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繞樑三日
上一次上神用了一根神骨作為代價,才請得魔尊出山解決三毒。
這次只要一個吻,就能換來慕長淵的現場演示。
沈凌夕明知不能太過縱容,魔尊性子就是如此若順他意,他便得寸進尺;若不順他,他磨也要磨到妥協,然後再得寸進尺。
救人如救火,上神不再猶豫。
黑夜如墨汁渲染開來,當書白妄祭出「萬劍歸宗」,耀眼的劍光奪去所有人的視線時,他拽著慕長淵的前襟,傾身親吻上對方鮮紅的淚痣。
淚痣是慕長淵的敏感點,沈凌夕第一次也是誤打誤撞才發現的。
在鑄成艷骨刀之前,地獄魔尊最出名的三種邪術,為首的就是瞳術。
每回慕長淵使用瞳術,那顆紅淚痣就像能把人的魂魄給吸走一樣,配合三界聞風喪膽的「萬惡生」,一念間就能使得天下大亂。
魔尊出世后,惡道從此有了至尊,仙盟認為其危害無窮,必須儘早剷除。上神卻曾和裴青野提過,這邪術如果不是掌握在慕長淵手裡,三界的秩序早就不是現在這樣了。
然而善惡殊途,不僅仙盟不甘心,慕長淵自己也不收斂,隔個幾百年就把人間玩得欲仙|欲死、民不聊生,於是仙盟迅速召集兵馬討伐地獄惡道。
最終魔尊也確實發動了滅世之戰,所以某種程度上來說,仙盟不算杞人憂天。
沈凌夕的唇瓣柔軟火熱,觸及到淚痣的瞬間,好像點燃了什麼了不得的燃料一樣。
濕潤柔軟的唇瓣一觸即離,慕長淵鴉羽般的睫毛快速扇動了幾下,正要開口說話,還沒來得及發出一個音節,沈凌夕就趕在他要得寸進尺之前說「有什麼要求回去再提。」
回去能提什麼要求呢?
魔尊老臉一黃。
但想起自己剛在刑罰院做出的決定,又板起臉來。
他是一個正經的魔尊,說一不二。
慕長淵看著沈凌夕,似笑非笑道「那你給我削支笛子。」
沈凌夕驚訝「現在?」
魔尊不知想起了什麼,催促道「對,現在。」
槐序峰上倒是有竹林,但沈凌夕不明就裡,總覺得他不是真的想要一支笛子,於是拔起立在廢墟中的銀槍,瞬間化作一支短笛,遞給他「你看這個行嗎。」
慕長淵「……」
眼前銀白鋥亮的短笛看起來乖巧無害,但這是歸魂槍,要說魔尊一點心理壓力沒有是假的。
這把神器不僅將大阿修羅的肉身碎屍萬段,就連天道魔尊的金身也是說砍就砍,跟切菜似的。
慕長淵一心想淬鍊出一把能與之匹敵的兵器,卻總失敗,最終還是從上神那兒拿了原材料,才煉就了艷骨刀。
但慕長淵顧不了那麼多了,因為三毒發現了他。
三毒現出實體純粹是為了引魔注意,它與慕長淵的視線在半空中交接時,狂風都彷彿一頓——
緊接著,凄厲叫聲響徹雲霄「尊上!!」
三毒一個俯衝猛紮下來,眼看著就要穿透慕長淵的身體,而天璇的伏羲劍和瑤光的琴簫音波緊隨其後!
沈凌夕見狀,一指凝劍,迅速擋在慕長淵身前。
慕長淵怕三毒再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迅速咬破指尖,以血覆笛,隨後將短笛送至唇邊。
凄厲的笛聲剛一響起,就驚得沈凌夕身形一晃!
畢竟是歸魂槍化作的短笛,威力與普通竹笛當然不可相提並論,搖光仙君聽見笛聲險些從天上栽下來,玉衡仙君面容震驚隨後獃滯,甚至忘記自己還在吹簫伴奏。
就連龍傲天附體的書白妄也念錯了劍訣,伏羲劍墜機般直插地面,強大的劍意盪開,掀起滾滾塵煙!
而另一層無形的空間里,音波如海嘯般朝著天際拍打而去,三毒在下落過程中無處可逃,險些被這難聽的音浪拍暈!
「……」沈凌夕根本顧不上看三毒,而是扭頭驚異地看向慕長淵。
平心而論,其實整幅畫面還是很唯美的——
黯淡的月色下,劍氣狂暴的靈流在結界外肆虐,慕長淵一襲白衣佇立於風暴中心,他手持一支銀白的短笛,紅繩被吹散,長發被風揚起時,勾牽著那一道道纏繞的紅線,既像被紅塵牽制身不由己的木偶,又像是對滾滾紅塵戀戀不捨的艷鬼。
但上神認識魔尊這麼多年,第一次知道對方不通音律。
——他為什麼非要指定笛子?
