一個笑來,他等的就是雲上忍不住要回去。雲上的情和諧欲向來壓製得很好,但完全壓不住刻意的催動,對此雲上特地反駁過,自己並不是任何催動都有反應,只有對象謊烎才這樣。
而他自以為給謊烎實事求是的講道理,在對方看來卻又是另一種無意識的依賴,還為此興奮了好一段日子。
雲上等著他牽自己回去,偏偏謊烎此刻卻不願意走了,就捏著他的下巴輾轉反側的吻著。直到他憋得臉通紅謊烎才稍稍分離,眼裡儘是得逞的快意。
謊烎點到為止,正要將人扛走,卻忽聽不遠處傳來一陣極輕的破雪聲。
這聲音太輕了,不仔細幾乎聽不到。但兩人都是五感極其敏銳的人,還是輕而易舉的捕捉到了。
雲上渾身一僵,神情有些不知所措。
謊烎神色微沉,伸手把雲上大氅的帽子拉起蓋了滿臉,還順帶落下安撫性的一吻。.
而後才將目光轉向雲上身後。
他的掌中醞釀著一團似金帶紅的靈力,隨後朝著那個方位一拍,一陣猛烈的冰塊坍塌的聲音傳來,其間還隱隱夾雜著一道尚且幼嫩的少年音。
謊烎把雲上往自己懷裡按了按,幾乎擋的嚴嚴實實,完全看不出是個誰了。
謊烎看著那一片坍塌的浪跡,沉聲道:「滾出來。」
話音剛落,一對晶藍色的鹿角從那碎冰中慢慢伸出,然後是雪白的發頂,最後是一張長著圓滾滾鹿眼睛的臉。
昆雪看著差不多要融為一體的兩個人,乾巴巴地笑著,晃了晃手,有些尷尬的道:「謫仙上神,華,華烎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