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 3 章
記者深深吸口氣,企圖再次勸說蘭斯洛德夫人:「佛西法修先生都能活了近兩千年,夫人,請您不要妄自菲薄,作為他的關門弟子,繼承他偉大的衣缽,您又為什麼會懼怕那些跳樑小丑呢。」
「我從不畏懼任何人。」
蘭斯洛德夫人抬起頭,那雙眼睛降到原有顏色的溫度,凌烈而幽深,這樣的目光看得記者滿腔激動瞬間天寒地凍,甚至忍不住退後了一步,繼而湧出退縮的懊悔,蘭斯洛德夫人說:「年輕人,我們不會討論毫無意義的過去,如果知道為什麼沒有歷史,你就不該這樣提出如此冒犯而激進的言論。」
「夫人,我曾在學校里選修過風俗習語。」
蘭斯洛德夫人聽出了記者語氣中的生氣,臉上卻並沒有浮現被頂撞的怒意。
緊張感瞬間彌散。
記者不知道為什麼這句話扭轉了緊繃的氣氛,只是再次感受到蘭斯洛德夫人一如既往的安撫目光,只是這次帶著一種他無法體會的惋惜,或許是這種神態看過太多,所以才能瞬間體會到,記者不會將之認為是幻覺。
一旁的管家再次站出來,強硬地插手這一次對話,蘭斯洛德夫人和管家對視一眼,默契地交換著無聲的交流,她聳動著單薄的肩膀,遺憾表示暫無轉變的餘地。
記者只是隱晦地瞪了一眼管家,下意識感覺剛才的言語有起作用。
「有時候,我的管家比我的管轄權利還要大。」
管家已經伸出手,沉穩地說:「蘭斯洛德夫人的工作繁忙,我們需要更多的協商,來討論接下來的合作。」
記者心知不好,說:「請您一定要考慮我的提議,我非常,並由衷希望這本傳記按照我說的去記載。或者,我們可以選擇安全可展現的那部分來刊印問世。」
記者的男僕站在遠處,看到這邊的情形忙走上來,按照管家的指示將記者拉走。
記者轉回頭,蘭斯洛德夫人已經轉過身,再看不見她的容顏,只看到那腰背非常筆直,與冷硬的牆壁一樣屹立不倒,但是她的背影又那麼的乾癟,只要不露出依舊鋒利的獸爪,世人都會以為有利可圖,加以侵蝕吞併。
管家將手臂上的披風蓋在那單薄的肩上,記者煩躁地嘆口氣,自嘲自己那杯好茶沒喝幾口,卻被主人趕了出去,這一行跡惹來領路的男僕不時怪異的目光,他只好收起外露的情感,對著男僕露出矜持而高高在上的姿態。
他們穿過落地窗,偌大的會客廳內,百無聊賴等待許久的攝影師迎上來,他看到男僕的臉,發現他們的身後再沒有其他人,只得收回想要詢問的話。兩人回到卧室,攝影師忍不住說:「你說了什麼,他的臉是塗了黑顏料了么?」
還沒等記者替自己辯解,攝影師拍拍記者的胸膛:「你知道該做什麼的,這裡你是老大。」
記者乾笑,巧妙利用側身讓對方的手臂從身上滑落,走到書桌前放下自己的稿件,隨手將一旁的報紙蓋住,順帶整理了下亂糟糟的桌面:「我們只是討論下相關事宜,畢竟,你要知道,極端天氣需要夫人安排更多的事情。」
攝影師瞭然地點頭,走到窗戶邊,探望外面的景色,三樓下,後院倉庫邊的工作人員正在處理著小山般的乾草,一切井然有序:「既然如此,我們的行動是否自由,我可沒法停在一個地方被關著。」
記者將自己扔在椅子上,頭靠在軟枕,語氣帶著虛浮而輕快地說:「也許?」
他是該好好想想,接下來該用什麼辦法扭轉目前的局面。如果不是因為和蘭斯洛德夫人的會面不被允許太過頻繁,記者根本不會作出今天的舉動。一下子就將底牌亮出非本意,他更傾向逐步攻破。
羨慕的,驚訝的,嫉妒怨恨的……臉,記者甩甩頭,拋開那些噬人骨血的同事,明確自己不想被灰溜溜趕回報社,腦海里繼而浮現的,是第一天看到高聳入雲的城堡塔尖的情景。.
