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上元

庭院中。

謊烎早已收拾得妥妥帖帖坐在石桌上，優哉游哉的掃了一眼芡璃。

「花神可真早啊。」

花神端著得體的笑容，聞言那笑意一僵，心道：我一進來你就在這裡，要早還是你比較早。

但這也只是想想，謊烎如今風頭正盛，不可得罪，因此只能打著哈哈道：「還好還好哈哈哈。」

氣氛霎時僵凝，好在沒有尷尬太久，雲上終於出來。

他沖花神微微一笑道：「不知花神此來所為何事。」

花神如蒙大赦，立馬沖向雲上。

半柱香后，雲上和謊烎都明白她來的目的了。很簡單，她的花被凍住了。

這大雪連下八日似有綿綿無絕期之態最為受苦的就是花神那些嬌貴的花。照理說此事她應該去找罪魁禍首解決，但昆雪要是能解決就不能任由這雪下這麼久。而花神法術又比較溫和，也就是太溫和了，化不開那層冰。找別的神官又怕掌握不住輕重，連累那些花一起香消玉殞。

因此只能來尋求雲上的幫助。

雲上攏了攏袖道：「那走吧。」而後又轉頭看向謊烎：「你也有事嗎？」

嗓音溫和，笑意柔和。彷彿謊烎真的是找他有事來的。

他看雲上裝正經裝得爐火純青，不由得想笑，站起身來偏了偏頭，謊烎笑道：「說來也沒什麼大事，不如我和上神一起去吧。」

雲上猶豫了一下，花神立馬撫掌道：「如此更好！」

滄幽花海幾乎佔了神界三分之一的位置，一眼望去無邊無際，雲上謊烎等人站在稍高的地方往下看，冰雪壓得那些花浪都幾乎看不見，雪落在上面，凝成冰晶，隱隱可見五顏六色。

花神道：「上神你看，再這樣下去我的花都要死了！」

雲上遞過去一個安撫的眼神，隨即又道：「稍安勿躁，容我想想辦法。」

花神心下稍寬，不再多言。

雲上走近花圃，靈力匯與掌心，他往下一壓，靈力擴散，離他七八丈的那一圈的花朵漸漸融冰，露出原本千嬌百媚的姿態。花神一聲歡呼沒來得及喊出，頃刻間大雪壓下，花朵又迅速結冰。