但凡換一種樂器,也不至於如此……震人心魂。
病弱之身通常都氣短,慕長淵吹出的笛音忽高忽低,不成曲調,還時不時吹啞一個音。
仙門弟子持身雅正,不管拜在哪一門派里,「禮樂射弈書數」這君子六藝都是必修課,音律也在其中。
即便不精通應該也都知道藏拙於巧的道理。
但慕長淵笛聲嘔啞嘲哳,劃破夜空,魔音入腦,繞樑三日。
墨磐盤捂著耳朵心想木師弟能把笛子吹出嗩吶的效果也實屬不易。
噪音無差別攻擊,沈凌夕被笛聲攪得道心岩漿翻湧,一邊念著清心訣一邊心想,慕川不愧是惡道之主,比三毒還毒。
好在慕長淵沒吹多久就覺得缺氧頭暈胸悶,正當他喘兩口氣,準備再接再厲,三毒精神恍惚地從音浪中掙扎而出,連滾帶爬地溜了。
慕長淵明知三毒跑了,竟還打算有始有終,沈凌夕忽然撲上來抓住他的手,面色蒼白道「你……學了多久的笛子?」
魔尊赧然「從你第一次帶著「問心」下界開始。」
沈凌夕「……」
那得有個三四千年了。
「你只學了這一首曲子?」
「是啊。」慕長淵點頭。
上神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私心竟給三界帶來如此災難,心生愧疚早知道就拿那根臂骨雕點別的了。
魔尊回憶起當年的事,尋思上神在三十三重天不知道,便興緻勃勃地說「天乾之變那時候,本座剛好練習吹笛子,三毒躲得太深,於是本座找累了就坐下來吹一會兒,沒過多久三毒就主動拜倒在本座的笛音之下。」
魘魔屬於惡道,鬼界到處都有三毒的切片,魔尊每回吹笛子必然鳥獸驚散、鬼修避走,堪稱有辟邪之功效。
對無處不在的三毒來說也是地獄級別的這麼,不出半個月三毒就敗下陣來,主動歸順地獄魔尊,只求他別再吹笛子了。
時隔多年再次魔音入腦,三毒頭也不回地跑了。
而就在這時,上仙們終於姍姍來遲。
一時間,槐序峰被祥雲包裹,仙氣濃郁。
當看見化作廢墟的碧湖宮,以及場外精神恍惚的菜苗們時,葯宗宗主皺起眉頭,率先震聲問道「誰對你們發動了精神攻擊?!」
菜苗們不約而同地看向廢墟中心。
剛好深坑裡鑽出來兩個人,分別是沈凌夕和慕長淵。
葯宗宗主瞪大了眼睛。
然而不消片刻,菜苗們突然清醒般回神道「不不不是他們,啟稟宗主,有、有邪祟入侵!」
「啊對對對!有邪祟!我們看見了!」
很快的,大伙兒都從魔音中清醒過來,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始告狀。
不周山乃五大仙山之首,現在正舉行著仙盟大會,是仙界力量最強的時候,惡道只要不是腦子有毛病,都不會選擇這個時間強闖仙界。
所以儘管薄歡第一時間通知青陽峰總部,上仙界依然磨磨蹭蹭不當一回事。
薄歡氣得在通訊靈陣里一通大罵,最終還是半路上的裴青野倒回去,才喊動了上仙。
就彷彿夏蟲不可語冰一樣,沒經歷過天乾之變的仙修根本意識不到問題的嚴重性——世上怎麼可能有邪祟專門針對道心呢?
但此時有眾多弟子親眼目睹作證,暗自驚心之餘,又心存僥倖,覺得只有道心不穩的低階弟子才會受到波及。
慕長淵重新綁好長發,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地站在沈凌夕身後三毒作亂,和他地獄魔尊有什麼關係呢。
整理好儀容儀錶,他又是清清白白小白花。
然而下一刻,慕長淵就聽見有一名弟子說「它說他來找魔尊!」
魔尊……
本座現在就想把三毒找出來再打一頓。
「胡說,哪來的魔尊!」葯宗聞言臉色微變,道「惡道為禍三界,都是短命鬼,怎麼可能修成正果!」
其他上仙紛紛表示同意。
魔尊………
建議你們的道心和三毒鎖死,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弟子們一個個面如土色,顯然受到了驚嚇,但無論如何也不至於全都嚇出同樣的幻覺。
槐序峰峰主顧不上清點損失,捻著鬍鬚問道「你們可看清邪祟的樣子?」
菜苗集體搖頭「看不清。」
別說他們了,就連天璇仙君幾個也不太清楚自己面對的是什麼。
槐序峰峰主陷入沉思。
換做天貺峰峰主詢問道「那你們感受到魔氣了?」
菜苗們又搖頭「沒有魔氣。」
上仙之中漸漸有人不以為然「那算什麼邪祟?」
「就是,弟子道心不穩自有一套處理流程,犯得著專門把我們從上仙界喊下來嗎?」