寬大的走廊,精美透亮的裝飾……驚嘆和澎湃的心跳,他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野心,還會有誰見到這一幕,不由衷真心希望擁有這一切的是自己呢。
記者回過神,摩搓著手裡的鼻煙壺,再次肯定不想看到同僚們幸災樂禍的樣子。
次日早餐后,記者向他的男僕表示,希望在城堡附近散步,能在寒流潮之前好好欣賞下周圍的美景,攝影師則不解,更別提他們走了兩個小時還沒到目的地:「我以為你更傾向於參觀城堡內部,蘭斯洛德夫人一定不會拒絕恭維的。」
記者轉頭,在男僕的帶領下繼續「散步」,目不轉睛看著遠方一望無際的巨大湖泊:「你說過不能老在一個地方關著——這可是我打聽來的好去處,或許你可以試試,即使我們不是魔法師,但是有幸看到那些收藏品,一定會大開眼界。」
記者眼尖的看到他的「攝影師」卡卡耶欲言又止,不安分的大手在大衣的口袋裡發出動靜,兩天前,攝影師的衣服可是空蕩蕩的,記者只是裝作看不見,順著草地往湖邊的小碼頭走去。
船夫站在木板上,熱情地招呼他們,在這裡,他們享受到絕妙的風景和鮮美的烤魚,這讓養尊處優頗為抱怨的攝影師吞下了不滿。
記者望著波光粼粼的水面,放鬆靠在船上,任由思緒飄散。
幾天後的夜裡,莫蘭達敲響記者的客房,他打開門,被女孩柔韌的手拽到一旁閑置的空房,莫蘭達表情頗為不耐,她披著黑色的外套,頭髮草草披在背上,像是剛從床上下來,她趴在房門上,企圖聽外面的任何動靜。
這一期間,記者只是耐心地等待她。
「先生,你會破壞我的名聲。」莫蘭達側身,耳朵緊緊貼著門面。
記者看著女孩的背影,拍拍自己的領口,露出笑容無辜地說:「好姑娘,我實在想念那一杯溫暖心靈的熱奶,但是他們送來的總是不合心意,我建議過。」
莫蘭達抿嘴轉身,臉色稍冀:「你不該指名道姓,我只是在裡面加了少許茶葉和香料。」
記者道歉:「好吧,莫蘭達,我以為這是你的秘方。」
在莫蘭達詢問到底找她有什麼事情,記者從懷中掏出根莖很粗的花朵,上面戴著仿若剛從花圃摘下的露珠,正綻放著由淺至深的花瓣,花的顏色從奶白色過渡到金黃,彷彿是一捧傾灑的陽光。
「你瘋了!」莫蘭達捂住嘴巴,眼睛死死盯著他,但很快明白對方的意圖,泛白的臉迅速變紅,記者看到她放大的呼吸,展開更為放鬆的笑容。
記者說:「我知道,這是蘭斯洛德最美的花,得到她可不容易,但我想到這麼美麗的花只有你能佩戴,如果花的主人是你,我便是心甘情願地做著一切。」
莫蘭達額上冒出汗珠來,拽緊披肩,像是想到了什麼,臉色轉為蒼白,她瞪著眼,斜眼看記者,彷彿第一次遇到記者似的:「沒了?」
「沒了,」記者攤手,「保鮮手段,她可以綻放持續一個月,如果在下雪天能看到她,心情會變得美好,如果你更願意偶爾想想我的話,我會非常感激的。不,不……請不要這麼抗拒我,也別束縛你的心靈,它跳動的速度在告訴我,你真正的愉悅讓我覺得沒有浪費心意。」
「你會丟掉工作,還會連累我,」莫蘭達一把奪過那朵重瓣的薔薇花。
她想露出生氣的姿容讓記者覺得自己並不輕薄,但是耷拉下去、又悄然起伏的嘴角卻出賣了自己,這不僅沒有喝退記者,還暴露虛張聲勢:「而我就是你的同犯,你得感謝蘭斯洛德讓我們都有獨立的寢室,不然你就等著被趕走吧。」她頭也不回,拽著薔薇奪門而出,只留下摸著下巴笑得自得的記者。
他輕快地走回自己的客房,躺在帷幕後的卧床上,玩味似的嘴裡念叨著莫蘭達的名字,仿若那包含著什麼神奇的魔法似的。和他同居的攝影師渾然不覺,正發出震耳欲聾的呼嚕聲。
這完全沒有打擾他的睡眠。
第二天,他毫不意外在自己的餐盤上看到了那杯久違了的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