雲上幾不可查的嘖了一聲，謊烎在他身後，見狀道：「上神還有別的辦法嗎？」

雲上沒趕緊回答，抬頭掃了一眼這片汪洋花海，末了才嘆了口氣：「有的。」

他轉頭看向謊烎：「等下我設個結界擋住風雪，你趕緊融冰，就像剛才我做的那樣，靈力放慢一點。」

謊烎蹙眉道：「結界嗎？可這裡這麼大，會不會太消耗。」

雲上搖搖頭：「沒辦法了，只能這樣了。」

和謊烎商議好，雲上徑直掠向高空，身影很快穿透雲層，消失不見。沒過多久，謊烎就看見一層薄薄的淡金色的光輝一邊落下一邊擴散，綿延不斷的延伸，直到覆蓋了整片滄幽花海。

見狀他趕緊和方才雲上的方法一樣，迅速融冰，不多時，滄幽花海又恢復了往日顏色。

謊烎做完，抬頭看了一眼仍不見雲上身影的高空。

花神在不遠處興奮地大喊：「哎呀哎呀，真是多謝二位上神啦！」

謊烎又看了一眼，還是看不到，匆匆掃了一眼還沒有遺漏的，這才回到高地上。

然而到了高地上他才察覺有哪裡不對，尤其看著那五顏六色的花海，一種奇怪的感覺油然而生。

然而他還沒仔細研究到底是哪裡不對，花神在旁邊叫他：「華烎上神?華烎上神?」

謊烎回了神，問道：「怎麼了?」

花神頗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這邊還有一些花需要融冰，勞駕再搭把手。」

謊烎想著還沒出現的雲上，微詫：「不等上神嗎？」

豈料花神目光閃爍，言辭模糊道：「哎呀哎呀，那一片小，不用等謫仙上神，華烎上神你一個就夠了。」

謊烎雖覺奇怪，但也不好拒絕，只得跟著花神走了。

然而，走到花神說的地方，他才察覺剛才覺得不對究竟是哪裡不對。滄幽花海里什麼顏色的花都有，紅黃橙綠青藍紫盡皆有之，唯獨沒有白色的。

真的是一朵都沒有。但此時此刻他面前凈是白色的花，百合茉莉梔子，認識的不認識的，但只要是白色的，都在這裡。

將所有白色的花另地種植，還特地不讓雲上來，其中牽扯昭然若揭，謊烎看向花神，不知為何內心有一股強烈的不安逐漸升騰。

芡璃和謊烎一對視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也沒怎麼要謊烎開口詢問，她自己就開口了：「害，這也不是什麼秘密了。整個神界都知道，謫仙上神看不得白色的花，要發瘋的。」

「為什麼?」謊烎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哽塞。

芡璃嘆了口氣：「和他幼時沒飛升的一些經歷有關吧，多的我也不太清楚了。」

謊烎噤聲了，沒有繼續問，花神也樂得他不問，否則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都不知道怎麼說。

融了這一片的冰，由於地方確實不大，謊烎把屏蔽風雪的結界也一併承擔了，末了花神向他致謝他都沒有回復。

他到現在都沒有反應過來，雲上為什麼看不得白色的花，又為什麼會發瘋，雲上沒飛升的時候究竟遇見了什麼?

這些通通讓他無法理解。

同時他又想起來一樁往事。那是自己剛剛來到神界之時，他和白寒商討過許久如何順利進入謫仙宮，接近雲上。

那時問了一句，既然來了就要送雲上一份禮物，其實他根本沒有其他的心思，就那麼隨口一問，豈料白寒真的回答了他。

「禮物嘛，謫仙上神什麼都不缺，不如你送他花好了，白色的，他最喜歡的。」

那時他的反應是什麼，不屑一顧，嗤之以鼻。

可是真的進了謫仙宮，他還是變出一朵鮮嫩的白玉蘭。那時雲上是什麼反應。他呆住了，他當時只以為自己可能被白寒耍了，白花應該是象徵著他和雲上的什麼矛盾。可現在看來，他的的確確是被白寒耍了，但白花對雲上的意義卻完全不是這樣。

「阿謊?阿謊?」一隻纖細柔白的手在眼前揮著，回過神，定睛在雲上臉上：「上神……」

雲上看了一眼他的身後，那裡面彷彿混雜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但他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問。

「我加固了一下結界，來晚了，我們走吧。」

說罷領著謊烎就要走，誰知身後花神卻著急忙慌的跑出來，手裡還拿著什麼。

「上神且等一等！！」

雲上駐足回首道：「花神還有何事?」

芡璃款步上前，遞過手中的東西道：「多謝你們二位前來幫助。目下人間正是上元節，我學做了一些元宵，裡面放了桂花和蓮子，給你們嘗個鮮。」

雲上微微一笑，收下了。

兩人這才慢悠悠離開滄幽花海。

謊烎不知為何沉默不語，雲上抬指勾了勾他的下頷，問道：「在想什麼?」

謊烎目光幽幽地看向他，想問什麼卻沒問出口。

或者說他也不知道要問什麼，該問什麼。

你小時候發生了什麼?

你為什麼看到白色的花會發瘋?

你當初為什麼看到我送的花卻輕而易舉的原諒我?

