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老光棍兒
張之城陷入沉思,好一會才說道:「這,這不是違規的嗎?縣政府〔2000〕9號文,明確說過:縣鄉各級部門發動群眾,需以時價補貼工價,不得以任何理由截留……」
張岩頭一次從心底感受到一種無力,就像張之城不理解村民為什麼以風俗對抗法律一樣,沉默半晌,他說道:「十幾年咧,都是這樣過來的,得考慮村裡實際情況。咱嘴笨,可咱是為村裡好。往常年咱也出過工,這壩理論上半年修完,實際修起來,嘿嘿……」
張、趙算了筆賬,按照最保守的半年完工估算,需補貼款項十五萬三千元。張岩問道:「咋,你想用村財政補貼一部分?把倉庫底子全掃出來,村財政也拿不出五萬塊錢。」
張之城咬著后槽牙:「鄉里截留我不管,村這一級我不會同意截留補貼。鄉里只要能給撥下十萬,咱就先用村財政先補上口子。後續我去跟鄉里討補貼,我相信李書記。」
這番氣勢倒把張岩震住了,他卷上旱煙葉子吧嗒吧嗒抽著,腦子裡冒出一句話,「不聽老人言」。意識到自己語氣可能有些重,張之城舒口氣說道:「張叔,你為我好,我都有數,但這是原則問題,不能搞變通。」「那就難咧,那就難咧,」張岩撣撣煙灰,轉向趙美然道,「這事兒鄉里到底是個什麼章程?」
這是問補貼能否足額按時撥發,趙美然也講不出個子丑寅卯。
「村委是一級自治組織,一級自治組織是啥咧,在這方圓十來里地盤,無論下雨砸死人咧,還是不下雨旱死莊稼,一應突發事體村委都要經管到,要經管就要花錢,」張岩說著捻滅煙頭,「支書,小心沒有過逾的,一天十塊錢補貼太高咧,村裡肯定要拉虧空,我覺得還是穩當點好。」
如果說張之城方才考慮問題還有些書生氣,現在張岩將局面真正地給他剖析明白了:截留固然違背要求,但因「眾人皆醉」,最後會在「法不責眾」狀態下實現「文件要求」與「鄉村實際」的統一;如不截留,眼下村民們會踴躍出工並感戴自己,但村財政會因此陷入赤字,後續引發一系列不可預測的問題。
張之城半仰在椅子上:倘若只是村財政赤字,也不是無法可解,問題還有六雙石、安三邊唯恐天下不亂……張之城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怎樣得罪了六雙石?他眉頭慢慢擰起來,此時回想到安三邊方才的話,原意竟是把自己架在火上,引入豰中。
趙美然見不得張之城頹喪樣子,說:「還記得你的『情報員』么,記不記得你講的裹足故事?很多不合理的『實際』不就是鄉村的『裹腳布』么,把它撕開會疼一陣,但如果不撕,它會像老太太一樣一直蹣跚下去,一直仰賴別人給的『公益性崗位』,不能自理。」
這番話鐵鎚般敲在張之城心上,他的眼光向前盯著,彷彿要望穿村委會的門牆,張岩說:「明白咧,那咱就按十塊錢一天張羅?」
張之城點點頭:「叔,等開完會,咱們組織人把村委會的賬好好盤盤,來去都得有個數兒。」
「成!」張岩對面前這個娃娃產生了些敬佩,「擴大會上把出工咧事先掰扯順溜——狗兒的,六雙石當支書這些年,不清不楚的賬目不少,咱得好好謀划謀划。」
三人商量了下午支部擴大會上要議決的出工相關事項,張之城取出黑皮本記錄。這時,天邊電光劃過,緊接著一聲炸雷,張岩不易察覺地震顫了下,他放下捏在手中的茶杯,說:「咦,咋說變天就變天咧?」
議到中午,雨停了,張岩將布鞋捏在手裡。「叔,我送你唄。」趙美然準備去開車。「不咧,就是大隊部院里水深,你們也駕著小心。」張岩說著蹚水走出院子。
從上任那天的拒請開始,張之城陸陸續續辦了幾件不太合乎「民情」的事,張岩走後,他不斷擼著前額的頭髮,顯得有些頹唐,趙美然陪他扯了好一會話。二人起身準備去吃午飯,院里鋪了瀝青,張之城先脫了鞋襪試著蹚水,竟然淹到小腿肚子。趙美然牛仔褲褲腿挽不上去,張之城壞笑著向趙美然招手:「來來來,咱給你當一回人力車夫。」
大雨過後,天地悶氣為之一洗,葉碧花紅,真箇叫青翠欲滴,張之城赤腳站在水中,見趙美然輕嗔薄怒,面蘊微紅,豈不心動,他伸手將趙美然拉到背上,趙美然說:「小時候沒有電視機,媽媽帶我看戲,看過一出豬八戒背……」說到這裡,趙美然自知失言,忙去尋其他話題。張之城緊緊地背著趙美然,嬉笑著不斷問她:「豬八戒背啥來著?」
趙美然使勁拍打張之城後背,說:「背你姑奶奶!」剎那間,張之城只覺得天地開闊,大有可為,他背著趙美然原地轉圈,邊轉邊叫:「共和國萬歲,共產黨萬歲,中國人民大團結萬歲!」趙美然雙臂緊緊地環著張之城脖子,咯咯笑道:「中國人民大團結萬歲!」
兩人甜蜜地忘我,忽然聽到「咚咚咚」的響聲,張之城將趙美然放在支部花壇邊上,見一個油光鋥亮的禿子拿著拐杖敲大門鐵皮,見張之城過來制止,那禿子非但敲得更歡實,嘴裡還唱起調子來:「妹妹那個緊哎,哥哥那個大哎,小兩口兒湊一對兒,大小么,他就合適了吆喂!」
張之城品著歌兒,覺得味兒有些不對。這的對歌風俗熱拉規熱辣,可沒這樣赤裸無聊。禿子唱得不倫不類,顯然不懷好意,張之城臉色陰了下來,過去問道:「老哥,你胡唱些啥咧?」
不料那禿子指指趙美然,又指指自己的禿頭,做了個粗鄙下流的手勢,接著扒開上衣,去解自己的褲腰帶。張之城哪見過這種場面,當即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
待他揉乾淨眼睛,已經有另一雙眼睛先一步看清那兩瓣白花花的屁股,有一雙嘴巴先一步叫喊出聲來。