歲秒峰的薛昭雪冷笑「薄歡那脾氣真該好好管管,把我們叫下來,他自己卻回去了,真有什麼事,誰指望得了他們合歡宗。」
玉衡今晚忙活了半個晚上,聞言張嘴想反駁,但又顧及對方峰主的身份,只得默默閉上嘴。
但這時書白妄忽然出聲,說「各位峰主請息怒,槐序峰作亂的確實是邪祟,只是弟子們尚未查明對方身份。」
今晚劍宗折損了不少弟子,天璇仙君此言一出,注意力當時就全集中在他身上。
北斗七子說的話,在上仙界還是有一定分量的。
不過書白妄也第一次遇見三毒,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直到此刻,他想起剛才道心裡的聲音,才感到有些后怕——那些隱秘的嫉妒與好勝心,倘若自己真的一念之差……
此時恐怕就和墨聹一個下場了。
在場唯一沒聽到雜音的就是沈凌夕,但沈凌夕同樣不願多提——他的道心裂痕至今為止,只有裴青野和慕長淵兩個人知道。
邪祟「三毒」的出現,使得在場每一位修士心中都籠罩著一層陰雲。
前有瀛洲之禍,後有專門針對仙修道心的三毒,如日中天的仙盟正面對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戰。
上仙界之所以沒日沒夜開會商討,就是因為前幾個對策都被否決了。
天貺峰的峰主更是直接否定了邪祟存在「不要大驚小怪,你們最近準備清談和論劍兩場比試,壓力過大才會道心不穩,別聽風就是雨,什麼都推給邪祟。」
此言一出,部分上仙感到疑惑,但也有上仙表示贊同。
「不是的,真的有邪祟!」
個別弟子急得都快哭了,卻被旁邊的師兄弟拉到一邊去
「別說了,說不定真的是咱們意志不堅定,才影響了道心。」
然而就在這時,一道藍色身影彷彿踏過虛空,眨眼間就直接出現在墨聹身前,伸手探向了他的頸側脈搏!
墨聹以及一幹道心崩壞的弟子都被抬到了空地處,不知該如何處理。
沈琢出現得太出然,以至於像憑空變出來的一樣,惹得旁邊的弟子紛紛嚇一大跳,等看清來人後,驚訝道「沈、沈盟主?!」
「弟子拜見沈盟主!」
沈琢並沒有被旁邊的聲音干擾,他總是一副布衣布帽的窮酸書生打扮,倘若旁人不喊他盟主,確實沒有誰會知道,這是當今修真界修為最深厚的化境半神。
神識只查探了一瞬,就收回來,沈琢淡淡道「他道心受外力破壞,藥石無醫。」
彷彿宣判了墨聹的死亡結局。
跟他一起來的裴青野比沈琢慢了幾步,落地時剛好聽到這句話,神色凝重地收起扇子,看向沈凌夕。
沈凌夕不動聲色地向他搖搖頭,裴青野輕嘆一口氣。
墨恭長老陪在孫子身邊,聽到「藥石無醫」四個字險些站不穩,幸好有旁邊的弟子扶住他。
儘管輩分較高,但墨恭眼淚還是在一瞬間就奪眶而出。
「早知道……早知道就不讓你修仙……做個凡人好歹能成家立業,平安度過一生……」
墨恭老淚縱橫「我送走了你的父母,現在難道又要送走你……」
墨聹的父母雙雙毀於道心,墨恭長老將這根獨苗拉扯長大,生怕他受了什麼災痛。
所以墨聹第一次帶著師弟下山歷練時,墨恭就把「墨守金印」交給孫子,並告訴他這是保命的東西,倘若發生什麼解決不了的事,就把金印祭出,墨恭說什麼也會趕過去救他們的。
誰知道,這就成了墨聹噩夢的開始。
墨宗的弟子們一聽,眼淚也落了下來。
然而世間的悲歡並不相通。
有其他門派的弟子道「我們都還沒哭你們哭什麼?」
「是啊,我們才倒霉呢!好端端地過來幫手,結果遇到這種事。」
「究竟誰把邪祟引來不周山的,恭長老不站出來牽頭,難道還想要我們捐款嗎?」
這話就太難聽了,沈凌夕剛要開口阻止,身後的魔尊悠悠開口道「這位師弟,話說得太滿可是會斷了財路的。」
不出所料,這又剛又直的脾氣,果然又是劍宗弟子。
劍宗本來就是得理不饒人的性格,那弟子見說話的是股神「木蘭」,語氣也沒有變得更客氣一些,而是陰陽怪氣道「我竟不知木師兄剛入門就學會「女媧補天」這等好本事,連碎裂的道心都能補好。」
弟子之間的摩擦,上仙界從來不管,不過這會兒說話「木蘭」剛好是自己徒弟的徒弟,沈琢便也看了過來。
這一看就突然發現,對方身上的仙緣似乎比弟子大會上見的要弱了許多。
仙緣靈根這東西,哪還能忽強忽弱?
「……」沈琢漸漸皺起了眉頭。
此刻慕長淵卻恍若渾然不覺,笑道「我要是能補,你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