該問的不該問的都想問，可他都不能問。

害怕嗎？害怕雲上避而不答，又害怕那個答案不是他能承受的。

謊烎略略收起優柔，看了看他手裡的元宵：「上元節呢，上神要下去逛一逛嗎？」

雲上搖了搖頭道：「不想去，不過……」他頓住，眼中星辰翕動。

謊烎疑道：「不過?」

雲上露出一個笑來：「不過逛還是可以逛的。」

回到了謫仙宮謊烎才明白雲上的「不想去」和「逛還是可以逛」是什麼意思。

兩人坐在庭院中那一方小石桌前，只見雲上抬手一揮，一道波光粼粼的水幕騰空出現，緊接著一些紛雜的畫面出現，有時是叫賣的攤販，有時是推推嚷嚷的人群，有時是小兒圍著在一起嬉笑放鞭炮。儼然就是人間之景。

雲上道：「從前我不能離開神界時就會這樣看人間，怎麼樣，有沒有如臨其境?」

謊烎贊道：「上神很有想法。」

雲上笑了兩聲，控制著水幕畫面轉動，在某個地方一閃而過時又退了回去，驚喜道：「誒！今天有戲。」.

謊烎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一座搭得金碧輝煌的戲檯子，上面兩個人正在咿咿呀呀吟唱，唱的是一對年輕男女相愛相殺的故事。

雲上皺了皺眉：「怎的演這個?」

謊烎撤回目光道：「這戲有什麼不對嗎?」

雲上道：「還好，只是太悲了，不太適合今天看。」

謊烎又看向水幕：「可是看的人很多呢。」

雲上聽出來他的弦外之音，問道：「你想看嗎?」

「也沒有，」謊烎下意識否認，但對上雲上那雙眼睛時又攤手妥協道：「好吧，我有點好奇。」

雲上沒忍住笑了：「那就看這個吧。」

於是兩人就一邊吃著花神給的元宵一邊看戲。

這齣戲講的是一個古老皇族的故事。男主人公是一位尊貴的王爺，頗受恩寵。而女主這是一位大臣的女兒。開頭就是女主父親被王爺拍案賣國求榮，勾結外黨，滿門抄斬。女主死裡逃生，此後改頭換面，伺機潛入王爺王府，獲取王爺的信任。久而久之，王爺對這名女子愈發喜愛，就這麼定了終身。而在大婚之日，女主卻聯合男主仇敵親手將他打入深淵。男主難以置信，不明白為什麼明明方才惺惺相惜的戀人會如此痛下殺手。而女主則說：昔日你滅我滿門，可曾想過會有今日！男主心灰意冷，傷心死去。而女主報仇雪恨卻沒有一絲的高興，原來，早在王府朝夕相伴的相處中她已經毫無知覺的愛上了男主。後來又在無意間得知，原來自己父親當年賣國是真，她之所以誤認為是王爺誣陷也是因為奸人故意為之。而男主其實一早就知道她的目的，可還是義無反顧留她在身邊，一日一日的看著她如何聯合旁人殺了自己。

演到這裡，堂下已是一片唏噓，有人嘆氣有人已經痛哭流涕。

謊烎目光一動不動的看著，手指在石桌上輕敲著，不知在想什麼。

雲上覺得有些壓抑，想要說些什麼，謊烎卻倏忽回頭看他，問道：「上神怎麼看?」

雲上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

謊烎又道：「這女子的一家的確是被那王爺所殺，你覺得她報仇雪恨這件事，如何?」

雲上沒料到他會問這個，空白了好一瞬這才回答：「她父親叛國是事實。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的。」

謊烎敲擊石桌的手指忽地頓住，他用一種十分陌生的犀利目光凝視著雲上，道：「我覺得，她復仇無可厚非，因為沒有人告訴她她的親人真的做錯了事。這位王爺明明從頭到尾都知道她的目的卻偏偏還是選擇放任她墮落，最後落得這個下場只能說他們兩個都活該。。」他一字一頓地吐出后兩個字，整個人彷彿散發著一股幽然森氣。

雲上無端覺得這樣的謊烎十分陌生，他啟了啟唇，正欲說些什麼，謫仙宮大門傳來一陣劇烈的響動。

兩人都被這動靜吸引了注意力。

只見杪齡一手抵在門上，一手撐膝彎腰喘著粗氣，半晌才抬頭，睜著略微通紅的雙眼對雲上道：

「雲上！玉梔女神，虛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